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梅灵是哪根筋不对,最近迷上了炒股。郝胜强一直埋头实验和导师申院事务,不怎么关注社会现实,但是他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中国的股市像疯了一样,坐着火箭朝上涨。学院不少老师是老股民,常常几个人围在一起,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讨论得热火朝天神魂颠倒,眼珠子都放光。有时候郝胜强在食堂里吃饭,竟然听到学生也在谈哪只股涨哪只股跌。甚至有一次,他在三食堂外面的小卖部前,听到两个卖水果的小贩说:“买股票,股票比基金来得快。”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中国人都等不及,希望一夜暴富,都想在股市里炒出个金娃娃。不少人劝过郝胜强也赶快入市,抓住新世纪第一次致富的机会。可他就是开不了那个窍,他觉得炒股就是赌博。他不炒股,谁知道老婆却陷入股市,很快就极度痴迷。梅灵以前的男朋友炒股,她很早就玩过,现在就是重新拾起来,所以轻车熟路。自从炒了股,梅灵的变化很大,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除了上班,其他时间,她都坐在电脑前,查看股市行情,分析企业经营状况,或者和朋友讨论股市走势,搞得神神道道。由于炒股,她连健身都荒废了,她把自己的上班时间尽量调到周末,利用工作日的时间炒。有时上夜班之后,第二天她也只睡半天觉,另外半天就在电脑前面分析数据。郝胜强开始觉得无所谓,心想她有点事情做寄托,没准还少和他怄气,后来发现她似乎陷得太深,几乎连工作和生活都受到了影响。他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过几次,梅灵就反驳道:“二十一世纪的文盲是不会炒股的人。现在的行情都疯了,牛气冲天,我现在投入三万,好的话一个月能赚一万,这样好的行情,百年难遇一次。为什么不抓住发财的机会呢?这可是我们平民为数不多的机会呀。”郝胜强很反感梅灵说话的语气变得那么庸俗和市侩,好像眼中只有钱,尤其是那个神态,竟然和三食堂前水果贩有几分相似。他说:“我不懂,可是道理在那里摆着,谁都赚钱,那钱是从哪里来的?总有人亏本有人赚。”梅灵看着报纸上的财经板块,头也不抬说:“你的思维就是那么简单,这叫理财,一个人不会理财,财也不会理你。这些现代的理财生存观念,看来你还需要启蒙。你看,你连提前消费都接受不了,怎么能理解股票的魅力呢?”郝胜强真的接受不了透支的消费观念,梅灵办了一大堆卡,每个月不停地买东西,又不停地还钱,郝胜强很佩服她七八张卡不会搞混。郝胜强也办了很多卡,却都只是为了得到办卡的礼品,全都没有激活。他觉得超前消费是一件难受的事情,那就是寅吃卯粮挖东墙补西墙,无论怎么理财怎么消费,他就认一个理:天上不会掉馅饼。梅灵曾说,郝胜强这种消费观念,是中国经济发展的障碍,他这种人,是中国经济发展的敌人。郝胜强也明白自己这种落后的消费观念不适应大城市生活,可是他就是无法接受那种潇洒的方式,总觉得先购物后花钱,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总有人在逼债一样。郝胜强劝过梅灵几次,说:“小赌怡情,不必全身心投入,否则耽误工作就不好。”梅灵还是不听,以不可遏制的激情在股市闯荡。第一个月下来,她竟然真的赚了七千多块钱。她得意地告诉郝胜强,说:“你看,我业余时间炒,就能赚七千多块,快高出你的工资一倍了。”郝胜强看着她黑色的眼袋和憔悴的神情,并不稀罕,说:“但愿你运气一直好,可是电视里每天都在说,股市有风险,进入需谨慎。”梅灵说:“电视里面最喜欢危言耸听,哪天不是说有风险?可是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她每天都要给郝胜强讲讲网上股民的财富神话,谁倾家荡产炒股,赚了几个亿,谁几万块钱炒到了几百万。她说:“要是我能赚几百万,就可以辞职不干了。每天过悠闲的生活。”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胃口也越来越大,把手上的六万块钱都投进了股市。郝胜强劝她小心一些,还是一点点地来,她说:“赌就要赌把大的。”炒股之后的梅灵,越来越有岳母曾主任的风范和豪气,大气魄,大手笔。郝胜强有些怀念以前那个冷漠但悠然的梅灵。
