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周日两天,网站帖子关注时多时少,不少人向郝胜强打听这事。周一一上班,几乎全校都知道了这条爆炸性新闻。不仅如此,更让人沮丧的是,新浪、搜狐、腾讯几大门户网站首页同时出现一篇评论文章:院士终身制能破除吗?作为背景的一组文章,几乎囊括了院士评选的所有问题,诸如政府高官能否申报院士,院士道德问题谁来监督,院士是否能退休,如何防止院士评选的不正之风等等。院士评选问题被全国关注,拔出萝卜带出泥,所有相关问题都暴露在公众面前,对丁子健来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多家网站的跟帖都提到了丁子健跑关系论文造假的事情,某网站组织专家评说,一位时评家隐晦地提到丁子健。郝胜强深深地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不知道能否过这一关。上午十点,校办给教育部发了一份公函请求帮助,十一点半,大学论坛网站删掉了所有涉及院士申报问题的帖子。可是,很多小网站和个人博客已经转载了帖子,小网站数量众多,连人都找不到,要全部清除网络帖子是不可能的。能做的也就这些,成不成看天意了,他想。周末受惊之后,他感到非常疲惫。
下午,郝胜强陪丁子健前往裴仰之家,向裴老解释这件事情。郝胜强简单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包括如何发现帖子、同网站的交涉以及目前的状况,他语气尽量平缓,叙述得冷静客观,弱化了事情的严重性。丁子健倒有些急切,在郝胜强陈述完毕之后,特别加上一句:“目前基本控制了局势,正在想办法减少负面影响。”裴仰之目光冷峻犀利,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听完丁子健师徒的报告之后,说:“知道是谁下的黑手吗?”丁子健苦着脸低下头。郝胜强说:“对内情了解得如此细致,必定是身边人。要么是报仇的,要么是争利的,这两种人不排除暗中勾结共同联手。”祖师徒三人明白这两种人的具体指向。裴仰之皱着眉头说:“来者不善,静观其变吧。联络方面加大力度,抓核心人物。”郝胜强从未看到太老师如临大敌的表情,丁子健不停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郝胜强。
晚上,丁子健再次召集弟子开会,对目前情势做出判断,并且重新分配工作。做学问出身的丁子健处理突发事情显得毫无办法。郝胜强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虽心有担心和忧虑,不过还算坚定,有种豁出去了的感觉。郝胜强除了前面协调之外,主要负责消除此次网络事件的影响,并且保持和上海方面的联系,郑老及其弟子是重点联系对象。邱新风负责和第二轮的院士评审联系,工作做扎实做稳当。万振涛搜集组织一篇网络文章,以同样的方式揭发北京那位候选人,必须强力狙击绝地反击,无论这一箭是不是对方射的,都有必要主动出击打击对手。
回到家里,郝胜强感觉很疲倦。九点多了,他习惯性地想给赵莹雪发短信,短信编写后却迟迟不发,他想起网站上的那篇文章,他实在难以想象赵莹雪会和丁子健有关系。不过,生活已经告诉他,没有什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如此说来,以前很多的事情倒是有了合理的解释。郝胜强虽然还能平静,但是总有些不舒服,想起八年前那位清纯的女孩,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梦,无限怅然,生发出了断一切的忧伤。他喝了一杯酒才睡。不喝酒,他睡不着。
好容易熬过三天,院士评选不再是媒体关注的焦点,媒体像是嗜血的鲨鱼,掉转了赚取民众眼球的方向。媒体对院士问题逐渐冷淡下去的时候,几位师兄弟的工作也都卓有成效,方方面面的人该表态的表态了,该中立的也都中立,北京候选人也遭受了学术水平不够的批评和指责。这次危机几乎过去,就等着一个月之后的正式结果。
