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理循惊讶地叫了起来,“您怎么会知道?的确,对这样的女人,我是从来不控制自己的情欲的。1898年,我在马赛,光顾过旧港的一家妓院,那几日真是销魂。我还在日记中记下了在西班牙的性经历。我本来想保存到等我老了再看。妈的,不知什么时候一颗子弹飞来就把我送上天了。告诉你吧,我现在不想我的父母也不想我的家乡,我最想的就是和这样的婊子干一回!
“曾经,在一些风情万种的女人身上,我体会到了什么是风骚放荡。在阿伦岛上一个叫科里的小村庄度假时,我享受了浪漫的乡村爱情。那个村庄不大,房子歪歪斜斜的,都很简陋,但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美。一天,我和房东的几个女儿一起去采坚果。她的大女儿弗洛拉,芳龄十八,是个体态丰满的少女,她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我抓住她时,把她拖到了一棵坚果树下,要她双手抓住一根大树枝,并要她摇晃树枝,尽量把它拉下来。我则一只手抓住树枝,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其他人都在拾坚果,而我紧紧地搂着弗洛拉,沐浴在狂喜中。大约过了一分钟,弗洛拉抓不住树枝滑到了地上,我也就势滑了下来,躺在了她的身边,一只手还搂着她的腰。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我们沉浸在欢爱的激情中,接着,房东的另两个女儿也躺在了我们身边。从那时起,我就停止追求婚姻了,那不过是一种迷人的浪费时间的做法。爱是一种神奇的万
灵药,我更喜欢在非常规的场所炼制这种药。也许这种爱不够优雅,但它更惊心动魄,更充满活力,更会把人的激情推向史诗般的高潮,而且,还用不着负任何法律上的责任。
“1894年我在中国内地旅行,坐轮船从上海出发,经宜昌、重庆、昆明、昭通,一直从八莫走到印度加尔各答。在加尔各答期间,我开始发烧,烧得严重的时候差点死掉。在缓慢的恢复期间,照料我的是一个叫玛丽·卓普林的护士,她使我病中的日子充满了阳光。她是个欧亚混血儿,肤色黝黑,但看起来非常漂亮。她楚楚动人的花容月貌常令我满心欢悦,她优雅迷人的举止和敏捷轻盈的步态常常激起我心中的狂涛。我从她端在手中的有缺口的杯里接过奎宁,津津有味地嚼着,那滋味真是胜过朱庇特从青春女神手中接过的盛在金色高脚杯里的琼浆玉液。
“在澳大利亚度假时,我曾在悉尼的大都会旅馆包了一个房间跟一个德国女演员幽会。虽然这个女演员已经嫁给一个蠢笨至极的商人,但我一点也没有对自己和这个有夫之妇的暧昧关系感到什么不安。我暗暗高兴能为那个暴发户男人戴上一顶绿帽子。
“说说梅西小姐吧,这段风流韵事让我一回想起来就伤感不已。那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彻头彻尾的放荡尤物。那年她二十四岁,长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她是美国一个富翁参议员的女儿,从小就锦衣玉食,受到良好的教育,但却是一个色情狂。那年冬天在北京邂逅她时,我完全被这个小妖精迷住了。火一般的激情在我心中燃烧,我为找不到机会而苦恼。三个月后,我和朋友杜卡特上校一起去长城游玩时,出人意料地又碰到了梅西小姐和她的女伴拉格斯代尔夫人,我们的恋情一下子升到了巅峰。那天晚上,皎洁宁静的月光撒向大地,四处看起来就像白天一样明亮。梅西对我说,她要去爬长城,问我去不去。我当然求之不得。杜卡特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我和梅西在前面走,他和拉格斯代尔夫人在后面,拉开一段距离。我们爬上长城,在最高处坐了下来。正是在这个月光明亮的晚上,在长城的最高处,风骚撩人的梅西小姐完全征服了我。以后的几个月里,我完全迷上了她。
“这些日子也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因为我至此才知道,梅西的性生活是如此令人眼花缭乱。她说,在她的记忆中,她每天早上醒来都要自慰,甚至例假来时也是如此,甚至和男人在床上狂欢一夜后也是如此。她十五岁时,在旧金山法国饭店被一个医生诱奸,从此就生活放荡。她动了第一次流产手术后,去华盛顿寻找机会,和一个议员偷情,堕胎四次。在檀香山和一个海军上尉有过短暂的情史。去西伯利亚的路上,她一路和一个美国记者寻欢作乐。说来不信,她还是一个双性恋者。她曾经这样对古德诺夫人说,一旦和女人有过性爱关系后,她就再也不要男人来碰她了,她最想的是找个日本女仆陪她一路回美国,让女仆每天早上都和她做爱。在天津时,她和荷兰领事也有过一段浪漫史。
