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季越边境,爵酩关。
爵酩关盛产美酒,毗邻三国,是越国边境最大的商贸中心。
三王子以峻的参军府便在此。从府邸到军营,快马只需三个时辰。以峻此刻便在自己的府邸,因为十天前,他刚刚做了父亲,此刻正在陪着妻子与刚出生的儿子。
这三王子以峻自十五岁到边军起,已经整整过了十五年。从一个普通士兵开始,一路凭军功坐上了边境最高统帅——参军的位子,被赐了辅国将军的爵位,用了整整十一年。以峻也是在当上参军之后才成亲的。说起他们夫妇二人倒也是段老套的传奇,以峻在成为参军前的最后一次外出巡视时,意外遭遇山体滑坡,随行的几名士兵都死了,自己也身受重伤,幸得医女相救方才捡了条命,以峻十分感激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再加上有那么一点见色起意,便在伤愈后禀明笙正,在边境与之成亲,由太子主婚,也算隆重。也因此,一时之间,边境女子几乎个个都开始学习医术。
以思悄悄来到军营的时候已是清晨,偷偷找了一圈后发现三哥不在,便立刻前往他在爵酩关的府邸。
爵酩关,参军府。
城中人多,参军府又戒备森严,故而以思悄悄落在爵酩关内的一个偏僻人少的角落,披了件大斗篷而后步行前往参军府。
“你是谁,参军府也敢擅闯。”门口的士兵拦下了以思。
“三殿下可在府中?”以思将自己的文引递给了士兵,并示意他们噤声。
士兵一见那镶金羊脂白玉的文引便明白面前的人是王族,读完文引上的字便立刻恭敬客气的将文引归还,小声问道:“殿下在,四殿下有事找殿下吗?可需属下前去通禀?”
“不必,你们便当作无事发生即可。你,直接带我去见三殿下。”
“是。”
说罢,以思便跟着这个士兵走进了大门。
府内的侍从、婢女虽然不清楚士兵领着的这个披着斗篷的人是谁,但既然是侍卫放进来的,那就应该不是什么闲杂人等才对。
以峻卧房门前。
以峻正陪着妻子与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到士兵带着以思进来,十分欣喜:“阿思?!你小子怎么过来了?看你这样子,伤也好全了吧。快来,看看你小侄儿。”
士兵把以思领到地方便走了。
以思走过去给以峻的王妃行了个礼:“三嫂。”
以峻的王妃欠身回礼:“四弟。”
以峻走到以思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道:“你这小侄儿才刚出生十天,我报喜的折子还没送到王都呢。对了,你要是没事,就在这待些日子,再有二十天就是小家伙的满月,你就代表父王和大哥、二哥参加吧。”
“……”以思看着现在欢喜的三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以峻见一向话多的以思半天不说话,而且神情凝重,便也正经起来:“你……有事?”
以思看着以峻,咬咬牙说道:“传太子诏令,季国王储毒害父王,即令三王子以峻率领边境全军即日出征,攻打季国,力求灭国。边境守卫会另调十三万军队暂代边军,以防余下两国偷袭。”
“谨遵诏命。”以峻先接了诏令,然后急切地问以思,“父王怎么样了?”
“好在舅舅发现的早,并无大碍……”以思面向以峻王妃行礼道,“抱歉,三嫂,我打断了你们的悠闲时光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自是国事为先。你们快走吧,现在走,到军营的时候天应该还没有全黑。”
以峻看着以思,越看越不对劲,可又不好在这细问,只得说:“你是要跟我去军营的吧?”
“嗯。”
“不用给你准备马吧?”
“不用。”
以峻安排了一番后,与妻、子告了别,便出发了。
酉时三刻。
由于没带备用的马匹,以峻一行人用了五个时辰才到军营。
以峻回到军营便安排各都统明早辰时初刻到大帐开会。
以峻睡帐。
以峻知道以思在自己的睡帐里等着自己,便将营帐周围的人全部清走,独自一人跟以思在营帐里细聊。
以峻与以思对坐了良久,以峻看着一向话多的以思情绪如此低沉,便开口问道:“以思,到底怎么了?现在四下无人,快说。”
以思心中不忍,却也不得不开口告诉以峻真相:“太子诏令还有一句,此役阵亡将士的家眷,由王室以国礼奉养。”
以峻十分不解:“何至于此?将士阵亡抚恤其家眷自有律法,一向无需多言,怎么还特别加了这么一句?”
“因为此战,会死很多人……”以思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
“灭国之战,伤损自是较寻常多些,但这次我们是二十四万大军齐出,虽然这么说有些冷血,不过以季国的战力来算,这伤损差不多也就三万左右。”
“不是三万。”以思哽咽地说道,“是二十四万。”
以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此役,边境将士,会全军覆没……”
“!开什么玩笑?!以季国的战力,怎么可能让我们全军覆没?!”
“季国强行契约了灵族,一旦他们将契约的灵族用在战场上,将士们可还有命在吗?”
