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中秋夜宴偶遇故人明辉楼前受尽欺辱
回宫路上,我们一路唏嘘,拓跋逸总是这么傻,为了我们三个连命也不要了。
“阿羌,等拓跋逸有个稳定的居所,我就让他带你离开,有阿昌陪着我就够了,”我老早就看出了阿羌的心思,从前在大夏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追随着拓跋逸,时常盯着拓跋逸的背影,来到皇宫里她的眼睛老是盯着天空,吹着短笛呼唤阿勇,我更知道今天她想抓住机会见他一面。可是现在拓跋逸居无定所,我舍不得阿羌再去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不,公主,我哪儿也不去,我要陪着公主,我不放心把公主一个人留在这深宫之中,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公主休想赶我走。”
回到宫中,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推开落月阁的门,李野赫然坐在塌上,脸色阴沉,盯着我。
“你去见了谁?”
“你居然监视我?”
“你不要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我说过,他是我在大夏的朋友。”
“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可是大唐的贵妃,私会外男到底是多大的罪你知道吗?”
“怎么?陛下是要治臣妾的罪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在这皇宫之中,你要时刻谨记你的身份,不要有失体统?”
“身份?多谢陛下提醒,臣妾知道,自己不过就是西夏朝贺大唐的一个贡品,不用陛下时时提醒,臣妾定当谨记,致死不敢忘。”
李野咄咄逼人,我反唇相讥,这是我入宫后我们第一次争吵,互不相让。
月亮爬上树梢,我独自坐在海棠树下望着星空。
“公主,对不起,我不该私自让阿勇给拓跋逸报信,告诉他公主的行踪,”阿羌给我递了一杯茶说道。
“阿羌,你不要自责,这不怪你,怪就怪李野太小心眼了。”
“陛下这是关心公主安危。”
“算了吧,他根本就不相信我才派人监视我。”
往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来落月阁,我也没有去找他,我们谁也不理谁,就这样继续僵持。
转眼又到了中秋,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桂花的香甜气息。
中秋夜宴,合宫团聚,我照例是缺席的,但月色如洗,不可辜负,我撇下阿羌阿昌独自在湖边散步,湖里的残荷尚未拔去,残荷散发出一缕缕清香随风扑鼻而来。
“容婷郡主,别来无恙,”我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我一跳。
“你是?”
“容婷郡主好记性啊,当真不认识我吗?”
“看着是有点儿眼熟,可是我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我说道,“既然你清楚我的底细,想必应该是位故人。”
“的确是位故人,我和郡主见过几次,只是郡主没有注意罢了。”
“惭愧惭愧,那你是?”
“我是魏王,从前没有封王的时候我还救过你的性命。”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那年我在树上一箭射死了挟持你的歹徒,你还记得吗?”
“那年原来是你救了我,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着我福下身去行了一礼。
“郡主不必客气,你如今已经贵为贵妃,不必行如此大礼。”
“那不行,规矩是规矩,救命恩人我还是要谢的。”
“从前郡主活泼跳脱,恣意潇洒,谁会想到如今独自一人在这湖边散步赏月,真是世事变迁呐。”
“你怎么知道我从前的样子?”
“哈哈哈哈,”他笑了起来,“当年你站在那么高的秋千架上摔下来,还说要饶我皇兄不死,我当时就站在树下的不远处,看的一清二楚,后来你又在树下和百灵鸟说话,我也在场,还有那次你掉进湖里变成落汤鸡的事情也是历历在目啊!”
“啊?原来是你,我原先一直以为你是李野的侍从,原来你是他的兄弟啊。”
“是,那年我们去扬州招兵买马,结果皇兄遇见你后就决定多留几天,你以为那次湖上是偶然遇见吗?”
“啊?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自从皇兄那次被你从秋千架上摔下来砸中,他就着了魔,处处留意你的行踪。”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后来那次在太原,本来我们在那一带侦查地形,时间紧迫,结果皇兄救了你以后不肯离开,又延误了军机,那次我们损失惨重。”
“原来如此,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被你看出来了?”
“是的,他让你来当说客的吗?”
“不,是我自己来的,我看到这段时间皇兄老是心不在焉,郁郁寡欢,我就猜到了七八分,”他继续说道,:“今日中秋夜宴,他又一个人在上面自斟自饮,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自作主张来当个说客,我刚从里边出来,打算去清辉殿,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独自赏月。”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你们明明在意彼此,又何必互相折磨呢?”
