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是矛盾的,谁都愿意一生一世,可是谁都无法知道能不能一生一世。生活没有彩排,婚姻更不可能演习。
考研成绩出来了,姨父给郝胜强打来电话,报喜般地告诉他周强的情况。在邱教授的“点拨”之下,周强考得不错,专业课不用说,都是前几名,总分排名在前二十名之内,应该能进复试名单。听了这个消息,郝胜强心情十分复杂,他既希望周强能考上,增加他在梅家说话的分量,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本事;同时又不希望他考好,毕竟按周强的实力来说,是考不上研究生的,他上了研究生,意味着占了哪个寒门子弟的名额。姨父在电话里面大声说要重重感谢郝胜强和邱教授。郝胜强说:“不必了。”郝胜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问:“周强的单科都过线没?”姨父说:“过了,就是英语考得低了点,才考了49分。不过,也过了线,周强说去年的英语线是48分。”郝胜强觉得这个分数有点悬,去年研究生招生,化学院的英语线是48分,那是历史最低,也是较为特殊的一年,其他年份的外语线从来没有下过50分。听到电话里面正在喜庆劲头上的姨父,郝胜强不忍心破坏他的心情,只说:“等分数线下来之后再好好感谢一下邱教授吧。”姨父说:“那是当然的。我已经让装修队准备好了,只要邱教授的房子一交房,我随时就把队伍拉过去,一定为他做得最好。”
郝胜强的担心变成了现实。今年报考化学院的研究生特别多,由于去年分数低,引起了今年扎堆报考的现象。郝胜强查看了周强报的有机化学专业,周强的总成绩排在第十七位,专业课成绩非常高,两门专业课几乎得了满分。但是公共课成绩很低,尤其是外语分数,他是前二十名里面少数几个没有过50分的人,其他人的外语分数都很高,大部分是在55分以上。这个分数要想被录取估计很悬。郝胜强找到邱新风,把表弟的各科分数分析了一下。邱新风面露难色,说:“那按照这个成绩来说,他是很难被录取的。今年的外语分数都比较高,估计最低线会是55,他这个49分,几乎不太可能。”郝胜强觉得有些坦然,心想,能帮忙的已经帮到了,是你自己不争气,那不能怪我。在邱新风面前,他装得很为亲戚焦急,说:“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邱新风沉思了一会儿,说:“如果他的总分再高些,就可以特招,现在只是勉强过线。”郝胜强为有这样的亲戚难为情,谁知道邱师兄似乎要帮人帮到底,他说:“办法还是有的,就是降低单科录取线。”“好像不太可能吧,今年考试的分数都那么高,怎么能降低呢。”“是的,机会很小,但是不能说没有,只能等开会决定分数线的时候,我就提出来要保护高分考生。这种公共课分数线是很让人反感的,提议降低单科线,也是能取得一部分人的支持。”郝胜强点点头,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邱新风沉默了一下,说:“我的房子下个月初就要交房,你和周老板说一下,我老婆说材料尽量弄那种质量好,又不贵的。”郝胜强觉得师兄很世俗,没骨气。不过,这种情绪不能表现出来。他说:“姨父说,他已经和老客户们都讲好了,都用高档进口材料,按照进价给你,装修不收劳务费,随叫随到。”邱新风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郝胜强想就入股王铎的事情征求一下梅灵的意见。那天,他听了王铎的劝说,有些心动,想着能入这个股,也算多了一份期待和希望,谁都说不准王铎哪天真的一夜暴富,入股的人就会跟着吃肉喝汤,反正入得也不多。后来又觉得这件事情似乎不对劲,一来是不知道王铎到底捣鼓什么,二来,他个人也不喜欢这种投资方式。他的思维方式很简单,就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而且一定能有回报的,他才愿意投一些。他的这种方式被梅灵取名为“农民投资方式”,说他要是进入股市,顶多也就是像老头老太太一样,每天只挣个饭钱。梅灵多次以专家的口吻说:“炒股最能锻炼一个人的分析应变能力和远见卓识,炒股能让人变得聪明。”郝胜强反驳道:“能不能变聪明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能让人变疯。”“变疯也行嘛,所谓的不疯魔,不成活,炒股不入迷,怎么能赚到大钱呢?”梅灵满不在乎地说。