郝胜强正在偷偷地进行一项重要的实验,研究一种材料添加在轮胎里面,增强轮胎的耐磨性。只要成功,就能替代轮胎里的原料,大大提高国产轮胎的性能。一旦投产,初步预计有几百亿的市场规模,可以扭转国产轮胎和进口轮胎比例严重不协调的格局。郝胜强想把这个技术作为自己的核心技术,既可以申请国家奖项,又可以转化成为产业。从读博士时起,郝胜强就偷偷地在做这项实验。这些年,其他博士的专利成果一项接一项地申报,只有他很少有拿得出手的项目,因此在学术上常常被人看不起。但是,他坚信自己的这个轮胎项目,一定会石破天惊一鸣惊人,这也是他多年来一直忍辱负重的动力。每当快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用成功的那一刻来激励自己。
当然,郝胜强也有一个明项目,那就是有机试剂改良。导师和师兄们都知道郝胜强在做一项试剂改良,这项实验作为导师的新材料计划的一个重要内容,如果能获得成功,应用也是非常广泛,也能为导师申院士助一臂之力。这是郝胜强对外宣称的项目。其他几位师兄也都在努力地进行自己的实验。
刘金刚给郝胜强电话,说他已经在化材学院楼下。郝胜强非常吃惊,不知道刘金刚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上门来挑衅?婚礼惨败的痛苦和羞愧还在心头徘徊,似乎心头扎着的刀被人按了按。他愣住了不知如何应答,二炮在电话里大声巴咋地说:“哎哟,老同学,这点面子都不给呀,我都已经到了楼下了。”郝胜强没有办法,只得下楼去见他。到了楼下,郝胜强没有看到二炮,刚要打电话,停靠在学院外边马路上的一辆银灰的爱丽舍,喇叭响个不停。车窗开了,一颗带着墨镜的硕大脑袋钻出车窗:“强伢,我在这里。”二炮用方言叫着郝胜强的小名,郝胜强觉得脸上似乎有汗珠在爬,心中很是不快,幸亏周围没有人听到。他心里厌恶极了二炮,走过去,用普通话说:“你怎么过来?”“哎呀,上楼去再说,有个发财的大项目。强伢,车停哪里?”刘金刚依然用方言回答。郝胜强还用普通话说:“我们在学校里面,找个地方坐坐吧。”“不啊,去你办公室吧。这次有要事,我们楼上说。”郝胜强觉得特别别扭,他用方言开不了口,而刘二炮执意说方言,两人就这样很奇怪地对话。郝胜强指了个位置,让二炮把车停下。
婚礼落下的阴影还在心头,郝胜强心里很不爽。结婚那天,他们一直都没有碰面,两人没有正面冲突,二炮说见老同学,他没有办法拒绝。如果他拒绝见二炮,会显得他小气,让二炮觉得他还在生气,反而会令二炮更开心。二炮也绝口不提婚礼的纠纷,似乎压根就没有这一回事。郝胜强也不能当面提这件事情,毕竟是自己的耻辱,再说,如果提出来撕破了脸皮,也没意思,而且和他根本犯不着。二炮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好似他乡遇故知,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和郝胜强是很熟悉的朋友。其实,郝胜强和他除了在一个村里之外,两人关系并不好,郝胜强学习成绩好,从来就看不起刘金刚,他们也很少一起玩。他们就小学一年级是同学,以后刘金刚年年留级,他们就不再是同学。小学毕业后,郝胜强进了清河镇重点中学,刘金刚后来勉强升入一个非重点初中,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以后就有各自的生活轨迹,他们其实并不熟悉。如果非说两个人要有关系的话,那就是他们两个都是郝家湾的榜样,一个是聪明用功上进好学的榜样,一个是愚笨顽劣不思进取的榜样。至于最近几年,他们的榜样身份似乎又变了,郝胜强成了读书无用的典型,而刘二炮成了发大财当老板的楷模。有时候,世事真是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