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歇醒来的第七日,天空先是飘起了毛毛细雨,后又因天气过于寒冷,细雨变作了一粒粒粟米大小的冰珠砸将下来。落在竹叶和黛瓦上,发出细细的声响。
青穀来到萧雨歇房中时她正在打坐,等她气息运行完毕身上灵力尽收之时,青穀刚想开口说话,另一个声音先一步从院子里传来。
“我问过路先生了,他说你的身子已经大愈,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了。”云流景站在萧雨歇的房门外说道。
萧雨歇知道外面的天气,但透过窗户,她隐约看见,院子里的人并没有打伞。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云流景不急也不动,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等着。
过了约半刻钟,青穀没有问萧雨歇的意见便过去将门打开。
下的不是雨,云流景的衣服并没有淋湿。但因为许久未动,他的肩膀上已经存了一层小冰珠。脸颊也微微发红,像是被冰珠砸的。
“就算下的不是雨你也不能不带伞啊,有什么话先进来再说吧。”青穀开口道。
顿了顿,并没有听见萧雨歇的反对,云流景才抬步向前走。不知为何,他肩上的冰珠依旧稳稳地待在原处。
云流景在垫子上跪坐下来,看向萧雨歇:“看上去确实已经痊愈了。”
“嗯。”萧雨歇点点头,脸上无过多表情。
青穀原本坐在萧雨歇身旁,此时想要起身却被她暗中拉住。
云流景接着道:“等天气放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何处?”
“雨黄阁。”
那是哪里?萧雨歇之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她问道:“何事?”
“报仇。”
……
“师兄,师姐他们此去安全吗?”云流景和萧雨歇离开之后,青穀开口道:“那毕竟是云门的主母。”
“放心,他们会把握分寸的。”廉子衿说道。
青穀不知道的是,云徊的夫人不仅是云门的主母,还是不周山掌门鄢不已的亲妹妹。在他们父母那一辈,鄢姝窈因为出身高贵、相貌上乘且修玄天赋也不差,是当时玄门的风云人物,受到诸多玄门子弟的追求。
不过这些身份名头,在云流景那里知道和不知道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原来,云流景所说的雨黄阁也在荣余之山,只不过是独立于云门之外的一处院落。
云流景带着萧雨歇来到此处之时,见院门外有云门弟子把守,来到内院,也有诸多弟子带着兵器来回巡视。看上去不像是在保护这里,倒像是看守。
“这里这么多房间,你知道她在哪儿吗?”萧雨歇问道。
“不知道。”云流景摇头,接着却道:“不过,肯定有人知道。”
待一队巡视的人走过,云流景尾随其后,悄无声息地将最后一人截下。
那人被萧雨歇用剑架在脖子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此时仍背对着二人。
“你们主母现在在哪儿?”云流景开口问道。
“在……在书房。从这儿直走再右转就是。”那人说起话来有些结巴,不知是原本就这样还是吓的。
萧雨歇将剑收回来,那人略一转身便看到了云流景:“大……大公子……”话音未落,便被云流景一掌劈晕过去。
“若云门弟子都如你这般贪生怕死,恐怕离衰落也不远了。”云流景有些愤然,将地上那人踢到一旁草丛中,和萧雨歇一起向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书房之中,鄢姝窈妆容精致、衣袍整齐华贵,正握着笔低头为一幅画题字。听到房门处传来的动静,下笔顿了顿。一瞬之后,动作继续,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过来了。”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指责,她抬头向房门处望去。手中的笔霎时掉落,溅出的墨汁将整幅画面破坏掉。
“怎么会是你,你来干什么?”鄢姝窈看到云流景之后,先前的尊贵和从容瞬间荡然无存。在看到一旁的萧雨歇时,则是满脸震惊。
灵识受损的人怎还有生还之理?
“自然不是来找你喝茶的。”云流景脸色阴鹜,话音未落,便展开手中的赤面乌骨扇向着鄢姝窈攻去。
同时对萧雨歇说道:“对付她我一人足以,你守着这里,不要让人进来。”
萧雨歇闻言,握住剑柄的手松了下来。
两个人打斗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引来了巡视的弟子。但都被萧雨歇挡在外面不得进入。
三刻钟之后,鄢姝窈败下阵来,满身狼狈地倒在地上。
萧雨歇看见她的左手无力地垂着,手腕处不停地有鲜血涌出,明显是手筋被挑断了。
云流景将折扇收起,走到鄢姝窈身旁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背后之人是谁?”
