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惊闻噩耗深夜产子却为他人做嫁衣裳
虽说我已被贬为庶人,但一应用具饮食起居还是按照贵妃的份例,大概还是这个孩子的功劳,所以除夕夜我们还是热热闹闹的过。
琴音姑姑自己制作了花灯,我便在上面描绘了海棠花图案,挂在廊下。
外面的热闹与我们无关,夜幕降临到了掌灯时分,琴音姑姑带着院里大大小小的宫人都来给我行礼叩头:
“祝娘娘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我已经不是娘娘了,你们快起来吧,不过人人都有压崇钱哦,”我笑着说道。
“娘娘永远都是我们的娘娘,即便娘娘现在被贬为庶人,但在我们心中您永远是最好的娘娘,”琴音姑姑含泪说道。
“起来吧,姑姑,劳烦你把这些东西分给大家,”我指着旁边的四个大匣子。
“娘娘,这么多金银首饰,钗环金钿都要分了吗?”
“都分了吧,现如今大家跟着我这个庶人受了不少罪,这些都是原先节下赏赐的,我也用不了这些,都分给大家吧,辛苦了一年都过个好年吧,”我说道。
今夜无人理会落月阁众人,我于是让大家都坐上桌一起吃饭,起初大家都不肯,后来我说道我如今不过是庶人,不用守这许多规矩,大家才陆续落座一起守岁。
“娘娘这汤中牢丸着实美味,您进些吧,”宫女们都让着我,我便开开心心地吃了。
“娘娘这椒柏酒能祛邪解毒,延年益寿,您只喝一杯无妨,”琴音姑姑笑着给我斟了一杯椒柏酒。
“是啊娘娘,这椒柏酒是我们自己酿的,可好喝了,您尝一口吧。”
果然美味,我还想再喝一杯,大家都拦着不许我贪杯。
到了正月,我的腿肿的实在厉害,连走路也成问题,连呼吸也成了问题,我便又整日躺着,懒得再动,现在任谁也不能将我拉到院子里转圈,只能依着我。
正月初九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我站在廊下看着整个大地变成苍茫一片,对下雪我是期盼已久,便让她们搬出藤梯椅子半躺在廊下看雪,雪落在海棠树上银装素裹粉妆玉砌,不比满树的海棠花差多少。
一个小太监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廊下,说是皇上赏赐给我的糕点。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我说道。
“奴才刚到御前伺候不久,您可能没见过我,”那小太监看着我说。
“那就放下吧。”
阿昌打开食盒一看,原来是一碟子五福饼,小巧精致。
“公主可要吃点?”
“怪腻的,甜腻腻的,谁想吃这个?拿走吧,”我说道,最近确实对太甜的东西没什么胃口。
“既然公主不想吃,那就赏给我吃吧,这五福饼看着小巧精致怪好吃的。”
“你吃便吃吧,可不要吃多了,过会子又喊胃酸我可不管。”
“真好吃,公主尝一个吧,”我摇摇头,她就自己吃了半碟子下去。
“阿昌?怎么了”,阿昌突然抱着肚子蹲到了地上。
“阿羌,快来看看阿昌,她这是怎么了?”我急忙喊阿羌。
此时阿昌已经大口大口吐了一地的鲜血,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拉也拉不起来,我跪在地上抱着阿昌的头使劲摇晃她,喊着她的名字:
“阿昌,阿昌,你快醒醒。”
阿昌睁开眼睛:“公主,”她朝我笑了笑最终闭上了眼睛。
“阿昌!”,我抱着阿昌泪如雨下,阿昌是吃了本该我吃的东西才中毒身亡,撕心裂肺的痛让我直不起身,身下的血迹早已将裙子染透,我早产了。
历经一天,夜幕降临我还在痛苦挣扎,身心俱疲,有时候我想就这样死掉算了,陪着阿昌一起去见母妃,有时候又不想让这未出世的孩子看不到母亲,苦苦挣扎了许久终于听到孩子呱呱坠地的哭声,我却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可以挣扎了,疲乏让我暂时忘记了失去阿昌的痛苦,我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我一直昏睡到第二日下午才睁开眼睛,我看到李野坐在床前,我别过头去不想看他,他似乎是察觉到了,轻轻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额头,我听到他说:“你辛苦了,蕊儿。”
我继续闭着眼睛,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是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有些事情我实在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是的,我所承受的一切他用这无可奈何四个字就轻描淡写地抹过去了。
真是寒心之至。
我再也不想理他,继续闭着眼睛,我知道他一直盯着我,我最终还是没有看他一眼。
他在我床前坐了许久,末了,我听见他说:
“蕊儿,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我看着他的背影,悲从中来,是什么让我们变成今天这样?大概就是彼此的不信任吧。
阿羌进来,眼眶红肿,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昌呢?”我一着急就坐了起来。
阿羌过来扶着我靠在床上:
“陛下特许将阿昌葬在了青峰山上,昨天晚上阿昌已经被拉走了,”阿羌泪如泉涌。
我们抱头痛哭起来,阿羌阿昌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妹,比亲姐妹还要亲。
“公主快不要哭了,公主还在月子里,小心哭坏了眼睛,”不让我哭,她却哭个不住。
“阿羌等我身体好点了,我们一起去青峰山看看阿昌吧。”
“好,公主,我们一起去。”
“对了,昨天给我送糕点的太监哪里去了?”