在上海时,她给我发来一封电报,约我一起到日本去度假。可是等我赶到上海,她已经和一个叫霍尔库姆的家伙在一起了。我们幽会的时候,她恬不知耻地向我详详细细描述了此人的性爱能力和技巧,说他们在一起两小时内做爱四次。我非常痛苦,可是听着她说这些我却勃起了。这痛苦比我1890年在巴黎和诺莉有过一段情后分手时的痛苦更强烈。我觉得,我的头就像一个流血的战利品展示在了这个女人的枪尖上。我得出的一个结论是,梅西这个小妖精是个天生的妓女,一个不要钱也不向你索取礼物的妓女。不过,那天她还是非常高兴地接受了我从北京带去的一些漂亮礼物:一个银烟盒,一条银腰带,上面还刻着一些吉祥如意的字样,半打刺绣手帕,一个象牙伞柄和一只金手镯。
“那些日子,我彻夜难眠,妒火中烧又焦虑万分。热恋的激情和盲目的妒忌令我心慌意乱,头昏脑涨。我一合上眼睛,那张魔鬼般秀丽的脸庞就不断浮现在我脑海里。一想到她秀发松垂的模样,一想到她的玉体,我的每一根神经都会兴奋起来。可一想到她的身体躺在别的男人的怀抱里,我就觉得万箭穿心。
“我的这段恋情随着梅西小姐回国结束了。这是最好的结果。要是她还留在中国,像走马灯一样更换身边的男人,天天听着这样的消息我会自杀的。我在告别电报里这样对她说:您回归故里,尽管对远在东方的我来说,留下的是一片凄凉,但是对在家乡深爱您的人来说,是一道喜讯。我不知道命运是否会允许我们重聚,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永远把您珍藏在我的记忆中,总会心怀感激地回忆起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她走了,尽管在一个新空间里她又开始了征服男人的新战役,但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了。”
听着这些,赫德对这个精力充沛的澳大利亚人又是钦佩又是嫉妒。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男人这么坦率地向他公开自己的情史。与赫斯特这些年名存实亡的夫妻生活,他再也没有过冲动。女人这个曾经那么美好的字眼,已经生生地被他从大脑中抠了出去。莫理循的这番话,又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在宁波城三江口的领事馆里度过的那一个个玫瑰色的夜晚。
“年轻人,珍惜你拥有过的这些经历,不要憎恨,不要恨任何一个与你有过交往的女人。相反你要感谢她们。你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为她们塑造了你。”他飞快地说了下去,“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对女人想入非非,爱了这个又爱那个,到处招蜂引蝶,现在追悔莫及。有一个秘密压在我心里几十年了。我有过一个中国情人,后来又抛弃了她。她为我生下过三个孩子,她是我惟一爱过的女人,但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也是这个女人。”
赫德的声音压低了,进入了回忆,他的神情也变得伤心欲绝。
这一次轮到莫理循吃惊了。他没有想到,严谨刻板得像钟表一样的总司大
人竟然也有如许风流韵事。这里面有什么曲折的隐情?职业的敏感使他竖起了耳朵,等着赫德说出什么来。但赫德似乎突然意识到,在一个记者面前过多暴露自己的私生活太不明智,于是适时地打住了话。
莫理循还是不依不饶:“我见过尊夫人,在她短暂居留在北京的那些日子里,她带着浓重的爱尔兰小镇土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句不怕冒犯您的话,她配不上您。我想您一定希望她早些回去,她在这里您就没法工作。您这样的大人物有一两个情妇算什么?说实在的,在北京的欧洲人哪些患有性病我都一清二楚,因为有好多男人都曾私下里就这方面的麻烦向我这个医学博士请教过……”
一阵尖利的啸音破空而来,两人脸色顿变。炮弹落在不远处的掩体工事上爆炸开来,蘑菇状的烟尘里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短暂的停火后,清军和义和团又向使馆防线发起攻击了。