鄢姝窈闭口不言,眼神却闪了闪。
云流景继续说道:“以你的修为,除非受人指点,否则不可能一举便伤了她的灵识。”说着,向萧雨歇看了一眼。
接着道:“而且,你那一掌原本是打向我的,恐怕是有能将我置之死地的把握吧。”
“你本就该死。”鄢姝窈眼含怨毒:“你怎么不去死?”
“我不明白到底是何时得罪了你,竟让你恨我至此?”虽然和她并没有什么交涉更毋论感情,但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依旧会让人极不舒服:“只是因为怕我挡了你儿子的路吗?”
“这么多年,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你们趋之若鹜的那个位子,我根本不感兴趣。”
“哈哈哈……你果然是她生的,和那个贱人一样虚伪。”鄢姝窈怒吼道:“你怎么不跟她一起死,啊?你就应该和她一起去死!”
“你……”鄢姝窈被掐住脖子脖子,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云流景真正发起怒来,面上并不会狰狞,只是一双眼睛幽深得吓人:“你敢侮辱我母亲……”
“流景,住手!”
“母亲!”
萧雨歇的手握住云流景的手臂的同时,另外两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放开我母亲!”云流岸拔剑刺向云流景,却被萧雨歇一剑挑开。
看着他再次出手,萧雨歇比他更快一步挡在云流景身旁,两人立即开打。
云流景转头看着走进来的云徊,还有招招攻向萧雨歇要害的云流岸,松手将鄢姝窈扔在地上。同时将赤面乌骨扇打出:“你适可而止!”
萧雨歇明显留情了,若是她和云流岸一样的打法,云流岸现在不死也要重伤。但是此举却导致她自己险些受伤。
红黑相间的折扇擦着云流岸的脖颈飞过,他的颈部瞬间多了一条不致命但血流不止的口子。
云流景将赤面乌骨扇收回,同时拉着萧雨歇回到原处——隔在云徊和鄢姝窈中间。
云流岸不顾脖子上的伤口,执剑对准云流景:“放开我母亲!”
闻言,云流景反而展出一抹笑:“哦?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何要放过她?”
“你……”云流岸想要理直气壮地指责,却不知该说什么。那天,他确实亲眼看到母亲伤了萧雨歇。
但是他并不知道,那一掌是打向云流景的。所以在他心中,云流景此时正帮着外人在伤害自己的母亲。
“流景,不要冲动。”一直没有出声的云徊终于开口:“她毕竟是你伯母。”
“看来,伯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知道她要杀我了?”云流景问道。
云徊不置可否。
“那伯父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呢?”云流景继续问道。
“她毕竟是你伯母,若是杀了她,你日后如何在玄门立足?”
“如何立足我自己打算。况且,她最后伤的人不是我。”
云徊看向萧雨歇,对着她拱了拱手:“还望萧姑娘手下留情。”
“云……”
未待萧雨歇回答,云流景抢先说道:“对待一心盼着自己死的人,为何要手下留情?”
“可是萧姑娘已经救回来了。”云流岸大喊道。
从听说自己的母亲要杀的是云流景之后,他又一次迷失了。先前不明白,为何母亲要杀萧雨歇。现在更加不明白,她又为何要杀云流景。就算不亲近,他们不也是一家人吗?
“是你救回来的吗?还是她?”云流景指着鄢姝窈,嘲讽道:“你凭什么认为受害者无事凶手就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那你想如何?”云徊沉声道。
“我会留她一条性命。”云流景缓声道:“可是……”
他转身蹲下,手指飞快地在鄢姝窈几个穴位上点了几下,然后一掌拍向她的天灵盖。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鄢姝窈满身修为被废,灵力极快地从体内散去。
“她这一身修为还是不要留了。”云流景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然后将帕子随手扔掉。
“云流景,我要杀了你!”云流岸发疯一般向云流景冲过去。
萧雨歇本欲出手,却被云流景拉住。他自己迎了上去。
云徊依旧站在那儿,也不看自己的妻子一眼,而是看着云流景和云流岸对打。
云流岸是玄门中少见的青年才俊,但比之云流景,却不可同日而语。很快,他便被云流景一掌拍在胸口,吐出一口鲜血之后向后退去。
云流岸扶着剑半跪在地上,这是云流景长大之后第一次跟他过招,也让他真正体会到了身为弱者的屈辱。
十几年间,他一直认为,就算云流景有父亲的疼爱又如何,他只不过是一个废物,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可悲的自豪感。但自从云流景在上次云门大乱时显露实力之后,这种自豪感便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屈辱——自己这么多年的行为,在他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
今天之前,他还想着:云流景修为确实比从前高深许多,但自己却不一定比他差。
但是此时,幻想的外壳被打破后,屈辱便无处遁形。自己还是不如他,什么都不如!
当真可悲,更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