“据说是假传圣旨,已经被乱棍打死了,送去了乱葬岗了,”阿羌恨恨地说道。
“阿羌,你相信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太监要置我于死地吗?”
“公主,这个人好毒的计谋,她想要让你一尸两命,可惜却害死了阿昌。”
“阿羌,我现在感到毛骨悚然,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公主,这皇宫真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方,吃了人都不吐骨头,我也好害怕。”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我还是觉得好冷啊。
第二天,有太监来宣读圣旨,因我是罪人,所以孩子由皇后扶养,但念在我生了皇子有功,又被册封为昭媛,位居正二品嫔位。
就这样,孩子又被夺走了。
“公主,不要难过了,以后我们会看到他的,现在公主已经是昭媛娘娘了,虽然比不上贵妃,但是已经不是庶人了,一定会经常见到小皇子的,”阿羌过来轻轻抱着我说道。
“阿羌,我不难过,在这深宫之中,我没有能力自保,更保护不了我的孩子,”我说道:
“至少在皇后那里他比在我这里安全。”
“是这样的公主。”
经历了被废为庶人和阿昌的死,我已经看清了自己在这宫中的处境。
我越发的不爱外出了,每日只在落月阁呆着。
落月阁门前的海棠花又开了,我整日坐在海棠花下的秋千架上发呆,风吹过海棠花落了一地,也落了我一身。
“公主,今年我们还要不要穿些海棠花做饼耳,”阿羌站在秋千架边上。
我摇摇头。
“公主,我新做的春饼你要不要尝尝?”
我摇摇头。
“公主,我新串的佛珠,你要不要瞧瞧,有五颗这么大的砗磲。”
我摇摇头。
“公主,我新绣的海棠花屏风摆在了床前,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阿羌拿着花针默默地坐在树下自己穿起了海棠花。
“让它们好好绽放吧阿羌,你看这一树的海棠花重葩叠萼,是这样的明媚动人,可是它们的生命却又如此短暂,到了明年又是另一树海棠了,明年的春天就与它们无关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让它们自己随风散去吧,不要再穿了。”
“是,公主,”最后阿羌放弃了所有的努力,也默默地坐在海棠花下陪我发呆。
转眼又到了端午,气候也变得热起来,宫女们进进出出的忙碌,我坐在廊下看着她们一会儿采来一堆凤仙花,一会又拿药草装香包,一会儿几个人扯着彩线在那里捻,热热闹闹的。
琴音姑姑端过来一个捣碎凤仙花的小钵就要给我包指甲,我刚想说不要麻烦了,琴音姑姑就立刻拉起我的手给我包起了指甲:
“娘娘,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是好歹是过节,明天就是端午了,您就染了指甲打起精神来跟着皇上去西苑看射柳吧,没准还能看到小皇子呢,天天闷在这落月阁您都要发霉了,燕儿,莺儿,将娘娘的手放好,小心不要染到指头上。”
我只好乖乖坐在那里看着她们给我染指甲。
“琴音姑姑,这么多香囊,这里面都装了什么呀,”我看着小宫女的针线竹篮里一大堆五颜六色的香囊问道。
“有朱砂,雄黄,还有一些香药和香草,最能辟邪驱瘟了,”琴音姑姑笑着说道。
“姑姑,你说这些香囊和彩线真能辟邪驱瘟吗?”宫女秋兰在旁边问道。
“管它呢,总之明天是五毒并出的日子,每个人都要带香囊,系花绳,管它有没有用呢,不过是讨个辟邪驱瘟,逢凶化吉的好彩头罢了。”
“娘娘,明天我们还准备了菖蒲酒,您也喝点,”琴音姑姑笑着给我包好最后一个指甲。
“好,”我也笑道。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她们拉起来簇拥着去梳洗打扮。
“不用这么早吧琴音姑姑,”我实在困的不行。
“哪里早了,娘娘今天要装扮的隆重点,好不容易出门,可不能落了下风。”
我哭笑不得,敢情她们是拿我今天去争奇斗艳,给她们长脸。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们就给我穿上了一件百花斗蝶的蓝色罗裙,头上插了一堆的钗环,手腕上系了五彩的花绳,衣襟上坠了刻丝香囊。
“娘娘今天额间还是画您最喜欢的海棠花钿吧,”说话间琴音姑姑已经在我额间描起了花瓣。
“公主今天很美,”阿羌也凑过来说道,自从阿昌走了以后,阿羌就时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怔怔地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美吗,我怎么感觉我今天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呢?”许是许久没有这样隆重的装扮,我倒觉得十分繁琐。
“娘娘您在廊下坐坐,吃点东西,一会我们再去西苑看射柳。”
“好,”我便坐在廊下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空,它是这样的蓝,蓝的就像水洗过一样,鹰飞过天空,阿羌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出神,现在她还是会整日盯着天空,但是却再也没有吹响过短笛。
才刚一会儿的功夫,四五个小宫女们又在院子里围成一个圈斗起了花草。
“我有芍药,”一个宫女先喊到。
“我有牡丹,”另一个不甘落后。
“我有金雀花。”
“我有鸢尾花。”
“我有矮牵牛。”
“我有百枝莲。”
“我有广玉兰。”
……
我看着她们围成一圈兴致高涨,就让阿羌去取了一只累丝金凤钗放在桌上当作她们斗花的彩头。
“我有木槿。”
“我有扶桑。”
“我有圣柳。”
“我有米兰。”
……
一时间那边秋千架边又有秋兰和秋雨一人一根车前草在那里斗草,你拉我拽,都生怕自己的先断了。
阿羌也跑过去看她们斗草。