“就说那次你元宵献舞,我坐在下面一眼就认出了你,我当时看皇兄的神情,应该也认出了你,后来你晕倒了,你是没有看到皇兄着急忙慌冲出大殿的样子,即便在战场上最危机的关头,我也没见过他如此失态。”
“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些,”我又福了一福,告别他独自在湖边晃荡。
原来这些年他为了我做了这么多,而我对他的好远不及他对我的半分。
不知怎么的,不知不觉我走到了明辉楼下,明辉楼是这一代最高的建筑,我便爬上去看看这脚下的大唐吧。
楼顶的风吹的人清醒了不少,脚下的王宫灯火辉煌,是这么的璀璨,远处的丝竹管弦之声从风中飘来,果然热闹非凡。
我掏出羌笛轻轻地吹奏起来,往事也一幕幕略过脑海,从前王府的繁花,从前大夏王宫前汩汩流淌的河水,从前骑马逐鹰的少年,从前我鬓角的海棠木簪……
羌笛悠悠,思绪纷繁,那个站在高坡上等待情郎从战场归来的姑娘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打马路过的姑娘啊
你的身上沾满了花香
天上翱翔的雄鹰啊
他总是注视着你的脸庞
放羊路过的姑娘啊
为什么总是站在那高坡上
眼瞧着远方
天上的雄鹰啊
月亮它爬上你的眉梢
美丽的姑娘啊
她永远在你的心上
打马路过的姑娘阿
你不要悲伤
情郎他战死在沙场上
天上翱翔的雄鹰啊
它永远陪伴在你的身旁
…………
一曲终了,不知为何我已泪流满面,身后有人轻轻地拥住了我,耳边传来李野低沉的声音:“蕊儿,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也是,”我转身靠在他的怀里,泪如雨下,这些天我受够了折磨,心里就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咬,此时此刻心里的阴霾烟消云散。
我们互相依偎着看着脚下灯火阑珊的大唐,月色朦胧照在栏杆上,他脱下外衫披在我的身上。
一日,我们正在落月阁前的空地上投壶玩,忽然有人通报皇后来了,然而来的还不止皇后,一群人乌压压站了一院子,不知是谁一声令下,一群人冲进落月阁翻箱倒柜,将落月阁翻了个底朝天,末了一个宫女拿出了一个扎着针的人偶,说是从我的寝室里搜到的。
“你可有话说?”皇后坐在正中。
“这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的?”我莫名其妙,我是真的不知道。
“哦~从你屋里找到的,你却说不知,果真是居心叵测啊,”她缓缓地抚弄着自己的双手。
“怪不得赵婕妤这几天天天喊头疼,从昨天开始就病得起不来床了,原来都是贵妃害的!”说话的女子正是和我谋面不多的胡昭仪。
我瞪了她一眼,这女子荣长脸面,娥媚倒蹙,一脸得意,我立刻明白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吗?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的?”
“从你屋里翻出来的你还狡辩。”
“皇后娘娘,请您明察,我和赵婕妤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我为什么要害她?”
“皇后娘娘,定是前段时间她看到赵婕妤得宠,所以心生妒忌,才来想出用巫蛊的办法除了赵婕妤。”
就在这时,李野也来了,我顿时有了底气,说道:
“望陛下和娘娘明察,此物并非我的,我也不知它为何在我的寝室,”我望着李野。
“来人,拉上来,”皇后胸有成竹。
一个宫女被连拉带扯带进院来,刚进院子就扑到我身上拉扯:
“求贵妃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也是为娘娘办事,娘娘您不能不顾我的死活呀。”
“你不要信口雌黄,我都不认识你,让我如何救你?”
“是娘娘您私下问我赵婕妤的生辰八字的呀,皇上,皇后娘娘,是奴婢一时贪财鬼迷心窍才收了贵妃的银两。”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给你银两了?我什么时候和你问过赵婕妤的生辰八字?”
“皇上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搜一下我的屋子,就在我的床下,贵妃给我的银子还在那里。”
一群人又匆匆跑去搜那个宫女的住所,我明白了这件事她们已经做的天衣无缝,就等着瓮中捉鳖。
我真是百口莫辩,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无处可躲,我真的什么也不想说了,我只望着李野。
“皇上,此事证据确凿,就算这个东西不是贵妃的,但从她的寝室里搜出来的,不论是不是贵妃的她都和此事脱不了干系,巫蛊本就是本朝的大忌,还请皇上定夺。”
“这是后宫之事,就有皇后定夺罢,”李野面无表情。
我震惊了,我抬头看着他,他依然面无表情,他居然相信是我用巫蛊害的赵婕妤,这一刻我心灰意冷,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从来都不信任我。
后来传下圣旨,我被剥夺贵妃封号,贬为庶人,罚俸一年,幽禁三个月,幽禁期间每日在明辉楼下跪两个时辰。
我不知道,命运为何将我推到这一步,或许从来都是错的,此时此刻我心如死灰,跪在明辉楼下,忏悔所谓的罪过。
“姐姐你瞧,还以为陛下会偏袒她呢,原来在陛下心中她也不过如此,我看还不如姐姐呢,”两个女子从楼后走来。
不是赵婕妤和胡昭仪还有谁?
