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强为二炮的热乎劲感到难为情,又有些厌恶。二炮却一副土财主的模样,进了化材大楼,还是大声说:“高等学府就是不一样啊,到处都是学习气氛。”老师和学生听到这里有颗炮弹式脑袋的人用方言说话,都朝这里看过来,有的是看稀奇,有的是被那大声音影响。郝胜强在一旁很尴尬,仿佛自己的底细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一般,个人的出身都被摊在外面。他很反感地瞪了刘二炮一眼,说:“小声些,别影响别人。”二炮尴尬地笑了笑,果然闭嘴了。不过,他粗俗的本性一点都没有改,盯着过往的女性看,眼睛都直了,边看边说:“真有气质!”小芳和郝胜强打了个招呼,二炮就暧昧地笑笑,说:“不错啊,年轻呢。”郝胜强恨不得给他一拳头,后悔不该带他上来。到了办公室,郝胜强板着脸说:“你说说有什么想法?”二炮说:“大老远的,来你这里,水都喝不上一口吗?”二炮纯粹是个无赖,郝胜强倒了一杯水给他。二炮喝了水,刚要点烟,被郝胜强严厉地制止了。二炮递上自己的名片,上面竟然有他的照片,一颗硕大的类似网上定义的“猪头”竟然带一幅细框的眼镜。粗蛮的面孔竟然带着文雅的眼镜,这种古怪的组合令郝胜强差点喷饭。他笑了笑,觉得二炮还真有“创意”。二炮先说了一通废话,多少年不见呀,你做了博士发达了啊,结婚想去祝贺抽不开身呀,等等。郝胜强有些不耐烦,说:“到底有什么事情?”刘金刚这才进入主题,神采奕奕地说:“我在广东东莞躲债期间,结识了那边一个化工厂的老板。他做建筑涂料,想在武汉开一家分公司,没有技术,想请教授帮帮忙,可是就是没有熟人。今年过年回家,我也是才知道你原来已经是大学教授了,刚好和你们搭个线。”“我哪里是什么教授啊?不过就是一个小讲师而已。”郝胜强自嘲地说。二炮说:“你是不是教授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有技术,而且是名牌大学的教师,如果你能为他赚钱,同时也能为自己赚钱,那为什么不做呢?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郝胜强淡淡地说:“也不能说有钱就赚吧,得看什么样的项目。”刘二炮急了,说:“这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情,而且,这个市场有多大,你知道吗?搞得好一年几个亿都没有问题。”刘二炮是个没素质的土财主,他的朋友又会好到哪里去呢?郝胜强不看好和他们的合作,但是也不好直接拒绝。他言不由衷地说:“行吧,有机会就见见。”二炮没有听出其中推脱的味道,说:“那好,就这样说定了,下次约你和他一起吃个饭见个面。强伢,现在这个社会,人人都是想占便宜。俗话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郝胜强看着二炮炮弹般的脑袋和身躯,心想你他妈的真恶俗,尽说不知哪里听来的俗话。
二炮又扯了一通闲话,并执意要去郝胜强的实验室参观一下。郝胜强拗不过这个无赖,说:“参观可以,但是你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动东西。”二炮高兴地说:“那是当然的哟,这是什么地方啊?高等学府!再说我也不是那样没有素质的人吧?”郝胜强冷笑了一下。尽管郝胜强对二炮的言行做出了约束,他还是令人意外地给郝胜强丢脸了。进到实验室,有三个硕士在那里做实验。二炮直愣愣地闯进去,像领导一样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对试管、量筒每件实验装置都充满了好奇,还拿起试剂瓶摇了摇,如同一头闯进菜地的野猪。那几个学生看这么一个黑色的矮胖子进到实验室,像看西洋景一般,眼中露出鄙夷的神情,只是看郝胜强跟着,不好表露出来。郝胜强难堪极了,没等他看完,就叫他出来。二炮颇为不满地嘟囔着,说:“还没看完呢。”走到一楼复印室的时候,他竟然贸然闯进去,和小芳说话,问她多大年纪哪里人,还人五人六地递上名片,并且生硬地要了小芳一个联系方式。二炮算是把郝胜强的脸丢尽了。
郝胜强对春节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他不像大伯和郝家人一样仇恨刘家,只恨自己没有本事。虽然有个大学教师的空名,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做实验,拿工资,最近也拿了几个项目,但是都是油水不大的小项目。科研成果如果不能直接和企业生产对接,不能转化为市场应用,那种成果价值不大。郝胜强这段时间也是在寻找这样的方式和出路,既然仕途无望,那只能在“钱途”寻找突破。但是,和二炮的狐朋狗友合作,他又不放心,二炮这个人不靠谱。
俗话说,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这话一点也不假。就在郝胜强苦苦寻觅机会的时候,一个机遇垂青了他。这天中午,郝胜强在教工区的报摊上买了一份《体坛周报》之后,顺便看看财经报纸,他对股票不感兴趣,可是老婆在炒股,他也就顺便扫一眼。一不小心踩到了前面人的脚。那人一转身过来,郝胜强觉得特别眼熟,顿了一下,那人竟然先叫出他来:“郝胜强博士!”“王书记,是你呀!”郝胜强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头发灰白的人竟然就是学院的传奇人物,以前的院党委副书记王铎副教授。
