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吴治平不点破今天是七夕还好,点破了,也扰乱了郝胜强的心情。他多少有些落寞,毕竟是个特殊的日子,自己却依然孤身一人,心里有种说不来的滋味。在他漫长的求学生涯之中,每逢节假日,要么一个人过,要么和男同学一起过,从来没有和女孩共度过。每当想起这件事,他都觉得无限悲哀,他很羡慕恋人那种卿卿我我的场景。尤其是博士后期的那几年,每到节假日,几乎要崩溃,只能靠疯狂地学习或者实验来抵抗寂寞和悲哀。快十点,郝胜强的手机响了,是吴雯佳的。他有些惊讶,她很长时间没有任何消息,几次想主动联系问候一下,又怕她误解。吴雯佳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说明她还想着他,这让他心头一暖,毕竟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还有人记得她。他接了电话,欣喜地问:“最近还好吗?在哪里呢?”他满以为吴雯佳会不计前嫌地大喊郝老师,并且和他开玩笑,调皮地和他说话。可是,一切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她沉默了很久,才说:“还好,在宾馆。”那声音真的成熟了、淑女了,似乎还有些沧桑。虽然后面三个字声音顿时小了下去,郝胜强还是听出来她说在宾馆。他也隐约听到有男人的声音,很快被调大的电视机的声音淹没了。郝胜强苦笑一下,淡淡地说:“噢,那祝你七夕节快乐!”“谢谢。”声音依然苍白,失去了以前的弹性和活力,似乎有很多话说不出来。郝胜强不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多保重吧!要是没有什么事情,那我就挂了,拜拜。”“拜拜。”
郝胜强坐在实验台前,看着烧瓶里沸腾滚涌的白沫,一时思绪万千,五味杂陈。他想弄明白这件事情,却明白不了,心中隐隐有种似痛非痛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当初拒绝她到底是对还是错,当时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俊俏可爱的女孩。现在想想,就算他配不上她,她也未必就能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就好比是当年,他偷偷地喜欢赵莹雪,暗地里维护她、关心她,当她是心中的女神,容不得别人对她的半点亵渎和玷污,满心欢喜地祝福她能有个好的归宿,能获得一辈子幸福。哪怕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表白,也会心甘情愿,能偷偷地喜欢她他已经心满意足。可是,现在想起来,她未必就能找到比自己更好的男人,未必就能获得一生的幸福,正如赵莹雪一样。他的拒绝,会不会带来终身的遗憾呢?他无法预知。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人与人之间所谓的缘分,其实还是命中注定。他不愿意接受宿命,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声长叹。
他还没回过神来,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忙掏出来一看,是小芳的,响了两下就挂了。他很奇怪,心想:是按错了吗?现在都晚上十点多了,小芳以前很少这个时候给他来电话。他觉得有些蹊跷,想想还是放心不下,就拨了过去。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里面传来小芳的哭声,说:“哥,快来救我!”郝胜强大惊,忙问她在哪里,却没有听到声音,只是小芳的哭声和搏斗的声音,再听的时候,却关机了,怎么拨打都是关机。郝胜强的心突突地跳起来,顾不上多想,忙跑到隔壁,同吴治平说:“老吴,我有急事先走了,你帮忙把我的实验撤了,把门锁上就行!”老吴暧昧地笑着说:“好,好,快去,节日快乐啊,玩得开心啊!”郝胜强没心思和吴治平废话,飞快地跑下楼去,想找个出租车。学校里面没有空车,他只得跑几百米出了校门,拦住一辆刚送一对恋人回校的出租车,说到岳家咀。外面的风渐渐大起来,吹得路上的砂子啪啪地撞击出租车车窗,马路两旁的树也疯狂地摇摆着,沉闷暗黑的空中不时传来或低沉或清脆的轰鸣声,行人都加快了速度,似乎雨点已经下来了。一路上拨打电话,都是关机。郝胜强预感大事不好,冷汗直流,心搁在嗓子眼上。他无比懊悔,心想刚才她给他电话,吞吞吐吐的,也许有事情要说,而他被实验揪住了心,没有在意,要是当时警觉一些,问清她的处境或许不会出事。小芳的住处在电力大厦后面,一幢老的职工宿舍楼。郝胜强下出租车的时候,雨已经下起来了,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电闪雷鸣。
