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秋千架上追忆流年青峰顶上祈求轮回
时光飞逝,转眼我来到这大唐王宫已经一年有余,从前我不愿出宫,不喜参加宴会,不喜人群扎堆,李野也都百般迁就,让我独自住在清辉殿可以不去参与外面的热闹。
这一日春风和煦,我领着阿羌阿昌一众人在湖边散步,因那垂柳依依,随风舞动甚是漂亮,又兼园中百花齐放热闹异常,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我吩咐阿羌阿昌:
“你们去折些柳枝来,我们编个小花篮装鲜花玩。”
阿羌折柳阿昌采花。
我便坐在湖边沉香亭里埋头编起了花篮,正编到一半,耳边传来一阵笑声:
“呀,好巧的手!”
我抬头一看三个打扮得金翠辉煌的女子已到跟前。
“贵妃娘娘,这位是贤妃娘娘,这位是安平公主,这位是安定公主,”琴音姑姑马上给我介绍她们。
我们互相行过礼,便坐下来。
“都说我皇帝哥哥金屋藏娇,今日一见果然楚楚有致,明媚动人啊,”安定公主快人快语。
“哪里?公主才是倾国之姿,”我笑道。
“的确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怪不得陛下念念不忘,”旁边的贤妃淡淡地笑道。
“姐姐见笑了,陛下也一样宠爱姐姐,”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笑容淡淡地令人心中舒畅。
“你们两个就别再谦虚了,我快酸死了,”安平公主笑着看我们。
“你这花篮编出来能送给我玩吗?”安定公主接过编了一半的花篮仔细把玩。
“公主若喜欢我便送公主。”
“好啊好啊,我也要,给我也编一个吧。”
“好,公主不嫌弃便好,”说着我就拿过花篮又编起来,不一会儿就编完了,我往花篮里装了各种小碎花递给她。
“真好看,好姐姐,给我也编一个一模一样的,”安平公主摇着我的衣袖撒娇。
安定公主年长一点,安平公主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可爱极了。
“后天有蹴鞠赛,妹妹来吗?”贤妃望着我。
我轻轻摇头。
“去吧去吧,和我们一起去看蹴鞠,去嘛~”安定公主和安平公主左右摇着我的胳膊。
“妹妹就答应她们吧,我们一起去,”贤妃拉着我的手,“你整天在清辉殿呆着也是呆着,我知你怕人多热闹,但偶尔热闹热闹也是无碍的。”
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我没告诉她,从前我最爱热闹,哪里人多我就往哪里扎堆。
“你千里迢迢来到大唐,乍乍地离了亲人定然想家,若妹妹不嫌弃,我时常来陪妹妹说说话,也不知怎的,我见了妹妹倒觉得特别亲切。”
“姐姐若能来我自然欢迎,”我也没有告诉她,我的家不在西夏,我已没有家了。
就这样我在宫里又多了三个朋友,是真的朋友。
蹴鞠赛这天天气晴朗春风和煦,安定公主和安平公主早早地就拉着贤妃来找我,彼时我正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胡服,将头发绑成一缕高高束起来,并未施脂涂粉,更无花钿钗环,只作男装打扮。
“贵妃姐姐,你怎么穿的这么素净啊?”安定公主跨进门槛就开始嚷嚷。
“就是,今天蹴鞠赛大家都打扮的花枝招展争奇斗艳,你这件也太素了吧,况且也不要你下场去蹴鞠呀,完了完了,各宫娘娘们今天非把你比下去不可,我还指望着你艳压群芳呢。”
“为什么我要去艳压群芳呀,今天的主角又不是我,待会你就好好看你的比赛吧,”我可不想艳压群芳,与别人争奇斗艳,做别人的眼中钉。
“妹妹这身胡服倒也英姿飒爽,配我的这把折扇刚好相得益彰,”说着将她的折扇递到我的手里。
我也转身将自己的团扇递给她。
果然蹴鞠场上不止一个战场,男人们的战场在蹴鞠场上,儿郎们一个个精气十足,奋勇拼搏;女人们的战场是无形的,各个精心装扮,花枝招展,金彩辉煌,犹如九天仙女下凡。
我随着贤妃连同安定安平公主一起去给皇后行礼,皇后看到我仔细打量了一番:
“贵妃以后应该像今天一样多出来走动走动,多认识一些宫里的姐妹,别老是闷在屋里给闷坏了。”
“是,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我与皇后一共见过两面,一次是元宵晚宴献舞,一次是贵妃册封典礼,这次算第三次见面,只有这次算是近距离接触,我们都能仔细看清对方。
今天她之所以对我特别客气,我想应该是对我的穿着打扮比较满意,我无意与任何人争宠斗艳,连妆容也极为素净。
本来大家都牟足了劲打算看看我这个西夏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一年多躲在清辉殿不出来与任何人交往应酬。
现在看她们的表情应该是总算松了一口气,我让她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所以失望在所难免,我并没有羽化成仙,而是结结实实地落在地面上让她们看了个够。
一场蹴鞠结束,李野也从蹴鞠场上下来朝嫔妃们这边过来。
我心里默默地碎碎念:“千万不要过来我这里。”
完了完了,李野真的经直朝这边走来,坐在我的身边,我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头冲他笑笑。
好吧,今天早上我所做的一切都付诸流水了,我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周围一众妃嫔们无形的刀光剑影。
“干嘛把头塞到桌子下面,我早就看见你了,”他笑道。
“哪里哪里?陛下一定是误会了,刚才我的帕子掉在桌子下面了,我把它捡起来而已。”
“别装了,你以为你穿这件衣服我就在人群里看不到你吗?那会你还没落座我远远就看见你了。”
“我求求你了,别坐在我这里了,你坐皇后娘娘身边,或者贤妃娘娘身边也行,”我用手中的折扇掩着嘴悄悄和他说道。
“就不,我就想看看你被她们生吞活剥的样子,”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暴揍一顿,“你以为你今天装成这个样子她们就会放过你啊,天真。”
“你给我好好等着。”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他继续死皮赖脸“别说,你今天这身衣服倒是别有一番韵致,蹴鞠完了我带你去骑马吧,”
“不去!”