“赵婕妤昨天还起不来床,怎么今天就下来游园?真是好兴致啊,”我看了一眼赵婕妤,哪里像卧病在床的样子,气色红润,精神的不能再精神了。
“那是自然,我看到害我的罪魁祸首已经认罪伏法所以这兴致就格外好,”赵婕妤笑语盈盈,巧笑嫣然,果然是美人一个。
“妹妹,我记得你弹的一手好琵琶,倘若今夜你也到这明辉楼顶弹上一曲,你说陛下会不会来?”赵婕妤向胡昭仪笑道。
“姐姐你就别笑我了,我哪里会这等狐媚功夫。”
“你不会,可以跟某人学呀,好好学学人家是怎么把陛下给迷的七荤八素的。”
“这等子狐媚霸道的下作功夫我可学不来。”
我不再言语,就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奚落,果然,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全是真的。
跪到第三天,我已浑身不自在,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最后我晕倒在了明辉楼下。
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烛光下李野和皇后都坐在地下,我扭头转过去不想再看到他们的嘴脸。
“你要好好修养,怎么自己有孕在身也不知道,还这么不注意?”李野说道。
我已有身孕三月有余,我一清二楚,只是没有对外宣扬。
“你好好养着,罚跪的事情就免了吧,如今你即怀了皇嗣就不便再严惩了,今日就解除你的禁足,”皇后大度的宣布。
我还是个庶人,依然是一个有罪之人,我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少年郎吗。
李野跟着皇后走了,我想他大概是对我失望至极,他不愿意留下来听我的解释,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我实在懒得动,整天吃了就昏昏欲睡,连眼皮也不想抬。
到了七个月的时候我被琴音姑姑死拉活拽弄到院子里散步,非说我需要锻炼,阿羌阿昌也跟琴音姑姑一个鼻孔出气,每天听了她的话腊月寒天非要把我拽到院子里转圈,美其名曰呼吸新鲜空气。
这一日我又瑟瑟缩缩的在院子里转着圈,尽管她们给我一遍遍换手炉,我还是冷,最后我又躺在床上。
“妹妹,可觉得好些了?”贤妃许久不来,这次却带了许多东西。
“我好得很,就是整日疲乏,所以懒待动,”我朝她笑笑。
“妹妹,你看这小衣可喜欢?都是我自己一针一线做的,”她拿出了好几件婴孩的衣物。
“我自己也做了些,只是不如姐姐的精巧,”我拿过身边绣了一半的小衣给她看。
“你呀,这针脚这么粗,也不知道你怎么绣的?”她笑道。
“娘娘不知道,我们公主从前最不爱做针线活,绣一朵花还要人哄上三五日,若要她做一个荷包,那半年也不得,如今能做这一个,已经是哦弥陀佛了,”阿羌跑过来凑趣。
一屋子人都笑了,这屋里许久都没有人这样笑过了。
“阿羌,从前我不是也给你绣过手帕吗?我有你说的这样不堪吗?”
“啊~公主说的那帕子啊,我记得公主给我的时候我和阿昌还研究了好几天也没看出来公主绣的什么图案,后来一问公主才知原来是个蝴蝶,我们几个都以为是蚂蚱呢,”这个阿羌,老是给我拆台。
屋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家脸上都有了笑意。
“妹妹也要时常这样笑笑才好,”贤妃摩挲着我的手说道。
“姐姐放心,我不是那心窄的人,只要孩子能平安落地我什么也不奢求。”
“有了这个孩子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妹妹你要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嗯,我知道了,姐姐也不要在这里逗留久了,否则会给姐姐招来麻烦。”
“没事,我不怕,就让她们去说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姐姐相信我?”
“我若不信你,今日就不会来看你,宫里的把戏过来过去就那些,明眼人一眼就看透了,只是我没想到陛下竟然也相信她们的鬼话。”
“陛下已经被她们蒙蔽了双眼,我现在对他已经失望至极。”
“妹妹,在这个深宫里,差不多的人都冷酷无情,我们只能学着自己保护自己,”她感慨地说道。
“妹妹,你出事的这几个月,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安定公主在玉真观出家了,做了个女道士。”
“啊?她为什么出家?”
“不过是为了躲避政治联姻罢了,也说不准过几年还会还俗。”
“原来如此,真是羡慕她。”
“原来妹妹和我想法一样,我也羡慕她,虽说是出宫了,可还是享受公主尊荣,又不用受到世俗约束。”
“是啊,这样就可以不用再死守着宫中的规矩,自由自在了。”
“是啊,听说还在宫外修建了自己的别馆,游山玩水,吟风弄月好不自在。”
“姐姐你看,我们住的王宫,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地像不像个牢笼。”
“的确是个危机四伏的金丝笼。”
我们都沉默了许久,或许是对安定公主的羡慕,也或许是对我们自身处境的无奈,总之谁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