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之杀了谢峻,收编他的部众,又在刺史府设宴,宴请诸郡守和豪强家主,当场就将不听话的全都杀了,将他们家财充公,豫州一时无人敢与他抗衡。休之自领豫州刺史。当时桓玄初登相位,需要天下安定,便顺水推舟,让朝廷下诏封休之为豫州刺史,指望满足他的胃口,好让他不与自己为难。而休之却不领情,仍派使者联络各州刺史,意图向桓玄发难。
然而,豫州局势并不算安稳,虽然杀了一些豪强,抄没了他们的家财,但是这些家族势力仍在,对地方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大族之间又暗中勾结,阳奉阴违,休之募兵募粮的政令,只能传达到县,再往下就执行不下去了。更可恶的是,这些人中竟有人通敌叛国,渡河北逃,投奔伪秦去了。
除了这些地方势力让人头疼,还有一些官府要职,仍然空缺。原来那些官员在谢峻谋刺的那晚都被杀了,休之手下全是军人,不懂政务,无法替补。他只好发了求贤令,又派人查访当地人才,希望尽早找到合适的人选,把空缺位置一一补足。
家里也很烦。休之本来很喜欢谢夫人,可她总在他面前哭闹,让他厌烦。休之每天事情也很多,桩桩件件都不容易,实在不想每天回家还要与妻子争吵。他一开始耐着性子解释:“是你哥哥要谋害我,我才杀了他。若不然,死的就是我了!”谢夫人不依不饶,休之不耐烦了,“你哥哥忘恩负义,我只杀他一人,派人送你嫂嫂、侄儿、你哥哥的所有亲属回了原籍,我已仁至义尽,你若还闹,就跟他们一起回去吧。”
谢夫人不敢相信他如此绝情,虽是不敢再抱怨什么,但是内心悲痛无法排遣,生了一场大病。休之不想见她,只派军医给她治病,却把全部柔情都放在云秀身上。
自从那天晚上,云秀冒死传话,舍命相陪,休之就对她情不自禁,不再拿她当妹妹或是人质,而是视作红颜知己,从前压抑在心底的好感,此刻强烈地爆发出来。
他的觊觎之心毫不掩饰,云秀感到吃惊又羞愤,绝不肯答应,但每每想起那夜休之杀人狠辣,又害怕他,不敢跟他翻脸,只能想办法周旋,暗求菩萨保佑刘裕快来救她。
不过还好,休之每天来看她时,还算守礼,只是笑容可掬地对她嘘寒问暖,与她谈天说地,有时候,只是来坐一坐,从没有逼迫她顺从自己。
云秀时而会觉得恍惚,面前这个温和儒雅的人,跟当天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这天早上,月儿非要帮云秀梳妆。往常云秀都是自己梳洗,并不十分打扮。月儿想帮她妆扮得漂亮些,一边帮她挑首饰戴,一边趁机劝她,“姐姐,世子喜欢你,你不能总这样对他。”
“这算什么喜欢?”云秀把月儿帮自己戴上的首饰都摘了下来,“他不过是恃强凌弱,欺负我,寻开心罢了。”
月儿坚持帮她戴上一支珠钗:“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指望世子那样的王孙公子会有真心?现在他喜欢你,对你还有耐心,若惹得他恼了,对你和福儿,都没有好处。”
那支珠钗是刘裕送的。云秀就没有摘下来,照着镜子,看着头上那支珠钗,伤心起来。
月儿说:“莫非你还等着你夫君来救你?算了吧,男人心狠,是你想象不到的。你看,这么长时间了,他有一点音信吗?只怕人家早就另结新欢了,你还在这里傻傻地为他守身如玉。姐姐,你想想,若世子没了耐心,逼迫你,你又能怎样?你不答应,他拿福儿威胁你,难道你不管孩子?你得自己救自己,就当是为了福儿着想。”月儿挑了两个贵重精致的耳环,帮她戴上。
云秀听到“另结新欢”,想起刘裕婚前婚后身边诸多的女人,不禁默然良久,最后点头说道:“自己救自己,我知道了。”
月儿以为她把云秀说通了,却不料,云秀救自己的办法,是去求谯王夫妇,让他们向休之求情,放她回京口。
谯王他们不知道休之在外面处事的烦恼,他怕父母担心,从来不说。谯王只是听说休之最近与谢夫人不和,倒对云秀十分上心,他不愿家宅不宁,当云秀来求他们的时候,便一口答应下来,当天晚上,就设了家宴。
休之处理完公务来赴宴时,见屋里只有云秀在,便满脸笑意地走进来。
云秀低头向他行个礼,就直往后退。
休之笑道,“你身子弱,快来坐着吧,还怕我吃了你吗?”
