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随着这声暴喝,任可久手指抽动,逐渐恢复意识。
“嘶……”
他只觉头痛难忍,本能的想用手按一按,却发现双手无论怎么用力也动不了。
任可久心里泛起一丝慌张。
紧接着他耳边又传来那个男人愤怒的声音,”某奉诏节制全军,你一个小小的前军总管竟敢在某面前指手画脚,好大的胆子!”
任可久闻言心里一惊,猛然睁开眼睛,随即又迅速闭上,一点点适应刺目的阳光。
这声音……是王文度!
他瞬间回想起之前的事,今日清晨,他向前军总管、恩师苏定方告假,进恒笃城拜访故友,哪知刚骑马至城门口,就见城门大开,里面随风飘出阵阵浓重的血腥味。
他惊愕之下,进城一看,只见城内如炼狱一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些唐军满街追杀着民众,搜刮着财物。
现在回想起那炼狱般的画面,他也愤怒不已。
质问之下,他得知是副大总管王文度的命令,随后他忍不住出手救下一个抱着孩子的栗特妇人。
但寡不敌众,两人还是被砍倒在地,妇人的手在血泊中摸索着,快接近孩子衣角时,永远停住了。
而他自己也被几个杀红眼的士兵围攻。
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他被束住双臂,以及眼前拍过来的长矛杆。
这老兵奴!他不光胡乱指挥,白白折损许多将士,竟还屠城劫掠,真是可恨至极!
募地,他耳边响起另一个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副大总管,任可久虽弱冠之年,然而战高句丽,训练士兵,日前又助我击溃鼠尼施部,有功于朝,决无可能私通西突厥贺鲁,请副大总管明鉴。”
是恩师,前军总管苏定方的声音!
一听到苏定方的声音,任可久稍稍有些安心。
他适应了阳光,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自己正侧躺在中军将台前的空地上,双手被束缚于后背,身上的皮甲破损,染满暗红的血迹,头发散乱着随寒风飘动。
身前一丈,有一身着绢布棉甲,腰悬横刀,美髯鹰目的老将,正是恩师苏定方。
而前方将台上,浓髯串脸,披甲挎刀的王文度居于坐榻,正涨红着脸怒视苏定方。
“大胆苏定方!”王文度将双手据于案几之上,上身微微前倾,“你竟为他狡辩,他在恒笃城救胡人,还想袭杀我大唐士兵,非通敌是何?你这么为他狡辩,难道是你指使他的?”
任可久闻言,怒意又起,鼓起力气起身,张口欲言,然而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他忍不住干呕两声。
“可久,你醒了,担心死我了。”身后一个人欣喜地一把扶住他,不住摇晃。
任可久闻言暖流涌动。
只是头好不容易缓过来,又被摇的晕头转向,不得已,又嘭的一下躺在地上。
“哦?”将台上传来王文度戏谑的声音,“自己先死了?倒便宜你了。”
身后那人也顿时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叫了一声,“可久?”
任可久此时非常想大喊一声,别碰我!
然而听声音判断,这人是前军副总管刘仁愿,也是自己的上峰之一,他只好声音嘶哑着说道:“刘公,不碍,我……自己能起来。”
蹬蹬蹬几声,只见苏定方也弯腰探过头来,面露关怀之色,轻声道:“可久,身体如何?”
任可久心里又是一暖,清了清嗓子,“苏公,不碍事。”
紧接着他在刘仁愿的搀扶下,再次坐了起来。
而就在这瞬间,他听见苏定方悄声对刘仁愿说道:“集结前军。”
而后苏定方又高声道:“士元,去请大总管。”
“遵命。”刘仁愿应声而去。
只听将台上的王文度冷哼一声,指了指案几上的一片黄麻纸,“圣人敕旨在此,大总管来也没有用,任可久,你要是招认并说出你背后指使之人,还可饶你不死!”
这老兵奴!嫉贤妒能,竟想逼我诬陷,好除掉苏定方。
但你打错算盘了,我还要抱他大腿呢!
寒风凛冽。
任可久忍住眩晕感,抬起头,视线透过发隙,紧紧盯住王文度,冷声道:“某并无通敌,背后也无人指使,副大总管说我私通贺鲁,敢问有何证据?”
“呦呵,哈,哈哈。王文度歪着头连连冷笑,”证据?某麾下众多将士可是亲眼见到你救那些胡人,这才将你捉了来。”
任可久直起身,厉声反问,“说到这,我倒想问问副大总管,恒笃城数千人早就降唐,并未兴兵反叛,为何要屠城?”
王文度脸色一沉,这黄口小儿竟敢质问他?
“哼,他们现在投降,等我军撤回后,必定还会反叛,杀光最好!”
一旁的苏定方闻言直起身,带有一丝怒意地说道:“副大总管,我等此战乃是为大唐讨伐叛逆的西突厥贺鲁贼子,您这样做,那我们自己岂不成贼了!”
任可久也正言厉色,“正是,副大总管如此做,以后谁还敢归降我大唐?”开玩笑,你能全杀光吗?
随即,他又猛吸几口气,“副大总管,都已显庆元年冬月了,您一直让全军龟缩靠拢,有何战绩?难道您只会杀良冒功?”
“你……”几句话说的王文度脸色更加难看,他环顾左右,“卫士何在,将此獠斩首示众!”
王文度算盘打空,反被嘲讽,于是恼羞成怒,决定砍了任可久。
如果此时苏定方动手,他正好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遵命。”
“副大总管,不可!”苏定方心里十分焦急,不住望向辕门。
任可久被两个士兵按住,紧接着一个士兵在后面拉住绳索,另一个士兵向前拉住他的头发,露出脖颈。
刀斧手举刀站立一旁,准备行刑。
又要死了吗?
任可久有些心慌。
虽然他是死后穿越过来的,但这才刚抱上苏定方的大腿不久,还没完成建功立业的小目标呢!
怎么办?
任可久脑中急转。
对!对!
王文度也有怕的人,虽然圣人对他青睐有加,但终归比不过宠臣。
待程知节和刘仁愿率前军将士前来,自己再加以威胁……
任可久心里泛起一丝希望,希望他们别来的太晚。
“苏公,若我今日真命绝于此,请告诉我祖父和阿娘,我没给他们丢脸。”任可久低头扯着嗓子喊道。
上一世亲情淡薄,故而这一世的亲情,任可久弥足珍贵。
“你不会死。”苏定方眼中寒芒闪烁。
“哦?不会死?我倒要看看。”王文度狞笑着,紧紧盯住苏定方,厉声道,“动手!”
“王文度!”苏定方瞪大眼睛,怒喝一声,眼见就要拔出横刀。
“且慢!”此时辕门处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仍浑厚有力的声音。
程知节!
任可久心里一喜,虽然程知节大权已被架空,但毕竟是开国元勋,王文度也得忌惮三分,如果他振臂一呼……
“程将军。”那边的苏定方和王文度都恭敬的行了一礼。
“唔,快快住手,到底发生何事?”程知节摆了摆手,沉声问道。
低着头的任可久听到王文度哼了一声,之后他感觉脑袋一松,头发已被士兵放开。
随即,任可久先发制人,“卑职见过程将军,副大总管屠城劫掠,杀良冒功,又污我为突厥细作,您开国元勋,国公之尊,请您务必主持公道!”
程知节闻言看向王文度,似有愠色,“达之,他说的可是真的?”
“程将军,那些人留着无用,财物用来充我军军资,岂不美哉?”王文度弯腰拱了拱手,微抬头,阴笑着,“卑职敕旨在手,这……可都是圣人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