短短几天,来到救助站的受灾人员已经达数百人。
幸存的电力员工是我们电业局最宝贵的财富,一定要全力救助。
工会主席王永举的话,让悲痛中的李丽华清醒过来。她跟着王主席,带领工会人,对外界捐赠物资进行合理分配、发放,安置转移至梓潼救助站的员工及家属的基本生活,她身先士卒,带头苦干,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
李丽华过了好长一段没有黑白、晨昏的日子。
早上五点不到,她就起来了,检查卫生、防疫,查看各帐篷内的人员情况,早餐准备情况。早上是卫生间内人员最多的时候,这个时候,她要站在几个卫生间附近,监督着、管理着。
白天,她要接收和分发物资;接应各地各部门的志愿者、媒体、各级各部门来看望的领导和同事;调查核实遇难及失踪员工的情况,四处去看望;别人吃饭的时候,她举着个喇叭,发布通知、注意事项、管理秩序;别人放下碗,她刚端起碗,就会有各种人找上门来。
晚上,别人都睡下了,她还要清点物资,做工作记录,整理各种文件,一次一次地查铺。特别要注意老人和病弱者。如果下雨就忙着安排大家避雨,如果不下雨还要注意防雨——常常是后半夜了,她刚躺下,想起一件事,马上又坐起来。
有那么几天她真是觉得自己累得受不了了,真想眼睛一闭就倒下,好好睡一觉。可是不行,她躺不下来,一是事情太多,再一个,是心里难过。她不想让自己躺下。
没有人知道,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李丽华握着仅有的那部手机,反反复复地看。
家已经没有了。
他们一九九六年结婚,两年前,他们在北川买了房子,就把所有的旧家具用品放在了绵阳的一套小公寓房里,北川的家是全新的,清一色新置办的物品。
她还记得,地震前,四月底,丈夫去江苏出差,回来后提着包进了卧室,神秘地对自己笑。她不解,丈夫关上门后,才打开包,包里,装着新买的真丝枕头和真丝睡衣,丈夫用手拎出来,一堆水一样流淌着的那么光滑细润的东西。
她也跟着笑,亲自动手把这些柔软的丝织品轻轻地用手洗了,抻平,晾在阳台上。地震前的上一周周末,他们离开北川去看在绵阳上学的女儿。那些水一样的东西就挂在北川家里的阳光照耀的阳台上。周一上班前,她还在想,今天晚上下班后,该把这些漂亮得让人心疼的东西收了,晚上就要派上用场了。
可是,她没有他们共同的夜晚了——北川家中所有的东西,浸透着他和她所有爱和情的东西,都不在了——她连一根针也没有带出来。
只有这部手机,手机上留下了她和丈夫的大头贴,这是他在她这里唯一的存在了。也是他们唯一的纪念物了。
常常,泪水无声地流下,滑过她的脸庞,她不能出声,女儿在身边,同事在隔壁。每个人的内心,都已经脆弱得不能再经受任何刺激。
早晨醒来,枕头总是湿的。
但转向众人面前的她,脸是干干的,看不到忧伤。
最需要别人救助的李丽华负责的设在绵阳梓潼西蜀宾馆的这个救助站,在地震后的头一周里,成为各种媒体争相关注的地方。
在震后最困难的头两个月,这个救助站最高峰时收纳的员工及受灾群众多达四百余人。这么多的人,加上他们往来的亲属、朋友,再加上各地奔来的媒体,高峰时多达近千人。她每天要面对多少事情啊:仅仅她负责的公司,就有四十二个家庭失去孩子,还有五十六名员工遇难,亲戚遇难的员工更多,调查、安抚、联系、安置,办各种手续,跑各个部门,地震后,北川和绵阳的各级部门都不同程度遭受重创,地址东迁西挪,好不容易找到的信息资料又不完备……
那些日子她每天满头大汗地跑东跑西,永远头脑清醒、神情振作。
李丽华告诉我说: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自己都有过精神恍惚的时候。
曾经有差不多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坚信丈夫是活着的,别人所报的噩讯,是搞错了。
起初她想丈夫是忙于救人救灾,忙工作。
后来电话通了,没有他的电话,她想,是他手机掉了。
再后来,她想,他受伤了,一定是伤得很重,被转到医院去了。等他苏醒了,伤好了,就会来找她。各种媒体都在报道绵阳电力救助站的消息,他肯定也会到这里来找她的。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做了个梦,梦见他躺在病床上,那么雪白的床,他一动不动。头上的黑发散着,触目惊心。她一下子醒了。
惊醒后她想:也许他伤得太重了,失忆了,记不起家人和妻子了。
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四处打电话,她没有空走不开,只能发动侄儿、侄女们,让他们到各大医院去找。
几天后他们都回了话,当然,什么结果也没有。
她仍然不相信他就这么走了,终于趁陪员工亲属看病的机会,她抽空去了趟绵阳中心医院。
车子到医院后,她就直奔告示墙,那里有医院贴出的灾区伤员通知单,密密麻麻的一张接一张纸上,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看过去,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