周四下午,政治学习会上,黄为也在场,他脸上洋溢着新人的兴奋,谦卑地同人点头示意。郝胜强吃惊,他知道黄为还不是党员。报告结束后,院党委书记刘春明操着浓重方言口音说:“小黄,你是新面孔嘛,谈谈学习体会嘛。”黄为一脸谄媚地说:“我是新人,是来向大家学习的。我体会到我党重点发展民生,这使它在二十一世纪的执政更加具有合法性、合理性,更能得到广大人民的拥护。”刘书记赞赏地点点头,说:“谈得很深刻嘛,认识也很到位。我们的组织啊,就是要多吸收像黄为博士这样年轻有为、对党性认识深刻的同志。最近,我院党建工作非常喜人,百分之六十的硕士博士和百分之四十的本科生积极要求向组织靠拢。不过,在教师队伍之中,形势一直很严峻,压力不小。这次,黄为博士积极提出申请,希望加入党组织,我们对这种要求进步的行为一直是非常地赞赏,希望他能给年轻教师带个好头。”黄为满含深情地注视着刘春明。
有几位同事和郝胜强一样,对黄为的加入感到意外,更多的人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只是黄为火线入党,肯定是有什么企图,否则他为何早不靠拢?郝胜强的猜测在副书记张仁瞻那里得到了印证。自从上次张仁瞻说过要郝胜强争取团委书记之后,郝胜强真的动心了,也在寻找机会。可是后来,张仁瞻绝口不再提这件事情。有几次,郝胜强有意朝那个话题上扯,张仁瞻却一直打哈哈。郝胜强觉得应该再主动一些,自己不主动积极,别人更不可能帮他。政治学习结束后,众人纷纷散场。郝胜强瞅见张仁瞻一个人朝楼上去的时机,跟了上来,叫了声:“师伯。”张仁瞻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有事么?”郝胜强硬着头皮贴上笑脸说:“师伯,你上次提到的团委书记,我想争取这个机会,为院里做点事情吧。你看我要怎么努力呢?”张仁瞻的笑脸僵住了,换成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放下身段拍拍郝胜强的肩膀,说:“小郝啊,我也是随口说说,你也别当真啊。该搞科研就好好搞科研。你其实不知道啊,搞行政要多累有多累,还老得罪人,活脱脱一个受气的管家。这是我的忠言啊。”张仁瞻的脸一下子变得苦大仇深,似乎告诉郝胜强做行政就是重新回到解放前做奴隶一般。张管家逃似地登上楼梯,一转角就不见了。郝胜强哭笑不得。一回头,看到黄为屁颠屁颠跟在刘春明后面,鞍前马后肝脑涂地的样子,他自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中升起一股郁闷之气。
还没到下班时间,梅灵给郝胜强来电话说许丽丽的姨父要带儿子上他们家,还是为考研究生的事情。郝胜强有些为难,颇为勉强地说:“那好吧,你让他们七点到家来,我在学校吃完晚饭就回去。”
郝胜强下楼去食堂吃饭,路过一楼复印室的时候,看到小芳还在工作。小芳背对着门,浑圆的后背显出少女身躯的健硕。他轻轻走到小芳身边。小芳猛地一转身,发现了郝胜强,显得很兴奋,说:“郝哥,还没吃饭呢。”郝胜强说:“马上去。你呢?”“我把这摞材料复印完了就过去。”“哦。最近英语学得怎么样了?四级报了吗?”“报了,不过学得不好,怕是考不过啦。”小芳咬着厚厚的嘴唇说。“学习要有信心,有信心就能考上。”“嗯。”郝胜强随手翻翻那一堆材料,都是论文。小芳走到里面一间房子,叫郝胜强进来,说:“郝哥,我听说你们最近遇到一些麻烦,是吗?”郝胜强心头一热,说:“没事,事情已经过去了。”“哦。我告诉你一件事,有天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我刚要下班,黄博士过来要复印一份材料。他一直在旁边盯着,还很严肃地告诉我不要偷看,我都被他那样子吓住了,那样子肯定是做坏事。”郝胜强有些警觉:“是么,你看到么事?”“冇得么事。”小芳说。郝胜强有些失望。小芳又说:“不过,当时纸没有放好,卡住了,印废了一张,黄博士扔到废纸篓里去了,我就捡了起来。”郝胜强说:“是吗?在哪里?”小芳打开抽屉,拿出半张皱皱巴巴的纸片递给郝胜强。郝胜强一看,上面的内容正是揭发丁子健造假的文字。郝胜强心想,果然是这群白眼狼做的,这下总算是有了证据了。他心情激动,想马上告诉导师,转而一想,既然现在一切平息,就暂时放过他们,以免节外生枝,等院士到手之后,一定要让黄为他们翻不了身。他收好纸片,激动地抓住小芳的手臂说:“小芳,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小芳因能帮上郝胜强显得高兴而激动,胸部像水袋一样晃。透过鸡心领的T恤,郝胜强看到她白嫩肥硕的乳房,脸唰地红了,忙松开手。看到郝胜强的尴尬样子,小芳的脸也泼血似地红起来。郝胜强忙说要去吃饭,离开了。