“真生气了?”
“我要是再同你去骑马,你的这些莺莺燕燕们恐怕会把我生吞了连骨头都不吐。”
“来不及了,反正她们迟早要把你生吞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我们骑完马晚上再去湖里划船。”
“算了吧,你还是给我留点骨头渣吧,你自然不用怕可我怕呀。”
“怎么办?我又想起来当年你拿船桨打我掉在湖里变成落汤鸡的事了,”说着他还哈哈大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那狼狈不堪还强词夺理的样子!”
“完了,完了,大家都在看,野驴子你不要再笑了,再笑我可真的不客气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他居然笑得越发大声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捞起手边的酒壶就朝他砸去,他一边抱头闪躲一边嗷嗷叫。
那天蹴鞠赛过后,我已一战成名。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装了,因为再怎么装都没有用了,我已经成功变成了所有嫔妃的眼中钉了,从那以后她们都空前团结,一致对敌。
昨夜雨疏风骤,落月阁门前的海棠花落了一地。
我坐在秋千架上对阿羌阿昌说:
“你们看这一树的垂丝海棠,当真是叶茂花繁,丰盈娇艳,却也经不起这狂风斜雨的摧残,果然好的东西都不会长久对吗?”
“公主若是舍不得奴婢便用花针再多穿些放在屋里阴着如何?”阿羌说道。
“不用了,我们前几天穿的那些尽够了,就让剩下的好好绽放吧,不要辜负了这么美好的春光。”
“公主记不记得,原先咱们还在王府的时候,一到春天公主就喜欢拿着花针到处穿花,院子里的各种花倒有一大半都被公主拿针穿过。”
“是啊,每每穿起来,还定要咱们挂的高高的,王爷王妃的屋里,大公子二公子的屋里也常常被公主打扮成女孩儿的闺房。”
“可惜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一想起从前我们三个在一处上天入地,无所不为的日子我们三个抱头痛哭起来。
最近一直梦见母妃,各种各样的梦,梦里永远还在王府,有时候母妃站在廊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有时候母妃用刨花水给我梳头发,有时候给我牵着小黑马,更多的时候我梦见母妃的背影,她越走越远,时不时回头看看,仿佛舍不得离开,但最终她还是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每每梦醒我都泪流满面,母妃,或许我实在太想念你了,真想回到小时候,那我就再也不调皮,再也不捣乱,再也不要离开母妃独自出门。
可能看我这段时间一只郁郁寡欢,总也打不起精神来,贤妃和安定安平来看我。
“贤妃姐姐,你说人到底有没有来世?人死了到底有没有轮回转世?”