这天下班,郝胜强回家,就能否入王铎的股份,想征求一下梅灵的意见。梅灵却不在家,按理说她今天上白班,应该已经下班了。郝胜强很是纳闷,以前下班总是看到她趴在电脑前面分析数据,或者和人聊天交流炒股心得,今天却不见人影。郝胜强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而且能听出接电话的场所吵吵闹闹。郝胜强很奇怪,问:“你在哪里?”“几个好久不见了的朋友见面聊聊。”“不回家吃饭?”“不回了。你自己吃吧,刚要给你电话,你就打过来了。”“噢。”郝胜强虽然有些失望,却也能接受,他还担心梅灵天天钻研股票会变疯,能出去走走也不错。
晚上九点多,梅灵才回来,似乎还喝了一点酒。她非常兴奋,说今天的聚会可高兴呢,大家聊得很high。郝胜强随口问问:“去了哪些人?”梅灵顿了一下,说了几个人,并说:“他们现在都和我一样,有一个新身份——中华人民共和国股民。”那几个人郝胜强也知道,结婚的时候见过,婚后共同去过几次“农家乐”。郝胜强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还真是好朋友呀,兴趣爱好都一样。”梅灵自豪地说:“那是当然,我们都是好哥们好姐们。”郝胜强提了王铎要他入股的事情,梅灵猛然酒醒一般,第一个反应就说:“入,入,入,肯定要入,现在不能放过每一次发财致富的机会。我觉得还是妈妈说的对,现在这个社会,只有你占据有利形势才能生活得好,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嘛。”郝胜强被梅灵的激情吓呆了,他很少见到梅灵如此兴奋,她此刻被发财所控制,灵魂附体一般。郝胜强说:“你去洗个澡清醒清醒吧,洗洗脑子里面的铜臭。”“哎呀,你大教授高雅了呢,你再有学问,不还是被人欺负,你看你们家被人压着的窝囊样,你们郝家人眼珠子都快气得蹦出来了。”郝胜强不说话了,他被打着了七寸。晚上,喝了酒的梅灵果然很兴奋,身体熟得如同秋天饱满多汁的果实。
有的人,你越反感他,他就越做一些让你反感的事情,刘二炮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反感的家伙。这一次,他又是到了郝胜强的楼下,才给郝胜强打电话说自己到了。郝胜强本来想拒绝他,说自己在外面开会。可是,刘金刚说:“我请了一位客人来见你,就是上次和你谈到的何老板。你不见,那一定会后悔的!”郝胜强担心要是刘金刚的狐朋狗友和他一个德性,那又要给自己丢一次脸。郝胜强想把他们带到茶厅去,忙说:“好,好,你们就在楼下,我马上就到。”刘二炮猜透了郝胜强的心思,说:“不用你下来,我们已经上来了,在五楼504吧,何老板说要亲自参观参观名牌大学的科研基地。”郝胜强心想坏事了。
当见到何耀华的时候,郝胜强感到十分吃惊,因为眼前的何老板和刘二炮简直天壤之别。他很奇怪,大大咧咧粗粗蛮蛮的刘二炮怎么会有如此气质儒雅的朋友?不过又一想,现在这个社会,只要有利益关系,都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何老板看上去四十多岁,大郝胜强十岁的样子,穿着打扮一丝不苟,颇有港台商人的范儿,旁边的刘二炮像一个打手或者跟班。何老板面含甜蜜醉人的微笑,注视着郝胜强,温和的目光之中,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毅和韧性。何老板优雅地伸出手,很有力地握了握郝胜强的手,且略微地躬一下腰,说:“在下何耀华,很荣幸认识郝博士,希望有机会能和您合作。”说完,双手递上名片。郝胜强被何老板的气质所吸引,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心想,人家所说的儒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他接过名片,略微有些紧张,还有些窘迫,说:“很高兴认识何老板。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刘二炮似乎收敛了许多,不再大声巴咋地说话,而且也憋着让人喷饭的普通话说:“强伢,噢,胜强,你带我们参观参观你们实验室吧。何老板专程来拜访你,也想看看你们的科研条件呢。”郝胜强怕又出现刘二炮上次那种情况,没有立即答应。见郝胜强有些迟疑,何老板目光很有力度地注视着郝胜强,依然很礼貌地说:“如果不方便,那我们以后再参观。”郝胜强说:“哦,没关系,你们请。”郝胜强心想,虽然这个何老板看起来颇有气质和风度,但是可能公司不大,所以才如此谦卑和儒雅,大概是礼贤下士的做秀举动吧。