我听到一个小宫女说:“我有狗尾草,”另一个说:“我有狐尾草,”一个又说:“我有鸡冠花,”另一个说:“我有狗牙花,”的时候我撑不住笑了。
大家看到我笑了,都笑的更欢了,这院子许久没有这样欢快的笑声了,一时间莲儿赢了累丝金凤钗在那里蹦跳,秋雨赢了秋兰的珠子在院子里追着打闹。
我想要是岁月一直这么静好,那该多好。
西苑围场的微风吹过,尘土飞扬,场中的儿郎们骑马驰骋弯弓搭箭,拈弓射柳,个个神采飞扬。
我看着场外皇后在那高座之上抱着我的荣儿逗他,我顿时感觉如鲠在喉,心里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回首碰到了李野的目光,我转头不再看他,继续看场内儿郎们射柳,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仿佛眼前的喧嚣离我很远,有人轻轻拉着我的手,我回首一看,原来是贤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旁边,她笑的轻描淡写:
“总算见到你出门。”
“是啊,许久不出来,宫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我也轻描淡写地回答。
“有的人捡了现成的便宜真是春风得意啊,”她看着远处高高在上的皇后说道。
“是啊,辛苦一场,哪里想到到头来我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我也看着远处。
“你看,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就好比这射柳,输了的意兴阑珊,赢了的兴高采烈。”
“是啊,是这样没错。”
“可是春风得意的也不见得能一直得意,殊不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你说呢妹妹?”她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皇后又看着我。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思索着她说的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我又看着皇后,的确高高在上,的确春风得意,的确高的不能再高了。
李野手持弓箭过来站在了贤妃的面前:
“几日不见,贤妃怎么清减不少?是御膳做的不可口吗?”
“是吗陛下,可能是暑天难耐没什么胃口,数月不见陛下,陛下依旧英姿勃发,”贤妃敷衍他。
“贤妃这是在责怪寡人许久没有去看你吗?”
“陛下这是哪里话?臣妾怎敢?陛下日理万机,宵衣旰食,这是大唐子民的福气,臣妾怎敢怨怪陛下?”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客套,一个敷衍,站在我跟前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刚转身打算离开,李野拉住了我的袖子,就在我转身的一瞬,一根箭射了过来,眼看就要射中李野,不知道为什么,我冲在了他面前,“嗖”的一声箭已经射进了我的胸膛。
疼痛让我眼冒金星,呼吸困难,我感觉有一股腥甜的液体从我的口中流出,在我倒下去的前一刻我看到李野撕心裂肺的叫喊,可是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我没有听到他喊的什么,只好冲他笑了一下,我看到我的头顶聚集了好多张脸,此时此刻我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重的实在睁不开。
我一直感觉自己漂浮在云端,轻飘飘的漫无目的地飘荡,有时候飘荡在冰天雪地里,冻得我直哆嗦,有时候飘荡在炙热的火盆上面,烤得我喘不过气来,后来我一直飘啊飘,风拖着我飘到了一片森林里,森林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就找啊找,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找谁?但是我一直在找,一转身,森林里大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楚,忽然我在大雾中看到了母妃,我朝她跑去,她却一直往后退,我听到她和我说:“回去吧蕊姬,”一转身大父也在浓雾中,我又朝大父跑去,他也一直往后退,我听到他也和我说:“回去吧,蕊姬。”我多么着急,我多么需要他们,可是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越退越远,我要崩溃了,我大声呼喊:
“母妃!”
我睁开眼睛,看到李野坐在床前,阿羌站在身后。
“你终于醒了,”我看到李野憔悴的容颜,他双眼布满血丝,没精打采的好像好几天没有睡觉一样。
“阿羌?我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我觉得浑身没劲,说话也提不上气,牙齿也软的像棉花一样。
“公主,你已经昏迷了四天了,”阿羌的眼泪流到了嘴角。
“你怎么这么傻?”李野握着我的手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其实我也不清楚,我明明恼他,怨他,恨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挡在了他的前面。
“蕊儿,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且暂时忍耐,这所有的一切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看着眼前的他,不知这承诺包含了什么,也不知这承诺到底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