以峻听到这里十分愤怒,但怕外面的士兵听见,所以强压着怒气,低着声音说话:“既然如此又为何下令灭国?!生生让将士们送死吗?!”
以思垂着头说道:“强行契约灵族,犯了天地禁令,此举寓意浊族与灵族宣战,季国这是给整个浊族惹了大祸,我们若是不能将自己摘出去,便势必要跟季国共同承担灵族的怒火。到那时候,死的不仅仅是边境的将士,整个九州,都不会有活人了……所以,我们必须逼着季国在战场上用那些被他们契约的灵族,否则九州危矣……”
“所以让将士们送死,是为了把咱们越国摘出去?”
“不只是我们,还有九州之上除了季国外的所有浊族。只有季国用他们契约的灵族对付浊族自己,并造成巨大的伤害,才能让灵族愿意相信此事仅是季国一国所为,与其他浊族无关……换句话说,是要用咱们边境的二十几万将士的命,换整个九州所有浊族的命,除了季国。”
“……”以峻现在情绪非常激动地说道,“换其他方式不行吗?公开声明谴责季国,或者其他什么的都行,为什么非得用将士的性命去做?!”
以思强忍着泪水说道:“因为这是灵族唯一愿意接受的方式。三哥,在此之前,有浊族杀了灵族的少座上,灵族少座上相当于咱们各国的太子,此事灵族虽然只是复生了他,让他自己去报仇,可多少还是有气的……现在又送来了强行契约的事,两件事一起灵族的气会消吗?”
“……”
“三哥你想一想,若是咱们越国的太子无缘无故被杀,王子无缘无故被人囚禁起来当奴隶驱使,咱们越国可有人忍得下这口气、受得了这般羞辱吗?将此事范围只牵扯在季国之内,只怕已经是灵族所能给的最大宽容了……”
就在这时,两人面前忽然闪现一人——正是风忻洵。
风忻洵的突然出现,以思也实在是吓了一跳:“洵儿啊……”
以峻听见以思这么喊来人,便也猜到了这人是谁:“……是忻洵吗?”
风忻洵行礼道:“三表哥。”
“你怎么——”以思刚想问风忻洵这么过来了,但话刚问出口就反应了过来,风忻洵应该是替二哥过来送明旨的,毕竟自己过来只是口头传达,而这种程度的调兵作战必须见明旨和虎符。
风忻洵手掌一翻,将诏令和虎符变了出来:“二表哥让我来送这个。”
以峻接过诏令和虎符,面向王都的方向拜领诏令。
以峻起身后深呼吸了一下,郑重地问以思和风忻洵最后一次:“以思、忻洵,三哥最后再问你们一遍,这件事,除了让将士们在战场上送死,别无他法了吗?”
以思不语。
风忻洵说道:“并非别无他法——”以峻听到这句话,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可风忻洵下一句话又让以峻失去了希望,“可灵族,只给了浊族这一种自救的办法,还是看在我们几个都是浊族的份上……三表哥,请切记,灵族只给了三个月的时间。”
以峻重点抓的还是很准确的:“看在……我们几个?是谁?”
“我哥。”
“……洛勋吗?”
“嗯。”
“二十年前见他的时候虽然知道他不简单,但他……在灵族的地位……莫非他也是灵族的什么少座上吗?”
风忻洵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灵族少座上可做不了这个主……”
“那他?”
“他是这世上,四个自远古之时就诞生的族类,其中之一的族长。”
“!”四个古族,又能做灵族的主,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来风忻洵说的是什么意思,何况是身为边境最高统帅的以峻。
以思之前从来没有猜测过洛勋的身份,这回听风忻洵这么说,倒也实打实的吓了一跳。
以峻震惊之余,走到桌案前开始写东西。
以思和风忻洵站在原地等着。
以峻写完之后把信交给了以思,坦然笑道:“我的遗书,帮我带给你三嫂。你的小侄儿,我本想让父王取名的,现在是等不到了,我想给他取一个‘休’字,希望天下可以永远休战,休养生息。至于他日后,我倒是希望他与你一般闲云野鹤,不过他要是愿意入朝,我也很欣慰。”
“三哥?!”
“三表哥?!”
以峻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道:“哪里有将士送死,主帅逃命的道理,再说了,我也在送死的名单上,才能服众啊。而我在战场上,季国岂不是更容易上套吗?”
“三哥……”
“三表哥……”
“好了,都别说了,你们去吧,直到吾等身死那日,你们都不要再出现了。”
“……”
以峻决绝地说道:“走!”
风忻洵不忍的拉着以思离开了军营。
第二天辰时初刻,军营大帐。
十二个都统按时到达大帐,他们很奇怪以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以峻拿出诏令和虎符开门见山地说:“季国王储毒害父王,幸而发现及时,父王尚无大碍,否则……太子诏令,我边境全军出征,打灭国之战。昨夜本王已经遣人送去战书。此役战死的将士,由我王室以国礼奉养。”
“打!季国是不长记性吗?!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因为这事挨过一次揍了,这又开始了!”
