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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到拉弗内特 (5)

但这位斌老爷接下来的表现就让人大跌眼镜了。在随后的一封电报中,包腊称,按照最初议定的线路,使团接下来的安排是离开伦敦前往英格兰北部参观工厂,结束后起程前往美国。但斌椿突然提出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他对那些铁轨厂、造针厂、纽扣厂丝毫没有兴趣,他对美国也没有兴趣,尤其是他得知安排的内容有下煤矿,到时还要穿上普通矿工的服装,这更让他觉得无法忍受。他托词说身心俱疲,又思家心切,要求取消所有行程安排提前回国。包腊因有赫德事先叮嘱在前,说话轻不得又重不得,自感智穷计尽,因此不得不向赫德求助。

接读这封令人震惊的电报,赫德的第一反应,是怀疑斌椿和包腊之间又起了什么冲突。在伦敦时他对包腊已反复叮嘱,料想包腊不会如此不识轻重。那么问题出在这位难侍候的斌老爷身上了?是他贪图伦敦的享受不愿离开,还是欧洲大陆普奥战争的风声传到他耳中把他给吓坏了?看来自己不得不去伦敦一趟了。他给包腊回了封电报,告诉他会在6月18日晚间到达伦敦,重新商定使团旅行线路。至于斌椿那里,他觉得也不能一味迁就,他让包腊这样答复斌椿,口气不妨强硬一点:去留悉听尊便。

得知赫德将与赫斯特·简小姐结婚的消息,赫德的妹妹玛丽邀请他们前去里斯本作客。除了双方父母,玛丽还邀请了布雷迪姑妈、梅兹夫人和一些姑娘们作陪。

这是赫斯特·简第一次和赫德家人见面。让赫德高兴的是,父母都很喜欢这个姑娘。他们愉快地共进午宴,主食除了牛排、鲱鱼、罗宋汤,还有就是面包和牛油,但他们都吃得很开心。餐后又一起喝茶。晚上,赫德陪布莱登夫人和他女儿坐火车回波塔当。尽管赫斯特·简一周前就提出要搬到他那里去住,但顾及到布莱登夫人的情绪,赫德还是主张未婚妻继续和她母亲住在一起。这让赫斯特·简很不开心,上了火车,她就赌气不再说话。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把脸别过去向着窗外,后来她脱下手套,一直都在摆弄着自己的手,白晳的手指张开,又并拢。他已是第二次看见她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了,要不是布莱登夫人坐在一旁,他真想捧起那双手把每一个手指都含在嘴里。“我想真到了那时候,她一定会紧紧地搂抱住我。”他在心里说,“真是一个迷人的姑娘,看来我是真心实意爱上她了。”

他告诉简,因为一些公务要处理,他不得不在6月18日赶往伦敦。“这个月的21日就是我生日了,到那一天我就要十九岁了,你也不能赶回来吗?”简不高兴了。

“哦,亲爱的,我一定要把那些中国人安排妥当。我想在伦敦需停留一天时间,然后再去都柏林订购一些准备运往中国的家具,21日那天我一定赶在傍晚前回来和你一起过生日。告诉我,想要我送你什么礼物?”

赫斯特·简的脸色这才回阴转晴,她说如果赫德方便的话最好从伦敦给她买一个梳妆盒和一只手表回来。“生活在波塔当,什么都慢悠悠的,以前我从不看时间,但从现在开始,每一个钟头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

这些日子爱尔兰的天空一直在下雨,间或还夹杂着冰雹,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赫德极不愿外出,但因为已经答应了伍德豪斯先生要去上门拜访,于是在去伦敦前一日和父亲一起去了纽里,在伍德豪斯先生家度过了一个下午。那天下午在座的还有许多年轻的女士,她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要他讲在中国的冒险故事。当她们得知赫德先生已经有了心上人,非要追着他说出心上人的名字。伍德豪斯先生希望他晚上能够留在纽里,赫德推辞说第二天一早要去伦敦,就提前告别了。

