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瞻毕竟老谋深算,绝不甘心就此失败,这从他的异常举动能看出来。他不再得罪院里任何人,和人交往比比前都热情,笑容灿烂像有喜事一般。对打扫卫生的清洁工都热情地招呼,不放过每一个关心下属嘘寒问暖的机会。也不忘记在每次公共场合进行演讲,表达自己作为公仆,愿意为学院服务的决心。还有个不好的消息,书记刘春明明确表态支持张仁瞻成为院长。他的理由很简单:“空降兵”常常水土不服,不如自己人轻车熟路,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更利于领导班子的团结。刘春明能直接表态,并且违背校长的意思,背后肯定有人支持,而这个人只能是常务副校长李震东,只有他才有实力和校长抗衡。刘春明支持张仁瞻,看似不可能,但是看清了关键人物黄为就能理解。刘春明成了黄为的师弟,张仁瞻又因为黄为作为李震东干女婿的身份,巴结黄为,这样一来,他们结成统一战线是极有可能的。郝胜强也注意到,黄为虽然远在外地挂职,他的影响和作用一直没有离开学院。具体的表现就是,他自己经常回来,拜访领导和权威教授。他的老婆韩娜娜也经常和刘春明等领导的老婆来往,关系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一家人,走的是“夫人路线”。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全球招聘院长之后,黄为回得更加勤快了,几乎隔三差五就会看到他。当然,这也有一个客观原因,那就是他的老婆马上要临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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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院里的老师都知道了郝胜强和老婆闹矛盾的事情。知道了就知道了,这是个人的私事,谁也管不着。问题是,人们对别人的私事最喜欢管,也最有兴趣管。每个人表情上带着关心,却暗含着询问与揭秘的心态,似乎要从你的脸上读出一个精彩的故事来,而且最好是男女故事。段子就这么流传出来了,说郝胜强被老婆戴了绿帽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搬到了湖滨村。更有甚者,演绎了不少郝胜强捉奸在床的好戏,版本各不相同,细节也有区别,唯一不变的就是郝胜强的老婆红杏出墙。那些嫉妒者就说,他娶老婆时无限风光,现在闹成这样,证明他能娶到的女人,绝对不是好人,否则也不会嫁给他这个地位卑微的讲师。在同事的眼中,郝胜强似乎又回到了结婚前的状态:丁门最窝囊的弟子,一位没有任何个性的普普通通的青年教师。不过,经历了不少事情的郝胜强,自然也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小角色了,他已经是裴院士徒孙中最能干的一位。虽然丁子健申院失败,丁门遭人讥笑,但是,裴老的影响还在,丁子健的势力还在,谁都不敢小觑。所以,今日之郝胜强,绝非昔日的他。听到那些段子,他也羞愧恼怒,万般难堪。但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敏感、自卑和脆弱。他已经变得坚强,能忍受种种言语,哪怕是张仁瞻的报复。作为郝胜强婚姻的介绍人,张仁瞻是媒人,被介绍者的婚姻出了问题,媒人自然要表示关心。张仁瞻显得颇为关心,叫郝胜强去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中国讲究个和字,夫妻之间,朋友之间,同事之间,以和为贵。小夫妻吵架常有的事,可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呀。影响了工作,造成不良影响,对你不好呀。”张仁瞻并不是在安慰,反而像是绵里藏针的威胁,尤其可笑的是,他说郝胜强把情绪带到工作中,简直就是自以为是想当然。去年那次与梅灵闹矛盾,很多同事批评他工作状态不好。从那以后,郝胜强从不把生活中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去,更不会因私事影响工作。张仁瞻说把情绪带到工作之中,显然是他的想象,搁谁都会那么想。郝胜强懒得和张仁瞻辩解,尤其是在关键时候,他不想有把柄让张仁瞻抓住。关于他和梅灵闹矛盾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他和他的老婆散布出来的,因为学院里只有他和梅家一个什么亲戚认识。但是,郝胜强也不打算寻根究底,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阻止张仁瞻成为院长及院士。
当然,对郝胜强也有真正关心的人,导师和师兄弟们都问过情况,也都安慰过他,虽然他们的劝说并无新意,却是真心真意。再比如小芳,周六的下午,她找到郝胜强在湖滨村的住处,过来看望他。他到湖滨村车站接小芳。
这次,小芳“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时尚漂亮的都市女孩。她的头发被某种离子烫过,直直的,反射光泽,像一面黑色的绸缎;眉毛描过,眼角还粘着银粉似的屑末;嘴唇上涂了唇彩,油汪汪的。一条红色的裙子,一双银灰色的高跟凉鞋,肩头挂着一只金色的皮纹包。整个人曲线毕露,婀娜多姿。郝胜强胡子拉碴,T恤衫加短裤,汲着人字拖鞋,像个落魄的农民。小芳的漂亮时尚和自己的潦倒落魄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郝胜强颇有些不好意思,说:“我都不敢和你站在一起了。”他觉得换了风格的小芳看倒是很好看,只是感觉怪怪的。一路走过,湖滨村没有人不驻足观望,议论纷纷,目光表达他们的看法,有嫉妒,有暧昧,有疑惑,有好奇。郝胜强只埋头走路,一直到租住的房子,面对房东家三双专注的眼睛,他才说:“这是我妹妹。”老房东象征性地笑了笑,“哦”了一声。她的女婿在楼下似乎还在看,被老太婆呵斥:“有什么好看的,快去升炉子,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郝胜强有些不好意思。小芳却没有半点尴尬和拘束,一进门就帮他收拾起屋子。她说:“哥,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不爱收拾,东西都乱放。”