“或许有吧,我也不清楚,佛经里说我们有前世今生和来世三个轮回,我们都不确定我们究竟在哪一世?或许我们还有下一世。”
“从前,我总觉得人死了有下一世是可怕的,我想人这一辈子活几十年就已经够漫长了,若还有下一世那就太难熬了,如今我却期盼着有下一世,那我就能和我想念的人再聚在一起了。”
“贵妃姐姐,你也大不了我几岁啊,怎么说话和我宫里的嬷嬷一样老气横秋的,你也不过十几岁而已,倒像是过了几百岁了一样,”安定公主把我们都逗乐了。
“就是,活着多好呀,每天都有好多好吃的饼耳,好玩的风筝,漂亮的小马,我才不要死了去轮回呢,我要活到一百岁,”安平公主的话也惹了一屋子笑声。
“妹妹若真有放不下的人,那就去青峰顶上求求菩萨啊,菩萨一定会听到你的祷告,让你来世和你惦念的人聚在一起。”
“是啊,从前我怎么没有想到,谢谢姐姐指点。”
“公主,您还是少吃点这个海棠花饼耳吧,吃的多了不好消化,回头又该嚷嚷肚子疼了,”琴音姑姑看着桌上一碟子饼耳倒被安平公主吃了有一大半,遂过来劝她。
“那我也没办法啊,谁让贵妃姐姐这里的海棠花饼耳格外软糯爽口呢,还有这个海棠果蜜饯也酸甜可口我一吃就控制不住我的嘴啊。”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好了,你少吃点吧,你若爱吃一会让琴音姑姑给你装些送过去,你晚上当宵夜吃。”
“好啊好啊,我就爱吃你这里的海棠花饼耳。”
第二天天朗气清,我便穿着便装带着阿羌阿昌出宫了,
马车约莫颠簸了半个时辰就到达了青峰山下的河边。
我们下车踏上石阶一层层走上山门,山上绿树成荫,树影斑斑驳驳洒落在石阶上,格外清幽,山顶上的寺院被树荫半隐半藏。
大殿内,菩萨高高地坐在莲台之上俯视众生,倾听每个信徒的祷告。
“师父,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轮回?”我问旁边敲罄的一位尼姑。
“施主,菩萨会告诉你的,请施主双手合十然后摊开手掌,将心中所求告知菩萨,虔心祷告,菩萨就会答应你的请求。”
“多谢,”说着我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下去,又将双手摊开:
“求菩萨保佑我让我在下一世遇到我的母妃,请让她的灵魂安息吧。”
末了,我起身,那女尼朝我点头微笑:
“去吧,菩萨一定会答应你的祈求。”
出了山门,忽然听到半山腰上羌笛悠悠。
“谁在这里吹羌笛?”我问阿羌阿昌,她们都摇头。
一路寻声过去,在一个拐弯处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拓跋逸?”
“我就知道郡主定会过来,”他转身笑着说。
不对劲,不对劲,我突然叫起来:
“拓跋逸,你的耳朵怎么了,你的这只耳朵哪里去了?”天哪,拓跋逸的左耳朵没有了?!他只有一只耳朵!
“是谁割了你的耳朵,我一定要将他千刀万锅!”我实在心痛,怒火止不住的往上窜,气死我了。
“没事,你看我不是还有一只耳朵吗?”
“这几年你还好吗?”他问道。
“我一切都好,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
“只要郡主过得好就行了,其他都不重要。”
“你跟我来,我们去那里坐着,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无故消失,给我们连声招呼也不打。”
我看到他为难的神色,我转身朝那边树下的石凳走去,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泪奔了,拓跋逸的左腿也废了,他一瘸一拐跟在我身后,我真的崩溃了,我一把抱住他痛哭起来:
“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拓跋逸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没事,只要看到郡主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是谁?你武功这么好,到底是谁能割了你的耳朵?”我突然心里一惊,害怕起来,我真的害怕了:“是我舅舅对不对?只有他清楚你的底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年我去为阿羌阿昌偷解药被抓了,他们把我绑起来割了我的一只耳朵,”他轻描淡写的描述就仿佛这是个不值一提的事情。
“腿呢?腿怎么回事?难道腿也是那时候打断的?”
“哦,当年我一路尾随朝贡的使团,我想伺机救出郡主,可是就在郡主进宫的前一夜我被埋伏在驿馆的人抓住了,他们早有防备,因此,我又失去了救郡主的机会,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他又轻描淡写,仿佛是别人断了一条腿。
“所以,他们又打断了你的腿?”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都过去了,郡主就不要难过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都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连累了你,”我的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我和阿羌阿昌我们三个哭了许久,拓跋逸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末了,他终于又说:
“郡主现在想不想离开皇宫?”
“离开皇宫我又能去哪里?我早就没有家了。”
“我说过,天涯海角总有我们落脚的地方。”
“我哪里也不去,我在宫里过得很好,对了,你住在哪里?以后有机会我就出来看你。”
“不,郡主不要来看我,我居无定所,我也不知道我明天要去哪里,郡主来了也找不到我。”
“阿羌阿昌,”我看了她们一眼,她们立刻明白过来,将身上的银钱全部塞进拓跋逸怀里。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拓跋逸也没有和我们再客气。
“拓跋逸,今天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你要保重身体,照顾好你
自己。”
“是,郡主。”
我们三个走到山下,回头,拓跋逸还站在那里。
“公主,今天的事你不会怪我吧?”阿羌小心翼翼地问。
“阿羌你做得很好,能见到他还好好活着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