第二天一早他坐上开往伦敦的火车时,雨已经停了,但天似乎更冷了些,铅色的云团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推着似的在天空中飞驰。从拉弗内特坐火车去伦敦要经过波塔当镇,他在车上透过蒙满水汽的窗玻璃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街景,辨认出了镇口布莱登夫人家的房子。从里斯本回来,他和未婚妻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见面了。这会儿,她恐怕还沉浸在梦乡中吧,她会不会梦见自己呢,就像她那天亲口告诉他的,梦见他们一起向着一个广场走去。

思念像温柔的湖水在胸中涌动,他取出一封信阅读起来,这是他前一天晚上写给赫斯特·简的信的底稿,“我的小女孩”,他像前两次见面时这样称呼她。

1866年6月17日,星期日傍晚

我亲爱的赫西:

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我觉得你一天比一天更可爱。现在比一个星期前更加可爱得多。我无法向你表白那天早上在火车上的半个小时,我是多么愉快。我紧紧握着你的手坐着,感到多么幸福——平静,然而是胜利的幸福。我记得你脱下手套,然后轻轻地摆弄着双手。你知道那时我在想什么吗?我想的就是:你和我一样感到幸福,你的手不停地动,表示渴望热烈地拥抱,或者渴望被热烈地拥抱。是这样吗?我说得对吗?我的亲爱的!有你在身旁,是多么愉快。离开你是一桩“多么讨厌的事”!不过,在你完全属于我之前,我们彼此难得在一起。想像一下吧:自从见过你,已经四十八小时了,还要经过一倍的时间,我们才能相会!我尽量使自己相信,你和我一样急于挨过这离别的时光,而且我想你一定比我觉得时间过得更慢。我得外出旅行和工作,心中牵挂着别的事情,我几乎觉得时间太短了。而你呢,你是完全隔绝了参加那些使时间飞逝的事情。我的小女孩,请允许我向你表示同情,并且表达一个希望,当你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希望在下个星期四晚上——你会“吹嘘我一通”:我以为承认自己喜欢去爱人和被人爱,对于一个男子汉来说,并非不光彩。

昨天,我们(我的父亲和我)去了奥米斯公园。天冷得要命。我们乘的火车开得非常慢。一路上走走停停,逡巡不前,直到下午二时才抵达。我在客厅坐了半小时,接着和W.伍德豪斯一起在园子里散步。后来伍德豪斯夫人看到我们在暖房里躲雨,便抓住我,把我带回屋,在那里我同女孩子们和索林小姐闲聊了一小时。之后便是五时晚餐。在两位家长一口一口抿着潘趣酒时,我重新坐在雷恩房间的位子上,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女士们在年轻的W.伍德豪斯引导下开始“嘲弄”我。我试图扮演着无辜的角色——我不知道是否成功,但是尽管他们提到阿马路教堂,以及我去波塔当访问,等等,你的名字却一点也没有被透露出来。

走过你的房子,我曾经望着后面所有的窗户,尽管我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却想像有人在里面,我怀着炽热的感情——心满意足而且充满信心的炽热的爱,觉得我心飞向你。下星期四傍晚五点三十五分等候我。那是我所乘从伦敦开出的火车应当经过你家的时间。要是你看到我的车厢窗口有个白色的手绢,你会猜出是谁的手在握着它。

我明天去伦敦,途经霍利黑德,星期四到都柏林。回去走同一路线,星期三傍晚离开伦敦。我也许在都柏林会见到你的母亲,因为我从上午九时至下午二时都在那里。

现在我亲爱的——我的亲小囡,我得向你说声再会:致以最良好的祝愿,最亲密的爱,一直等到星期四傍晚,最亲爱的赫西,再会。(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妹妹们和我自己一样,认为我亲爱的女孩非常好。)

