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仙子为女儿化妆的手有些抖,粉扑几次跌落,将梅笑寒散落在枕头上的乌黑长发染上了霜华。
“我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小寒。”她歉意地说道,泪水滴落在女儿腮边。
没有抱怨,也没有安慰。梅笑寒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从今往后,爱也好,怨也罢,她再也不能给娘亲任何一个回应。
芙蓉仙子和方胜来晚了,错过了青龙堡最后那场恶斗。官兵们用土炮轰开了青龙堡的大门,范青带着男人们拼死战斗,在他们倒下的最后一刻,他们欣慰地以为老幼妇孺们退入地道之后便可保安全无虞。
然而,让青龙堡一贯引以为豪的地下通道,却紧要关头背叛了它的主人。它像一张血盆大口,悄无声息地吞噬掉了几百条鲜活的生命。
地上血流成河,地下横尸无数。
青龙堡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
芙蓉仙子吸了吸鼻子,用袖子将落在女儿脸上的那滴泪水吸干,继续她的活计……
粉,施得匀停,眉,描得乌黛,干涩的嘴唇也涂抹得饱满红润,梅笑寒又变得鲜活起来。连一旁的方胜都有些恍惚,如果不是芙蓉仙子哭了又哭,他几乎要疑心这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只是睡着了而已。
他想劝劝她。
可是,芙蓉仙子抹掉眼泪之后,又拿起了一支细细的笔,在女儿那光洁得还没来得及长出细纹的额头上轻轻地描画起来。时间,如沙漏一般,一点一滴地流失,当方胜的手下来禀,说棺椁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一朵艳丽的牡丹花已绽放在了梅笑寒的发际线下,把那张熟睡的面孔衬托得生气盎然。
方胜心中有隐隐的痛,他不知道该如何帮芙蓉仙子将这样美丽的女儿下葬。
空气像被封闭在了琥珀里一样,凝滞而秥重。
芙蓉仙子停了手,痴痴地看着女儿。
良久,她温柔地说道:“小寒,醒来吧。”
方胜心中一震。他警惕地看向芙蓉仙子,只见她眼神迷离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恍惚的微笑。
“小寒,看看你现在多美。”芙蓉仙子将镜子端在女儿面前,幽幽地说,“你不是怪娘给朱红玉化妆吗?你看看啊,娘给你画得比她好得多呢。”
梅笑寒的眼睛兀自紧闭着,对娘亲的话充耳不闻。
芙蓉仙子将镜子靠近了女儿的脸,耐心地劝道:“小寒,你看看啊,你会不认识自己的。”
方胜自小便是苦水中泡大的,见过无数人间惨况,及至他扯起杆子造反之后,更是刀头舔血,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以为他的心早已坚硬如磐石。然而,芙蓉仙子的这番喃喃自语却让他心酸得不忍猝闻。他不由得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啪”的一声,睁开眼睛时,竟是芙蓉仙子摔了镜子。只见她忽而之间便换了一脸怒气:“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你就这么恨你自己的亲娘吗?……”
她气吽吽地扯住梅笑寒的手臂,想把她拽起来。
方胜知道芙蓉仙子这是过度哀伤所致,他忙俯身从她身后将她搂在怀里,一边把她握住女儿手臂的指头掰开,一边用沉稳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仙子,小寒已经去了!”
濒临疯狂的芙蓉仙子怔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四周的断壁残垣,终于认清楚了一个事实:女儿死了,她再也不会跟自己斗气了。
“小寒——”
她不顾一切地从方胜怀里挣脱,扑在女儿那冰冷僵硬的身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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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岗上,夜风将方百花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
方百花心里有些焦虑。按照计划,三天以后便是起义的时间,届时,他们将举起义旗,先攻打清茗县。只要这头一仗打起来,原先联络好的各地义军便会如约响应。时间不等人,可哥哥方胜却迟迟未到,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方百花回过头:“张尧,什么事?”
张尧恭恭敬敬地说:“二统领,关堡主醒了。不过……”
听到关若飞醒了,方百花心中一喜,但张尧这个“不过”让她微微一凛:“不过什么?”
张尧迟疑了一下说:“不过,他可能受了酷刑,现在不能说话。”
张尧话音未落,方百花已飞身腾下了山岗。
山岗下的村落中,关若飞被安置在一间整洁的农家小屋里。一盏油灯忽闪着,一群小飞虫被光明吸引,围着火焰飞舞着,偶尔一声微弱的“滋——”,然后空气里便是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儿。
“若飞,你怎么样?”一进屋,方百花便关切地问道。
关若飞看着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惊喜,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捂着脖子,徒劳地想要发出声音来,可是,所有的力量都像是被阻在了胸口,他痛苦地喘了口气,一拳头砸在床板上。
方百花心中一紧,她扶着关若飞躺下,轻轻地说:“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关若飞呆呆地看着房顶,仿佛身在千里之外。
方百花在他的床边坐下来,轻抚着关若飞的额头:“睡吧,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