郝胜强到家的时候,梅灵在收拾屋子,好像夫妻恩爱琴瑟和谐一样。郝胜强淡淡地问:“今晚不去健身?”“去,等下姨父来了,你们谈事,我去健身。”郝胜强换上休闲的衣服,随手翻翻报纸。
七点钟,门铃准时响起。梅灵客客气气地开门,说:“姨父,你太客气了,还带礼物。”郝胜强起身叫:“姨父,坐,坐。”络腮胡子的姨父两手提着袋子,一边是红酒,一边是保暖内衣,粗声大气地说:“一点小心意,你们结婚之后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梅灵说:“你太见外了,都是亲戚,用不着的。周强,快进来吧。”姨父的儿子在身后叫他们:“哥,姐。”郝胜强在婚宴上见过周强,有些印象,倒也是个机灵的孩子,就是不像读书的料,如果和姨父一样做手艺应该不错。
梅灵端茶,郝胜强点烟,姨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张开大腿,手撑在腿上,说:“你们这房子我记得清楚,装修花了两个月。我先找验房师一验,不合规范的地方让开发商整修。然后在最热的两个月弄这房子,热天装修能让污染尽快挥发,对人的健康有好处。那年夏天是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我天天来督工。你别看下面那些人平时对我点头哈腰,一转过背,该坑我的还是要坑,所以我就亲自来监督。每个环节我都亲自过问。当时卫生间里一直渗水,怎么补都不行,后来把第一层地面全部切开,重新铺上水泥才算弄好,这个工程大了。你看,墙上这种瓷砖,给别人是二十八块五一块,给你们十五,我的进货价。说句大实话,周强那套房子装修我都没有下这么大工夫。”
梅灵对郝胜强说:“是啊,我们这房子装修,姨父尽心尽力,那时候我和妈妈都要上班,家里没有人看。要不是姨父,多花钱不说,很可能还有隐患。我们同事装修没有不出问题的,打官司的还不少。”姨父大声地说:“哎,不说那些,都是亲戚,不帮亲戚帮谁呢?”郝胜强讪讪地说:“是啊,姨父真是帮了大忙。”房子是郝胜强的心病,他觉得因为房子是梅家买的,所以他才受梅家不少气。虽然梅家从没拿房子说事,可是他们流露出的傲气和鄙视,很大程度来源于房子。以前,郝胜强以为真心相爱能冲断一切世俗的观念,他会摆正心态,可是一旦到实际,什么都冲不断,连腰都直不起来。
姨父花了近三十分钟陈述他对梅家的恩情。梅灵要去健身先走了,她嘱咐郝胜强一定不能收姨父的礼物。梅灵走后,姨父才进入主题。他说:“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你也清楚,我也知道周强不是读书的料,和你不能比。不过,现在有个机会能上研究生,多读点书总是好事。现在处处都要求高学历,现在不读书将来会被社会淘汰。就算我以后赚些钱,交到他手上,他没文化我都不放心呢。再说,名牌大学的硕士生,说起来也好听些吧。”周强在一旁听着,显得很谦卑,谦卑里却透着对父亲的不以为然。郝胜强简单地问了问周强的情况,报考哪个方向,复习得如何,也提出一些建议。最后,他表态似地说:“你好好复习,我到时找邱教授划个考试范围给你,这样针对性强一些。专业课好说一些,重点是英语和政治复习好,一定要过线。如果这两科不过线,谁都没有办法录取你。”姨父感激地点点头,说:“是,是。”然后对儿子说:“要过线,知道吗?过线!”姨父走的时候,郝胜强要他们把东西带回去,姨父执意不肯,说这酒特意让人从国外带来的,郝胜强倒也很为姨父的舔犊之情感动。梅灵回家之后,见东西还在,埋怨郝胜强不该收。郝胜强说:“他要留下,我有什么办法?”梅灵说:“他们帮过我们家很多,我们要知恩图报。”梅家总要他报恩的心态让他烦,他说:“我就是忘恩负义的人!”一句话噎得梅灵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