“就是,打不过就用阴招,真是无耻。”
以峻闭上双眼,抬手示意众都统噤声,手在空中悬停了良久方才缓缓落下,而后睁眼对众都统说道:“本王不想瞒你们,此一役,我们要打的是必死之战。”
众都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以峻见众都统面面相觑的样子,便又重复了一遍:“此战,我越国必会全军覆没。”
一个都统不解地问道:“殿下,这季国军力与我军相差甚远,怎么可能会让咱们全军覆没啊?”
以峻十分严肃地回答道:“这便是本王要与你们说的。灵族、浊族什么的,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那是自然,咱们越国谁人年幼开蒙的时候不学这些古史啊。”
以峻点点头继续说道:“季国为了扩充国力,强行契约了灵族,犯了天地禁令。如今,灵族因此要同我们浊族宣战,一旦开战,九州之上的所有浊族将会尸骨无存。”
这番话把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们都吓到了。
以峻接着说道:“灵族虽然愤怒,但好歹还存了一些仁善之念,给了我们三个月的时间来证明季国强行契约灵族的事与咱们无关。可灵族给的证明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大量的浊族死在季国强行契约的灵族手中。”
一位都统不敢置信地问道:“殿下,这消息可靠吗?”
“这消息的确属实。本王年幼之时,曾经亲眼见过一个九岁的灵族击杀凶兽的样子。当时风殷大祭司也在,却被那凶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那个年仅九岁的灵族,却能够轻松地戏耍那凶兽,玩儿够了便将他一击而杀。风殷大祭司的灵力在九州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就连他与那灵族的实力都相差甚远,更何况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与他们相比,只怕我们连蝼蚁都算不上。”
“这……”众都统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这些如此重磅的消息。
以峻有些自嘲地笑道:“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本王也有些接受不了。不过转念一想,季国契约灵族就是为了统一九州,再加上他们与咱们的世仇,不出意外,等他们准备好之后,第一个要打的,就是咱们越国。到那时横竖也是一死,既然如此,就算能多活个一年半载的,又有何意趣?倒不如舍了这条命出来,为九州各国搏一条活路。所以我们要做的是逼迫季国提前动用灵族,只要我们的三个月内完成了这件事,便可保九州无恙了——除了季国。”
“殿下的意思是,要用咱们一死,来换九州各国的平安,是吗?”
“嗯。”
“说句实在话,本王现在还有些开心,从前上阵杀敌,是为了保家卫国,护着自己的国和家。而这一次,我们要护的,是整个九州,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可以因为我们的牺牲而安宁的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若是此举为后人所知,那我们便是整个九州的功臣,这样的殊荣,那可是几辈子的修不来的呀。你们说呢?”
“殿下的意思是,要与末将等同往这场必死之战吗?”
“本王要你们去送死,自己却逃了,这又是何道理?遗书本王已经写好了,你们也抓紧时间让将士们写遗书吧。对了,每帐留一人,负责将其他人遗书送回去。”
“是。”
以峻看着这些都统,又问了一句:“此战毕竟与往常不同,若有不愿与本王同去赴死的,可以留下,本王不会勉强,这种事需得自愿才行,再者,谁家又没有父母亲人需要自己侍奉,本王也确实不忍那么多家庭就此阴阳两隔。”
一名都统起身行礼道:“殿下,军人死战,本就是该有的归宿。殿下也说了,任由他们发展起来,要不了一两年咱们也会死,那倒不如舍了这条命,拱卫一次九州的安宁!更何况,殿下不是也说了,这是我们几辈子都修不来的荣耀啊!末将——”这名统领下拜道,“甘愿与殿下一同赴死!”
另外十一名都统也纷纷下拜道:“末将甘愿与殿下一同赴死!”
“殿下,咱们这场仗,要如何打?”
“自是正大光明的打。本王送去的战书已经写明,八月初一,两国大军于羊眸山东决战,一战决死,他们若败了,便得将各处城池拱手相送,免多生战火,他们若赢了,此次下毒之事变算了了。要是不同意一战决死,那越国便率兵一座城、一座城的打下来。”
“这……”众都统有些不解。
“此战,我越国必要光明正大,却不能有任何乘人之危或趁其不备的口实落于他人之手,绝不能让任何人说出我们半个不字。”
“是。”
“他们若是同意了,一战决死,便非得动用灵族不可。回去通知下去,将此事厉害,原原本本的告诉所有人,但切记要保密,绝不可传到军营之外。”
“末将领命。”
众都统回到各处,将此事完完全全的告诉给了手下的参将,参将又将此事完完全全的告诉了手下的参领……如此逐层传递到了普通士兵身上。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士兵里,每帐一个送信的人都凑不齐,个个都喊着要前去赴死,没有一人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