没等云秀答话,谢夫人就被丫鬟扶着进来了,她脸色憔悴,显然是大病初愈。云秀忙绕开休之,到她面前行礼:“嫂夫人。”
谢夫人哼了一声,不受云秀的礼,又看休之正眼都不看自己,就红了眼眶,忍着眼泪向他行礼。
休之说:“你也是,病得这么重,还来做什么?……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谢夫人对休之既喜欢又怨恨,“是。因为公婆召见,不敢不来。”
谯王夫妇也到了,休之、谢夫人和云秀都来行礼。
谯王笑道:“今天是家宴,不用拘礼,都坐吧。”
众人落座后,休之举酒敬父母,笑道:“孩儿最近公务繁忙,未能常在父母身边孝顺,还劳烦父亲母亲为我设宴,实在是汗颜。孩儿敬祝父母大人万寿无疆。”
谯王和夫人饮了酒,也笑道,“休之公而忘私,这是应当的,我们做父母的岂会责怪你。再说还有你媳妇日日在我们跟前尽孝,我们高兴得很,身体也都好,你不用挂念。”
谢夫人说:“这是儿媳的本分。”
谯王点点头,继续对休之说:“今天这宴席,也不是给你设的,是给你妹妹设的,她明日要回京口,我们为她饯行。”
云秀微笑,忙敬酒道:“多谢父亲母亲。女儿回了京口,也会时常想念你们的。”
谯王夫妇饮了酒,笑道:“秀儿,再敬你兄长和嫂嫂一杯。你自从来我们家里,快一年了,多亏了他们照顾,处处为你着想,真是拿你当亲妹妹一般。”
“是!”云秀又举杯敬休之和谢夫人,“这一年小妹多有打扰,多谢兄嫂了。”
谢夫人本来恨她,觉得自己的哥哥谢峻是被她害死的,要不是她跑去传话,谢峻不会机谋败露,被休之杀死。但是想到这杯酒,会让休之难以下咽,她就很痛快地喝了,还挤出一丝笑容,说:“客气什么,云秀姑娘就跟我们亲妹妹一样,是吧,夫君?”
休之刚才听了父亲的话,脸色当场就冷了,此刻又见云秀敬酒,更加生气,只是不愿在父母面前发作,便愤愤然与云秀干了杯,一口便把酒喝了下去。
谯王笑道:“好,好,你们兄妹俩,都是我们的好儿女,以后也要像今天这样兄友弟恭。”
云秀乖巧地说:“是。女儿一定会尊敬兄嫂的。”
谯王夫人问:“秀儿,明天几时启程?我与你备了些礼物,带回家去。”
“回母亲,父亲已经安排了,明天一早就走。我已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礼物就不必了,母亲好意,女儿心领了。”
“要的,要的,难为你叫我一声‘母亲’,明天一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我备了些东西,留给你,是个念想。”夫人说着,有些伤感,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也很喜欢云秀。
谯王也对云秀说:“秀儿,你是我们的女儿,在我们眼里,你跟休之没有两样,都是亲的。虽然你已经出嫁了,我们还是备了一份嫁妆给你。还有福儿,也是我们外孙,也有一份东西给他。以后天下太平了,你和刘裕带孩子来看看我们。咱们一家人也好团聚。”
云秀恭顺地说“是”,想到很快要回家,见到刘裕,她十分高兴。
休之笑着对父母说:“父亲母亲这样喜欢云秀,舍不得她走,不如就留她住着多好。”
云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谯王道:“这哪成?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他说到这里,刻意把“仇”字说得很重,“哪有嫁了人,还总在娘家住的?回头人家刘裕该说我们这当岳父岳母的不懂规矩了。”
夫人也帮腔道,“是啊,秀儿已经嫁人了,她丈夫在家里等着,咱们就是再喜欢她,再舍不得,也得让她回去夫家啊。再说,云秀的亲娘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云秀也该回去尽孝啊。”
谢夫人看公婆越这样说,休之脸色越难看,心里痛快,也添油加醋道,“就是,云秀妹妹和她夫婿十分恩爱,咱们哪能硬拦着,不让人家夫妻团圆?”
休之当着父母的面,不想发火,便没再说什么。
谢夫人却一定要气他,“夫君,明天一早,我们一起送送云秀吧,你最好派一些人手护送她回去,那个诸葛长民,我总听说他办事得力,就派他去吧。否则这么远的路,没个人保护,只怕不安全。路上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就不好了。”
“不用,云秀她哪里也不去。”
谢夫人冷笑,“夫君,连父母的话,你也不听了?”
谯王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休之不会不听的。来人,拿笔墨来!”
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和印泥盒,最上面的一张纸上已经写好了出城的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