“猫逗老鼠的游戏又开始了。”莫理循说。“这是一只喜怒无常的猫,要是它真的发怒了,会把阻挡它的任何东西都撕成碎片的。”赫德掸着落到身上的尘土,狼狈得就像刚从地洞里爬出来一样。莫理循神色一凛,捡起枪就要向外冲。赫德叫住了他。
“我想托你替我办一件事。”他哆嗦着手,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封信,“要是我不在了,要是你能坚持住,等到援军到来走出使馆围墙的一天,我想请你去珠宝市街大栅栏那儿的宁波钱庄,找一个叫阿瑶的女人,然后把这封信交给她。还有,我今天与你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写到你的日记或者报道里去。这就算是一个临死的老人对你最后的请求了。”
“您放心吧!”莫理循把信折好放入猎装的前口袋,头也不回就冲了出去。
短暂的三天停火后,攻击又开始了。
前门和哈德门的城墙上,以及几个近距离的位置,清军都架上了大炮,使馆区和肃王府都在有效射程之内。到7月底,死亡人数上升到六十人,受伤的达一百余人。使馆的空地上到处是缺胳膊少腿的伤员的哀嚎。使馆里的人现在相信,先前的暂时停火只不过是诱使他们放松警惕的一个伎俩。
使馆派了好多批信使,冲出去给援军送信。有的刚冲出防线就被乱枪打死了,侥幸没被打死的,也被设卡盘问的义和团拿获了。
7月15日,有一个被俘的信使被放了回来。他自述被抓住后曾被带到对方最高指挥官荣禄面前。他带来了一封署名为“庆亲王等”的短笺。信中邀请公使们去总理衙门避难,称每人可以带十名随从,但不得携带武器。想到可怜的克林德的命运,这个邀请当然不能被接受。另一封信还要求公使们离开北京去天津。因担心在途中遭到杀害,或者被对方扣为人质以阻止联军进入北京,公使们都拒绝了。
接下来又有两天停火,围困者也有意放一些信使出入。消息有喜有忧,人心更是凄惶。从天主教北堂传来的消息说,那里被轰炸得非常厉害,樊国梁主教领着的三十名传教士、四十余名法国和意大利水兵及数千避难教民都死得差不多了。董福祥的甘军中有一个下等军官与斯特劳兹上校的部下交好,每天为使馆提供情报。通过对情报的分析,他们判断联军正在向北京推进。这让公使馆像被打了强心针一样兴奋起来。
7月16日一大清早,雨就下个不停。雨水夹杂着红砖的粉末落到院子里的烂泥地上。
莫理循衣冠不整,躲在坍塌的砖墙后,透过红色的粉尘开枪反击。
雨越下越大,斯特劳兹上校要到附近的海关餐厅去喝早茶,莫理循和他结伴同去。他们打算喝完早茶去肃王府。那里被腾出来做了临时难民收容所,挤着大批中国难民。斯特劳兹打算去那里巡视,莫理循打算为发给英国《泰晤士报》的报道收集最新素材。
要想到达肃王府,他们必须穿过两片被封锁的开阔地。
出发时,雨突然停了。他们穿过深深的战壕和石垒的路障,从公使馆的南端到达肃王府。在这里他们遇到了日本公使馆卫队的柴五郎中佐。他们借着高墙的掩护,朝着火线的方向走去。义和团拳民在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朝他们开火,都没有击中。
莫理循建议去视察日军防线,但是斯特劳兹不想再往前走了。但在柴五郎的坚邀下,他们还是去了。
三人进入火线,朝防御工事的方向走去。枪响了。莫理循被击中了右臀部,斯特劳兹的右腿被子弹打得粉碎。尽管莫理循自己了受了伤,还是冒着飞来的子弹,和柴五郎一起把斯特劳兹拖出了危险区。
柴五郎跑去找医生,莫理循手忙脚乱地用手帕和树枝条充作止血带给斯特劳兹包扎,但是没什么效果,断骨从伤口突了出来,撑在裤管上,怎么也绑不好。莫理循束手无策。
日本外科军医中川来了后,努力按住伤口止血。斯特劳兹倒在血泊中,神智还很清醒,询问莫理循的伤势。莫理循咕咕哝哝地说,一点小伤。可是话音刚落,他就晕了过去。
来了两副担架,把莫理循和斯特劳兹抬往公使馆。斯特劳兹一路上痛苦地呻吟,送上手术台时,他已停止了呼吸。
普尔医生给莫理循动手术,把弹片挖了出来。麻醉药的剂量很小,他痛晕了过去,醒来后呕吐得非常厉害。赫德闻讯赶来看他时,他还伏在床沿干呕。他无力地靠在床上,一双蓝眼睛不知是由于过于悲伤还是长时间的呕吐所致,蓄满了泪水。
他吃力地掏出那封信交还给赫德,“我辜负了您,看来我再也不能站着走出这个围城,替您把这封信送到了。”
赫德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清早还活蹦乱跳的年轻人,他默默地折好信放好,喃喃着说:“天意,一切皆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