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有个契机。郝胜强带他们看了丁子健门下的几个实验室,大致介绍了几位师兄和自己的科研项目。谈到自己的项目的时候,他着重谈了试剂的项目,寥寥几句提到了轮胎项目。何老板似乎眉毛一扬,若有所悟。郝胜强怀疑他了解轮胎项目的价值,绝口不再提这个话题。何老板看得很仔细,很用心,他很少说话,只是用眼睛极力地扫描,有时候还用手轻轻地捏捏实验装置上的皮管,一看就知道是行家高手,和刘二炮那种对什么都好奇的神情截然不同。大约转了半个小时,看完之后,他们回到郝胜强的办公室。刘二炮又充当起了郝胜强的熟人,对何老板说:“何老板,我没有骗你吧?我这个老乡,很快就是这所名牌大学的副教授了,他的导师的导师,是院士。所以,如果你们能合作,那简直就是强强联手。”刘二炮捏了个拳头狠狠扬了扬,用动作示范着“强强联手”。何老板笑而不答,也绝口不提合作的事情,只是说:“下次有机会,我做东,一定请郝博士赏脸。就算合作不成,我们也可以成为好朋友嘛。”郝胜强嘴上说“那是,那是”,心中却想,连什么项目都不知道,那还谈什么合作成功呢?送走了何刘二人,郝胜强觉得这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情。果然,刘二炮好几天都没有再来电话,似乎就这样算了。郝胜强又在考虑给王铎入股的事情,心想,如果王铎再找他,那就先入两股,反正钱不多,先试试看。
黄为挂职锻炼的事情正式确定了,院里已经下了通告。郝胜强庆幸自己总算是躲过了一劫。那天,院里开政治学习会,刘春明又天花乱坠地表扬了黄为一通。黄为上台表了个决心,散会后,他和老师们一一告别。看着黄为那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神情,郝胜强觉得挺恶心的,心想,你处处算计别人,到头来还是自食恶果。郝胜强正要朝外面走,黄为却走过来说:“郝老师!”郝胜强调转头来,看到笑眯眯的黄为。黄为似乎有意和解,要化干戈为玉帛,说:“郝老师,以前要是有什么误会,别朝心里去啊。”误会?!哼,亏你还有脸说误会。郝胜强也面含笑容,说:“你好好干呀,为学校为院里争光哟!一年之后回来,肯定能升为副书记。”“哪里,哪里,做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郝胜强有些厌恶黄为的官腔,他转身要走。黄为拉住他说:“郝博士,我的老婆七月临盆,到时候能让梅灵护士和妇产科的医生说说,能不能护理好一些?”郝胜强没有想到他竟然提这个事情。郝胜强说:“说说可以。”黄为说:“谢谢。”黄为要梅灵帮忙的话,半真半假。他自然不缺人看护,如果真的能帮上忙,那更好。就算不能帮上,也算是找了个借口和郝胜强缓和关系。黄为果然越来越老到了。不过,这话又刺疼了郝胜强,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当上父亲。
韩娜娜挺着大肚子为黄为送别,两人依依不舍,颇有古代送夫远行的意味。当然,这挂职也算是个凶险之地,前途充满了不可预测性。看到这个场景,郝胜强隐隐有些难受和自责,觉得好像是自己弄得人家妻离子散一般。要是梅灵怀孕了,自己不在她身边,那种感受一定很难受。黄为去挂职的事情,也算有他的“功劳”,如果他们不那么极力地“举荐”黄为,也许他就去不了。可是,他转而一想,如果黄为不去,很可能是他去,而且,此去凶多吉少,这是他们先暗算他,最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郝胜强忽然觉得可怕,很多事情,就是你死我活,你不找别人惹事,别人会主动找上你。生活就是如此粗暴和残忍,来不及精致打磨和细细品味。这天晚上,郝胜强搂着梅灵说:“我们要个孩子吧。”他实在也讨厌那些人事纷争,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梅灵显然是在敷衍,懒懒地回答:“好啊,不过,等我把手上的六万块钱变成五十万的时候吧。你不晓得,现在的股市简直火得一塌糊涂,买什么涨什么。简直就像是抢钱。我可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捞一把,也算是下半辈子有个依靠,也能给孩子有个好的童年。”郝胜强兴味索然,他越来越感觉,和梅灵的感觉不一致,两人的想法总不合拍,也无法引起心灵共振。他的苦恼日益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