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见程知节一脸犹豫,情急之下出声劝道:“程将军!圣人以您为大总管,怎么可能又密诏他发号施令,他定是矫诏,请您下令捉拿王文度,飞表至圣人。”
任可久心也悬了起来,他没想到王文度竟狂妄至此,不知此时程知节愿不愿意出手。
只见程知节站立,默然不语。
任可久颇为失望。
这时,有士兵来报,刘仁愿已率前军至中军辕门。
时机已到,他准备自救!
“苏定方,你要哗变!”王文度瞪大眼睛,抽出横刀,恶狠狠的说道,“中军将士何在?”
“定方,达之,万不可胡来。”程知节终于忍不住伸手示意,走向王文度。
任可久将这些看在眼里,忽地,缓缓说道:“副大总管,你可知,我祖父乃是现任燕然都护?”
“哦?”王文度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那又如何?”
任可久并不理会,兀自说道,“我祖父曾有恩于李侍郎。”
“李侍郎?”王文度脸色变了变。
“正是,同中书门下三品,广平县开国男。”任可久不慌不忙,一字一句让王文度听清楚。
他心道,王文度,李义府你可是想巴结还巴结不到呢。
王文度闭口不言,脸色阴晴不定。
任可久见状趁热打铁,“这位李侍郎乃是圣人的宠臣,而且……”
这时只见程知节也对王文度耳语几句。
王文度听完眼中凶光渐盛,大喝一声,“卫士!”
忽地,他眼里凶光又瞬间消失殆尽,重重呼出一口气,挥了挥手,“松绑。”
成了!
任可久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如果程知节和前军将士没有来,他这话说出来,死的更快,但现在王文度就得掂量掂量了。
果然,王文度并不敢赌!
任可久被众人送回营帐,苏定方等人又叫来医人为他诊视,所幸无大碍。
送走众人后,营账内只剩任可久和苏定方两人。
“还挺机智。”苏定方坐在火炉旁,颔首笑道。
任可久淡然一笑,“我知苏公也想到此计,这才叫来前军,那王文度怎么说?”
“哼,他客气了许多,还送来搜刮来的财物,想大事化小。”
“做梦!那程将军?”
苏定方叹了一口气,“程将军老矣,又家大业大,连道不敢违逆圣意,大概是不得已才和光同尘。”
“苏公,现在大事化小,王文度回京必然会仗着宠信诬陷我等,现在应依您之计,飞表至圣人。”他心道开玩笑,都要砍我脑袋了,就这么过去了?
苏定方点了点头,“那就只好偷偷派人飞表进京,请圣人定夺。”
“苏公,我身体无碍,送我出营。”任可久目光坚定。
“如此也好。”
于是,任可久在苏定方派人护送下连夜出营,并在西洲躲过两次追杀,带伤来见安西都护鞠智湛。
然而鞠都护并不想多事,他只得又取道大海道回长安,找回京述职的祖父。
快到华州时,只剩他一个人,更要命的是战马也已累死。
他饥寒交迫之下,再也站不稳,扑通一声,倒在路旁。
……
好暖和。
这是任可久清醒后的第一感觉。
他微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躺在一个榻上,旁边火炉传来阵阵暖意,前方有两人跪坐在案几两侧。
左边的是一个男人,知命之年,细髯方脸,头裹黑巾。
右边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螓首蛾眉,明眸善睐,穿长襦,头发绕在头上,并饰以彩珠,两缕青丝垂在胸前,正俯身在案几上。
两人相貌与唐人无二,衣饰却稍有特色,任可久觉得有些眼熟。
应不是唐人,他心里初步判断,可这要如何道谢?
然而念头刚落,那小姑娘一口流利的河洛官话如黄莺出谷般动听。
“阿耶,他为何还不醒啊,会不会死啊?”
那男人也用唐音回答道,“不会的,随行医人诊视过了,无大碍。”
任可久一脸震惊,这小娘子官话说的太好了,想当初他可是装了几年的傻子,才学会的。
只听小姑娘又说道,“那我们马上就走了,多一个人,如何出示公验?”
“这……”男人也有些犹豫。
“嗨,术儿,稍微……稍微……贿赂一下不就是了。”这时一个男子吱的一声推门而入。
男子圆嘟嘟的脸,五官整齐,非常年轻,未脱稚气,衣裳也与屋内年长的男人无异,只是唐音说的很差。
术儿,原来这小娘子叫术儿。任可久随即声音嘶哑的说道:“不……咳咳……不可。”
三人闻声都望向任可久。
术儿见任可久醒来,心里一喜,直起身,笑着说:“你终于醒啦。”
任可久慢慢起身,但仍然拉扯到伤口,他轻哼一声,低头拱了拱手,“多谢几位搭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忽地,他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扶住,他抬起头,只见年长男人已在身前。
“不必如此。”男人爽快的应道,“你身上有伤,快快躺下。”
“为何……不可行贿?”年轻男子一脸不服气的问道。
任可久慢慢倚在墙上,缓缓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唐永徽律明文规制,门卒受贿,放无公验之人过关,被人检举,要徙一年,那过关之人就更……”
“啊?竟如此严重!”术儿瞪大眼睛,吐了吐舌头。
“哼,那好办,把你再扔……回路边喽。”年轻男子揶揄道。
“四郎,不可无礼!”年长男子轻声呵斥道。
“是。”只是这四郎表面答应,脸上仍然摆出不服气的样子。
任可久虽不知这小郎君为何对自己如此有敌意,但自不会与他计较。
男人拱了拱手,以示歉意,“新罗遣唐大使金真珠,这两个是鄙人儿女,七娘和四郎,敢问小郎君如何称呼?”
任可久心道,原来是新罗人,怪不得衣饰有些熟悉,他家就有几个新罗婢。
新罗,就是后来的半岛,大唐万国来朝,他倒也不奇怪。
“任某行二。”
几人又见了礼坐下。
“任君,为何晕在路边,看你身上刀伤,是有什么仇家?”金真珠随手沏了一杯茶。
任可久略微沉吟,“这个……说来话长。”
男人见任可久欲言又止,便道:“也罢,我也不再问,那任君欲往何处?”
“长安。”任可久接过茶杯,出于礼节,他抿了一口,但其实这个时代的茶他并不愿意喝。
“哈哈,我等也要去往长安谒见皇帝,你这身体状况还不能骑马,任君不如随我们一起。”金真珠哈哈大笑。
任可久心里一喜。
“如此……”一句如此甚好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他改了口,“如此……怕多有叨扰。”
“你都叨扰我们一天了,要不我们早看见繁华的长安城了。”金四郎在一旁趁机揶揄一下。
一天?
他一愣。
“任君你昏了一天呢。”术儿嘻嘻一笑,解释道。
怪不得,原来耽误人家行程了,任可久只好再次致歉感谢。
金真珠摆了摆手,“无妨,一会儿我们就出发,任君可有公验。”
“有。”任可久从衣服内层自制的兜里取出一卷告身。
“如此甚好,我等先去准备。”金真珠言罢带两个孩子走了出去。
任可久看着告身里放着的前军将士联名书,握紧拳头,”王文度,我会看着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