永远属于你的赫德

在伦敦花了一天时间,赫德重新为使团安排余下来的行程。商议中,斌椿继续以体弱染病为由,提出不想去美国访问。赫德从不愿意作任何勉强人的尝试,于是取消了该项目。原定线路中欧洲的六个首都继续保留,行程计划依次是阿姆斯特丹、哥本哈根、斯德哥尔摩、圣彼得堡、布鲁塞尔和巴黎。回中国的时间也更改了,从原定的9月初提前到了8月19日。在使团离开英国前往荷兰和丹麦前,赫德认为英格兰北部的工厂还是要参观。对此斌椿没有提出异议。

赫德觉得,斌椿和自己在一起,总是显得通情达理,性情温和,可是包腊每次来信,都说他十分难以沟通和驾驭,不讲道理,还凶蛮无礼。他真没想到两人的关系搞得如此僵。到底是谁的过错呢?他觉得对这个问题要重视起来,否则如果两人的关系真恶化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使团就会陷入困境。从感情上说,他偏向包腊这一边。“要是实在不行,就把马嚼子安在这个老人的牙口上,封住他的嘴巴。”气愤的时候他甚至也说过这样的话。但从理智来判断,他也知道这个已经升为正三品文官的前海关文案不能得罪,毕竟,他是使团名义上的领队,回去后还要向皇帝和总理衙门专折奏闻此次海外游历的见闻呢。正是出于这样的念头,他对斌椿在女王接见时得体的表现褒扬有加,关心地询问他的病是不是好些了,还同意了斌椿不去美国,尽管在这之前,他已与美国外交部打了多次交道安排这次访问,现在这一切全要作废了。

他觉得有必要继续敲打包腊,让他从大局着眼,维护好与斌老爷的关系,起码面子上大家都要过得去。包腊提出,使团结束在英国的访问后他想请三个星期假,回克罗伊登附近的家中看望父母。他红着脸说,家里为他介绍了一个当地姑娘,他也很想去看看那个姑娘到底怎么样,如果长得还算可以的话,就把生米煮成熟饭,带回到中国去。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赫德大笑起来。

“看你猴急的样子!德善的假期也快结束了,估计明后天就会回来,你与他办了交接手续,就回去泡你的姑娘吧。姑娘的芳名是什么?”

“她叫瑟泽·伍德沃德,父亲是一个参议员。”包腊笑了,“不是我急,我父母才急呢,为了让我和这个姑娘见面,他们过两天要为我们召开一个花园招待会,我想请您赏光参加,可以吗?”

“恐怕我只能在这里预祝你成功了,爱尔兰那边等待我回去处理的事太多了。”他忽然心中一动,想,说不定这是一个改善与斌椿关系的机会呢,“这样吧,你把使团的几个正式成员请去,也好让斌老爷他们领教领教欧洲式的花园招待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边事情一办完,记挂着赫斯特·简想要的生日礼物,赫德前往霍威尔·詹姆斯公司,花五十五镑为她选购了一个漂亮的胡桃木梳妆盒,又前往哈里·伊曼纽尔商店给她买了一只手表。然后又约了休士去贝克街德鲁兹商店订购家具,约了金登干去丽如银行,作了委托证券投资的授权。忙完这一切,他坐次日早晨的邮车前往都柏林,去那里会见几个有意愿前往中国海关工作的年轻人。等他从都柏林回来,波塔当小镇已沉入了暮色,赫斯特·简小姐生日宴会的蜡烛已经点燃了。

送走了前来参加生日宴的客人们,赫德告诉她,由于使团回国的日期要提前,让她跟妈妈说说,婚礼能不能提前举办。赫斯特·简兴奋地说,太好了,我早想跟你去中国了。布莱登夫人听了这消息心下黯然,伤心于女儿马上就要远离自己却无心肝地快乐着,但还是同意了把原定9月15日的婚礼提前到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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