郝胜强来晚了。小芳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凝固在那里,头发遮住了脸和眼睛,她的裙子皱得不成样子,一条薄床单围在身下。自考的书扔得床上地上满处都是。地上还有一捧深红色的玫瑰花,已经被踩烂,玫瑰尸体的气息和空气中的酒气、下身体液的气味交混在一起,令人作呕。郝胜强在床沿坐下来,小芳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墙角缩,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想往墙里钻。床头一本摊开的《青年文摘》,封面已经被揉烂了,书角卷了起来。卷首语那页上有一摊已经凝固的血,似乎还带着腥气,这摊血让书页变了形,像刚烙上去的红印。卷首语是一首诗歌,标题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银行卡。从小芳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刘金刚今晚请她吃饭,她本来有些害怕,趁二炮上厕所的时候,想打电话告诉郝胜强,谁知没有机会开口。饭后二炮送她回家,还在路上给她买了一捧玫瑰花,她一时糊涂,都没有拒绝。等到了住处之后,他趁着酒劲,像畜生一样强行占有了她。他还给她留下了一张一万块钱的卡,求她不要报警,说以后还会补偿。她埋怨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拒绝他,没有朝那个方面想。郝胜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自责,掏出手机,刚要拨电话报警,小芳跪在床上,双手拉住他的手,说:“哥,不要呢,我还要做人呢。”说完双手捂住了脸,狠狠地哭起来。她的哭声不大,全身却都被牵动了,是那种气绝的哭。郝胜强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攥着的是二炮的脑袋,他只要用力一捏,二炮就会脑浆迸裂。自责占据了郝胜强的心头,他埋怨自己没本事早点帮小芳找到合适的工作,给了二炮玷污小芳的机会,心头感到一阵绝望。郝胜强打开窗户,让带着雨水腥气的空气吹走屋子里的恶浊之气。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郝胜强在小芳的房间里守了她一夜,就如同去年他在湖滨村的时候,她守了他一夜一样。这一夜,他思绪纷乱,各种感觉纷涌而至,一夜似乎老了十岁。
天亮了,郝胜强安顿好小芳,便来湖北大饭店。他找到刘金刚,上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衬衫领子,劈面就是一拳头,揍得他鼻子开花,鲜血直流,很快二炮的鼻子和嘴巴红红地糊在一块了。二炮刚说“强伢,至于吗?我还个女人给你就是了”,又一拳头落在他的脸上,眨眼之间脸就肿起来了。二炮没有还手,一边抹鼻子一边说:“还有一槌,老子让你打三槌子。过了这三槌,我就不客气了。”郝胜强指着他的鼻子说:“日你娘的,你就是个畜生!”刘二炮吐了一口血,昂着头,像头绑在案板上待宰的猪,嘴巴喘着粗气,说:“是的,我就是畜生!谁不是畜生呢?你就不是吗?现在这个社会上,哪个不是畜生?当官的,做生意的,哪个不是坑蒙拐骗,为自己捞好处?强伢,我告诉你,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对她算是客气的,还给了一万块钱。要是别人,我玩了就玩了,能把我怎么样?能给她……”郝胜强照着他的下颌又是一记重拳,刘金刚打了个趔趄,再次捂着脸,把刚才那句话说完:“能给她钱就是不错的了。”郝胜强死死地盯着刘金刚,刘金刚也阴沉地看着郝胜强,谁都不示弱。想起结婚时受到的屈辱,以及小芳受到的伤害,郝胜强用目光告诉二炮:“狗日的,我要你倾家荡产!”
郝胜强内心的愤怒和愧疚让他异常痛苦,他觉得自己必须做一回畜生。他找到汤一鸣,简单介绍了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目的。汤一鸣嘴角叼着一根烟,眯着眼睛说:“你想惩罚一下以作警示,还是让他损失惨重,或者倾家荡产呢?各种情形价位都不一样。”郝胜强说:“按最惨的来。你说吧,要多少?”汤一鸣冷冷一笑,说:“我做的是替天行道的事情,也是有风险的。这是个技术活,你得给我四万。这点小钱,对你郝总工来说,不值一提的。”汤一鸣斜着眼睛看着郝胜强,一副又臭又硬的样子,仿佛是不做就拉倒。“妈的个八字。”郝胜强心里骂道,他讨厌极了这个小眼睛山羊胡须的男人,恨不得几拳头让他变成刘二炮,嘴上只能咬咬牙,说:“行。”
几天之后,《荆楚都市报》上出现了一个系列报道,某建筑队施工质量存在重大问题,开发商以质量不过关为由,拒不验收。同时,该市发现好几起由该公司施工的工程,都存在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等行为,具有重大的安全隐患。工商管理部门纷纷表示,要对这样的不良建筑商进行取缔,质检部门正在进行调查,一定会将调查结果公之于众。同时,有人检举该公司老板十年前曾因拖欠民工工资发生过重大纠纷,还打伤过人潜逃过。公安部门也表示要介入进来。报道上配发了该施工队老板强行拒绝记者采访的照片,一颗炮弹般的大脑袋正恶狠狠地望着相机镜头,似乎是望着正在看报的郝胜强。郝胜强把报纸扔在地上,踩了踩,那颗黑胖的脑袋很快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