四年前,那时候郝胜强还是在读博,王铎是院里的一颗政治新星,三十六岁当上了院党委副书记,被派遣到鄂西某偏远山区挂职锻炼,任科技副县长。院里师生都觉得他有能力,有魄力,胆大,有豪气,前途不可估量。谁料想,挂职不到半年时间,他就出事了。先是由于决策失误,导致一个投资两千万的项目流产,给那个贫困县雪上加霜;紧接着他和县电视台的女主持人发生了桃色新闻,弄得人家未婚女孩流产。听说女主持人的父亲和兄弟们堵在县政府门口,逼王铎离婚,然后娶他们的女儿或妹妹。当然,也有人说这些都是诬陷王铎的,是王铎太有能力,太有锋芒,遭人嫉妒,也是被政敌陷害。那个两千万的项目的确是好项目,可是其他人不愿意功劳被他独占了,都不配合,有的还暗中使绊子,再好的项目也会难产。至于那个女主持人的事情,有的说他们是两情相悦,有的说王铎是中了美人计,也有的说王铎把持不住主动勾引。反正众说纷纭,事情的真相云遮雾罩,越传越邪乎,关于王铎的故事几乎可以编成一本书。出了两件大事之后,他很快就被当地退回学校了。院里找了个借口,停止了他的工作。然后就是他离婚了,离婚之后好像也没有听说他和女主持人再有瓜葛。这是当年轰动全国教育界的重大事件。从那以后,王铎就像一位武林高手忽然消失于江湖一样,基本上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能见到他。就算有关于他的消息,也只是粗略地知道,他在鼓捣一个大的实验项目。如果成功,也许就能震惊全世界,有人说得诺贝尔奖都不为过。另外一个关于他的传闻,就是他到处借钱,来学校就是找熟人和朋友们借钱。他是个明白人,逢人只字不提以前的风光和风流,只是借钱,借钱之后给别人许下一个极其美好的愿景:他的这个项目成功了,他就有资格拿诺贝尔奖,身价会达几千个亿。王铎口才好,能说,有的人说他会忽悠。但是,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说他不会是下一个袁隆平,尤其是这几年,太多的财富奇迹让人们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可能暴富的机会。所以,王铎开始还能借到一些钱。后来看他有借无还,借钱给他的人逐渐就少了。不过,好像还有人一直在投资给王铎,因为王铎给他们讲过很多富豪发财都是靠坚持,以前给他们很小帮助的人也都成了亿万富翁的故事。王铎一直在坚持,他相信自己能成功。
被岁月磨砺的王铎副教授,刚到四十岁,头发已经花白。不过,他似乎褪尽当年的锐气和傲气,变得成熟而有魅力,给人一种能屈能伸的感觉。王铎还是有领导的风范,很亲切自然地和郝胜强边走边谈,嘘寒问暖,看不出像是受过打击的人。郝胜强心想,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任何时候都能不坠青云之志。郝胜强和他简单地说了说自己面临的情况,也说出了想找项目的苦恼。王铎眼睛一亮,说:“我这些年以来,一直在做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如果成功,一定能轰动世界,市场前景至少有几千个亿。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以入股的方式加入。等实验成功了,产品出来之后,我们就马上贷款建立一个工厂,批量生产这种产品。那时候,我们就是亿万富豪了。”王铎严肃地说出亿万富豪几个字,感觉他有十足的把握。郝胜强有些心动,心想IT行业很多人就是一夜暴富,王铎这个项目也不是不可能。郝胜强充满好奇,问:“你那个是什么项目?”王铎卖起了关子,说:“反正是一项合成材料技术,具体的不能透露。你也知道,很多问题只是一个思维障碍,只要一突破那个点就行。所以,恕我不能说。”郝胜强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表示理解。“现在,很多企业家表示对我的这个项目有极大的兴趣,他们愿意给我投钱,我想要多少他们就给多少。不过,我一想,他们给的越多,以后占的股份就越多,最后如果投产,钱都让他们赚去了,那我们还做什么呀?所以,目前来说,我一般只找熟人融资,把发财的机会留给自己人。”开始郝胜强觉得真是那么回事,可是后来越听越迷糊,似乎不太合常理,他感觉不太对,可是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问王铎,入股怎么操作,最低入多少钱。王铎用手梳梳自己花白的头发,说:“一万一股,最低得四股吧。现在好几个朋友都入了,比如,住教工六区的陈益力教授,入了十二股。”“真的?”王铎嘴一啧,说:“这还有假的吗?他就是看准了我这个项目的价值,所以拿出了一生的积蓄。你看,他要是不相信,七十多岁的老人愿意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吗?”郝胜强也有些心动,他知道陈益力,是公管学院教政治公共课的老教授,本科时还上过他的政治经济学。郝胜强说:“我再考虑考虑。”王铎说:“我是看你当年帮过我的缘分上,才特别给你一个机会。你想想看,等我的产品研制成功之后,谁想投钱我都不要呢,那时候入股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容易了。”以前,王铎评副教授需要论文,他求郝胜强在自己的论文上加上他的名字,算是他的成果之一,郝胜强觉得对自己没有什么损失,就那样做了。所以,他们以前算是有过交情。临到分别,王铎郑重地握了握郝胜强的手,那一握很有力度,也充满了期待。他说:“我等待你明智的决定。希望我们能携手共创财富神话!”郝胜强被他的庄重弄得不知所措。王铎要了郝胜强一个电话,说会和他联系。郝胜强也要他的电话,他却说最近打算换一个手机,原来的太落后了,等以后有了电话再告诉他。
郝胜强又被推到了一个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