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天已晚了,来不及收拾客居,又急着给孩子看病,休之就先让云秀母子在他书房安顿,让人先去他夫人那里拿几件干净衣服,可是衣服拿来却是丫鬟的,休之心中不快,担心云秀衣服湿着,怕她生病,便先将就了,让丫鬟伺候云秀更衣。
云秀担心孩子,不想离开,更没有心思换衣服。
休之便说:“你放心,孩子这里,我亲自盯着。你这湿衣服,若不换下来,连你也会病倒的。你病了,谁照顾孩子?”
戚大富也说:“就是,将军说的对,我也在呢。你先去换衣服,梳洗一下,省的你也病了。”
云秀这才去换了衣服,又用棉布将头发尽量擦干,然后就赶紧回来,却见桌上摆满了饭菜点心,还有一壶姜汤,都是休之命人准备的,云秀感激他细心关照,虽然担心孩子,没有胃口,还是勉强自己吃了一点。
这时,大夫也到了,给孩子看病开了药,休之果然全程陪护,又命人赶紧抓药熬药,给孩子服下,孩子折腾一天又病又累,这时候安稳地睡了。
云秀叩谢休之,“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休之想扶她起来,又觉得不妥,示意戚大富把她扶起来,坐下说话。“贤妹,刘兄把你托付给我,今天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不是,还请你不要见怪,以后在这里安心住着,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一定照顾好你们母子。”
“将军言重了,您肯收留我们,我已经很感激了。我……我还是想回句章,不知道我丈夫怎么样了……”云秀说着,又伤心起来。
休之听她刚才所言,十多万贼众围攻,句章城小,守军不会太多,这样的情势,就算孙武子在世,只怕也在劫难逃。休之知道刘裕凶多吉少,不愿意让云秀担心,便微笑说道:“贤妹放心吧,刘兄把你们母子送走,就是不想有后顾之忧。你若回去,他得分心照顾你,还怎么打仗?再说,刘兄将你们托付给我,是信得过我。若是让你走了,我怎么对得起他?你还是在这里安心住着吧。”
他的话跟桓道芝说的一样,云秀不愿为难人家,可是实在担心刘裕,心中非常煎熬。
戚大富也劝她:“将军都发话了,你别忧心了。刘裕那小子鬼点子多,等你回去,他说不定打到别的地方了。你不如听将军的,在这里安心住着,等战事了了,哥哥送你回京口让你们团聚。你看看福儿,这一路上折腾得够呛吧,这会儿还病了,若再往回赶,你受得了,孩子哪受得了!”
云秀看看孩子,只好同意,又求休之打听刘裕消息。
休之说:“你放心,我会派人打听的。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云秀才算略放了心。
休之说:“贤妹,天晚了,来不及收拾屋子。这是我的书房,日常我让人打扫,还算干净,你别嫌简陋,先住下。明天我让人收拾院落,给你安置。”
云秀依然挂念着刘裕,见休之十分关怀,既感激又觉得不好意思,勉强一笑道,“多谢将军,我有片瓦遮雨就很好了,不必太过麻烦。”
休之见她终于笑了,也笑道:“那可不行。你是我的贵客。贵客驾临,我不能怠慢,否则将来难见刘兄。”
云秀礼貌地笑了一笑,旋即又担心丈夫,脸色仍是忧郁起来。
当晚,休之让出书房,给云秀带孩子住,一切安顿好,便回到自己住处休息。夫人谢氏因父亲谢琰在会稽被天师道贼人所杀,正在戴孝,见休之许久不回来,今天偶尔回来,还带了一个女人和孩子,十分不满,抱怨道:“夫君,我父亲在会稽殉国,你都没有多陪伴安慰我,今天带回来个美人,倒去献殷勤。”
休之说:“夫人,岳父殉国,我知道你伤心,因此不怪你。今天这个女子,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丈夫是北府军副将刘裕,也是我的好友,此刻正在会稽与天师道贼人厮杀,也算是在替你父亲报仇,你我应该感激人家。他当我是至交好友,才以妻儿性命相托,我岂能辜负朋友?以后我不在家,你要多关照她,不要再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谢夫人才知道原委,向他道歉,又说:“这女子和孩子的确可怜,只是,没有让人家住书房的道理。咱们王府西门上那荷香院不如收拾出来让他们住吧。那院子既与内宅联通,又另有大门通着街道,听说她哥哥在夫君身边当差,这样他也好时常来看看他妹妹,从街道上出入,也可不打扰内宅。夫人意下如何?”
休之想了想,同意了,让小厮传话给吴勋尽早安排,并要挑选几名得力的贴身丫鬟、粗使丫鬟和老妈子伺候。
谢夫人见休之对云秀比对自己还上心,心中又有点失落。
次日早上,休之来看云秀。云秀穿着昨日那身简素衣服,正独自在院中望着一对仙鹤出神,见他来了,忙向他行礼问安。
休之笑道:“贤妹也喜欢这仙鹤吗?”
云秀淡然一笑,“我是在想,若它们飞去句章,要飞多久。”
休之知道她担心刘裕,便安慰道:“你不要担心,我已派人去打听了,一有消息便告诉你。”
“多谢将军。”
休之看她见外,便说些闲话,让她放松些。他指着这仙鹤笑道,“你看,这仙鹤是当今丞相所赠,这只是公鹤,名叫‘凌霄’,那一只是母鹤,名叫‘出云’,它们不但是姿态曼妙,叫声也清丽高亢,果如古人所言,‘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云秀心不在焉地听着,又问:“它们的翅膀……”
“哦,仙鹤羽翼长成便会飞走,实在可惜,我便命人剪短些,这样可以多养一阵。”
“原来是这样。”云秀点点头。
休之问:“福儿还没起吗?”