郝胜强淡淡一笑,虽然这个地方东西不多,但也是被他弄得一片狼藉,和以前单身时一个状况。结婚这一年多,他一直做各种家务,打扫卫生,收拾屋子,虽然有时候也有些埋怨,但还是很乐意做模范丈夫。一旦恢复了单身,又过得像以前那样乱七八糟。三下五下,小芳就收拾好了房间,床单拉得直直的,床上的被子如同豆腐块一般规整,几十本书像砖头一样整齐地码放在电脑桌上,两只行李箱也挪到了墙角。收拾完房子,小芳把要洗的衣物收罗了一大堆,问哪里能洗。郝胜强挡不住,就由她去了。刚才在车站,看到小芳的一刹那,他又喜又忧。喜的是她变得时尚漂亮,和城市女孩没有分别,满足了自己的爱美之心。忧的是害怕她失去了纯朴自然的田野之气,褪去了乡下女孩的清新,会变得世俗虚荣。可是,她帮他收拾屋子清洗衣物,依然那么热心能干,他觉得她还是以前那个纯朴善良的女孩,心中也就踏实下来。小芳在楼下洗衣服,和房东聊得很开心,不断地发出笑声,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震动起来。
衣服洗完了,郝胜强说出去走走。在湖边,他问小芳最近工作怎么样,学习是否还在坚持。小芳说:“工作已经很熟悉了,每天就是打字,发文件,收拾办公室。我觉得这份工作意义不大,就有一点好:工资高。以前没有这个岗位,真不知道刘总是怎么想的。学习嘛,我一直在看书,不晓得能不能坚持下去呢。”“你们,刘总,没有为难你什么吧?”小芳迟疑了一下,淡淡一笑,笑得很勉强,说:“没有为难。”看那样子似乎有话说不出来。郝胜强问:“你说实话,他真的没有打你的主意吧?”小芳连忙说:“没,没。”郝胜强说:“要是他有什么歪念头,你立即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受伤害。”小芳满含感激地“嗯”了一下,她的目光明亮纯朴,却透露出难言之隐。郝胜强不免为她担心。小芳说:“哥,我们刘总好像对你很有意见。”郝胜强疑惑了,问:“为什么?”小芳说:“他说你没有帮他拿到一个大工程,但是他帮你找到了一个大老板。”郝胜强说:“他是胡说八道。人家的工程早在几年前就谈好了。再说,就他那个质量,谁敢把项目给他做呢?”小芳不说话了。他们沿着湖边走了一段路。湖水碧波万顷波光粼粼,几条游船泊在岸边等待游客,沿湖公路全罩在树荫里。风从湖面起,一阵凉爽从湖面吹来。小芳忽然说:“我们家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也在武汉打工,在一家修理铺当学徒,做电焊工。”郝胜强觉得有点突然和失落,说不上什么滋味,但是又真心为她高兴。怪不得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原来因为这个。郝胜强高兴地说:“那好啊。他人怎么样?”小芳显得异常气愤,极不情愿,说:“我爸和妈就是闲得无聊,我才二十岁,找什么对象呢?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以后我想开一家服装店或者精品店,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在城里买房子,过上好日子。”如果是两年前,郝胜强一定会支持她积极上进,鼓励她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幸福的生活。可是,这两年的现实,尤其是赵莹雪的事例,让他不敢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如今终于认可一个古老的道理:对女人来说,嫁人比什么都重要。郝胜强说:“也不要一概拒绝,看看人再说。如果人品好,能吃苦干活,对你好,认识一下接触一下,也未尝不可。”“我不!”小芳又犯倔了,倔得一根筋,说:“我才不要结婚呢。结婚有什么好的,两个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别扭死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她对自己的未来倒是充满了信心。郝胜强没有说服她的心情,由她去吧。生活就是这样,别人说得再多再厉害,都不顶用,只有自己亲身体验才能知道。任何时代任何人都是如此。小芳来看望和安慰郝胜强,却和以前一样,从来不过问郝胜强的私事,比如这次他和妻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概不问,只是叮嘱他要按时吃饭,勤洗衣服,生活要有规律,不要熬夜等等。说得郝胜强眼眶一热,这些话何曾听梅灵说过?临别的时候,郝胜强又曲折地让她注意刘二炮,他感觉二炮不是个好人。小芳竟然拿出两本《青年文摘》,一本红的,一本绿的,说:“我一遇到烦恼的事情就读这本杂志,读完之后就精神百倍,烦恼也没有了。送给你,希望你也天天快乐!”郝胜强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她还是个孩子。不过,他还是接了她的书,说:“我一定好好看,争取天天快乐。”小芳冲他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上车走了。郝胜强在湖边呆了很久才回家去。
周一早晨,在去学校的途中,郝胜强接到了邱新风的电话,师兄说师叔李桐要来武汉,导师让他去机场接一下。邱新风打电话有两个目的,一是告诉郝胜强这个消息,二是实验室要是有什么事情,让他帮忙处理一下。郝胜强有些纳闷,问师兄:“师叔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邱新风说:“老丁说,裴老身体不好,师叔过来看望。”郝胜强有些疑惑,心想裴老虽然衰弱,却一直如此,不至于千里迢迢来看望吧。他没往心里去。中午吃饭的时候,邱新风回来了,他说师叔住在裴老家。丁子健上午也去了裴家,他还特意嘱咐邱新风,李桐来的消息不要让别人知道,因为李桐在这边熟人很多,要是不打照面不好。虽然理由很充分,郝胜强觉得似乎有些事情刻意不让他们知道。知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不知道,这是郝胜强的原则,既然师祖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也就当不知道。李桐是第二天下午离开武汉的,还是由邱新风直接从裴老家送到机场。这期间,丁子健也没有在弟子们面前提起这件事情,其他人更不会知道。郝胜强猜不透裴老的想法,心想也许又是想联络上海滩的学术大佬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