“是,我看他睡得安好,就没有叫他。”云秀话音刚落,就听书房里啪的一声,然后传来孩子的哭声。云秀一慌,急忙跑回屋子去一看,见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站在休之书桌旁,抓着桌子腿,地上掉着几支毛笔和一个笔架,显然是被福儿晃下来的。
福儿见妈妈来了,哭得更厉害。云秀却顾不上管他,忙把笔和笔架都捡起来放好,才拉过福儿来责备他,“你怎么乱动人家东西呀!”
休之进门来,看此情景,笑说:“无妨,福儿是不是想写字呀?”他说着把福儿抱起来,走到书桌后坐下。休之让福儿坐在他的腿上,然后摊开一张上好的宣纸,从笔架上拿下毛笔,蘸着墨汁,让福儿拿在手里,他又握着孩子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了福儿的名字“刘义符”,写完后休之松了手,不防福儿将笔尖上的墨汁甩到他身上,还嘻嘻哈哈地笑着。休之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的几滴墨迹,也大笑起来。
云秀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声道歉,又骂福儿淘气。
休之却对她说,“不算什么,不要大惊小怪。福儿是男孩子,让他无所畏惧的好,不要总说他。”
云秀说:“我帮您把衣服洗了吧。”
休之一笑,“这些事有下人去做,你不要如此见外。”
吴勋带了四名贴身丫头、四名粗使丫头和两名老妈子来了,“戚夫人,世子爷命我挑了几个丫头老妈子给您使唤,您先看看,他们可好?”
云秀慌忙摇手,“不必不必,家务事我自己做就行了,不用找人伺候。”
休之说:“不行,你是我的贵客,哪能让你做事,将来刘兄知道了,该怪罪我照顾不周了。”
“真的不用。将军好意,我心领了。您能收留我们母子,我已经很感激了。”
休之诚恳地说:“贤妹,你不要跟我客气。我与刘裕是生死之交,与你也有同门之谊,你来我府上,就像在家里一样,刘裕怎么待你,我这里就怎么待你,不能让你受委屈。”
“不不不,将军给我一个地方安身足矣,最好再有一个织机,让我可以织布换钱,糊口即可。我在您府上,已经很打扰了,不能再不劳而获,否则,我哪有脸这么白住着,也难管教孩子。”
休之看看她十分坚持,再看看那些丫鬟仆人,对吴勋说:“既然如此,就留两个贴身丫鬟,两个粗使丫鬟使唤,其他人就回去吧。”
云秀还要推辞,休之说:“就这么定了,贤妹若还与我争,便是为难我了。那我只好另买一所宅院,再多安置一些下人给你了。”
云秀还是推辞。休之知道她不安,想了想,抱起福儿,“走,伯父带你和娘亲去见见爷爷奶奶。”云秀有点意外,本想推辞,又一想,住在人家家里,哪能不去拜见主人,这样想着,便跟休之去了。
谯王夫妇见休之带了云秀母子来,互相看看,也觉得奇怪。收留一个客人,不算大事,不明白休之为何特意安排他们来拜见。
休之介绍道:“父亲、母亲,这是孩儿幼时的学官戚贤先生的女儿,论起来,是孩儿的师妹,她丈夫是北府军副将,与我也是朋友,如今在会稽打仗,将她母子托付给我照顾。贤妹,这是我父母,也算是你长辈,你去行个礼吧。”
云秀哪里敢把谯王夫妇当成自家长辈,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民妇拜见王爷、夫人。”
谯王夫妇不忍拂了儿子的面子,便温和地让云秀免礼,又说了些“安心住着,不要见外”这样的话。
哪知休之又说道:“母亲,您一向惋惜没有女儿,我这师妹贤良淑德,很是孝顺。不如母亲认她做义女可好?”
谯王夫妇又互相看了一眼。
云秀吓了一跳,忙说:“民妇出身贫贱,岂敢高攀。”
休之却没说什么场面话,直接告诉她说:“你听我安排就是了。”他对云秀说话十分和气耐心,让在场伺候的下人们都觉得稀罕。
谯王打量着云秀,见她朴实素雅,温文有礼,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便对夫人点点头。谯王夫人见王爷同意了,又见休之十分坚持,便也答应下来。云秀在休之的安排下,惶恐不安地拜了夫人为义母。
休之这才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贤妹可多来陪母亲说说话,省的你们都寂寞无聊。”又命人传令府中上下,以后都要视云秀为小姐,有谁对小姐不敬,定严惩不贷。
谯王夫人认了云秀,想对她多亲近一些,摘下一个发簪送给她做见面礼,又叫人把福儿抱来逗着玩,对休之和儿媳谢夫人说:“你们成婚也有半年了,什么时候也给我添这么个孙子就好了。”
谢夫人唯唯诺诺地行礼谢罪,背转身时,脸上却不大高兴了。
月儿在谯王夫人身边伺候,这时她端来夫人平时吃的药,伺候夫人服用,又说道:“恭喜夫人喜得小姐,听说小姐是京口人,独自在建康难免思乡,小姐还得节制些好,保重身体。”
谯王夫人被提醒了:“月儿正是京口人,平日行事也十分妥帖,不如就去伺候小姐,也好让我安心些。”
月儿便行礼:“是,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小姐。”
云秀想推辞,休之劝她说:“长者赐,不可辞,贤妹不要推辞了。以后你在这府中,就是我的亲妹妹一般,千万不要再客气。”
谯王夫妇也这般嘱咐云秀,云秀只好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