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稀里糊涂当上了谯王府的小姐。
很快,荷香院收拾好了。休之把那对仙鹤都送来这院里养着,又知道云秀不喜奢华,所以安排的一应摆设都典雅朴素,用具却都是上品,又准备了许多绫罗绸缎的衣物和珠宝首饰给云秀,还有很多玩具给福儿玩。云秀觉得太贵重,推辞不了,就只挑了两三件不那么贵重的衣服换洗用,其余都封存起来,只拿了玩具给孩子玩。云秀不想不劳而获,便再三地要织机,休之便命人买了最好的织机和棉线给她用,让她打发时间也好。哪知云秀却是认认真真地织起布来。
云秀思念刘裕常常夜不能寐,白天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也不想在人家府上白吃白住,除了带孩子、织布,就是向谯王夫妇和谢夫人早晚问安,尽量地做些事。这天,云秀新织好了五匹棉布,来送给谯王夫人。
“民妇手脚粗笨,这几日织了这些棉布,献给夫人,留着夫人赏给房中姐姐们擦洗之用。”
夫人向她微笑道:“我已认了你做女儿,怎么还如此称呼?”
“母亲。”云秀不好意思地改了口。
夫人命人把她织的布拿来细看,见十分平滑精良,不住地点头称赞。“好啊,虽说针黹纺织本是女子的功课,可你做的这样好,倒是难得了。”
“母亲谬赞了,云秀不敢当。”
夫人让云秀在身边坐下,云秀推辞了,在右手边第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夫人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夫君是什么人,你夫君跟休之是何时认识的?”
云秀回答道:“回夫人,娘家还有母亲和哥哥,夫君刘裕,原是世子做晋陵太守时的部属,曾保护世子去北府军劝王将军罢兵,因此事得了世子爷的赏识,我们夫妻感激不尽。”
“原来如此。我听休之说过此事,当时真是凶险。你不要担心,你夫君有如此胆识,料想那天师道几个蟊贼,不是他的对手。”
云秀听着,眼泪掉了下来,忙擦了眼泪笑道,“是,承母亲吉言,希望拙夫平安归来。”
夫人见她伤心了,就换了话题说:“我听说你每天还织布,这也不必,既拨了人伺候你,你凡事吩咐他们就做是了。”
“谢母亲体恤,这些事本来是云秀做惯了的,虽然蒙府上怜惜收留,云秀也不想白吃白住,否则,倒不安心,也难教养孩子。”
“不要这样想。你在我府上住着,又认了我做母亲,就得有我们家小姐的做派才是。再说,休之对你如此关照,你还这样操劳自苦,也辜负了他。”
云秀不同意,“这……虽然母亲和世子体谅,可是……”
“你要是无聊,只管带孩子来我这里,跟我说说话。休之说得对,我啊,一直羡慕人家有女儿的,你既做了我的女儿,就多些来陪我才是。一会儿,陪我去礼佛,你也可以求求菩萨保佑你夫君。”夫人说着,又向身边伺候的仆人吩咐:“今日午饭,小姐就在我这里吃了,去让厨房准备。”
仆人们便去准备了。
夫人喜欢云秀沉静端庄,便时常叫她来说话,对正经儿媳谢夫人反倒没那么上心。
谢夫人本来对云秀不以为意,见丈夫、婆婆都十分关照她,心里不痛快起来,趁云秀来向她请安,敲打了她两句,“我见贤妹脸上常有忧色,可是这里照顾不周?或是哪个下人不敬?你只管告诉我,我去说他们。”
云秀忙说:“没有,这里待我极好。我只是时常担心拙夫,并无其他意思。”
“那就好。世子将你托付给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来跟我说。母亲那里,她年纪大了,见不得人伤心,你就不要总是这副面孔给她看了,否则传出去,人家要说我们谯王府对你亏待了,也得说你对母亲不孝。”
云秀听她话带讥讽,也不再争辩,只答应下来,便告退了。以后几天,云秀都不敢在谯王夫人房里多待,只是磕头问了安便退下了。月儿便替她不忿,找机会把原委给夫人陪房的李奶奶一说,李奶奶原是月儿之前费心笼络好的,于是这话便传到了夫人耳朵里,说谢夫人如何苛责云秀。
月儿便喜滋滋地来对云秀说,帮她出气了。云秀听了觉得不妙,拉起她的手,说:“月儿妹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多谢你。可是,我能客居此地,已经很感激了,我只盼着能早日回京口,你不要再跟别人说什么了。”
月儿见云秀并不领情,只好笑道:“是,奴婢多虑了。”
“妹妹,你我是同乡,你能来陪着我们母子,我也是感激不尽,早说过了,咱们姐妹相称,你不必跟我自称奴婢。”
月儿笑道:“是了,是了,妹妹知道了。”
果然,谯王夫人听说李妈妈说起此事,不愿家宅不和,便装不知道,没说什么,但谢夫人依然是知道了,更加讨厌云秀。
云秀都无所谓。她挂念着刘裕的安危,又总没有他的消息,内心无比煎熬。
戚大富这天不当差,来看云秀和福儿,一边抱着福儿逗着玩,一边对妹妹调侃说:“你说咱这世子怎么想的,我跟你是亲兄妹,他把你当妹妹,让你做小姐,怎么不把我当兄弟,让我做个少爷?”
云秀正在织布,“那还不是看刘裕的面子。哥,有刘裕的消息吗?”
戚大富摇摇头。
云秀又担忧起来。“他不知道怎么样了。”
“秀儿,”戚大富见旁边没人伺候,便有话直说,“你跟世子以前很相熟吗?”
“不熟啊,怎么了?”
“嗯,怎么说呢?我在咱们世子爷身边伺候这么久,他管着一万鹰扬军操练的事,又兼着丹阳尹,建康城里和丹阳郡其他县里所有政务民事,都得他来处置,他还是光禄大夫,丞相常常要与他议事。这几个月,他忙着处理各种军政事务,差不多天天都在外面,不是住军营,就是住丹阳尹府衙,很少回府。可自从你来了,他不管事情多忙,每天都回来。”
“那怎么了?”云秀还是不明白。
“这你还不懂?我怕刘裕引狼入室,呃,不,是把你送到狼窝了。”
“哥,你在说什么呀!”
“反正,我听说他是常来看你。秀儿,哥哥得给你提个醒。男人这点心思,简单得很,你提防着点,别当谁都是好人。”
云秀不耐烦地摇摇头,“哥,你不是说世子爷对你很好,很看重你吗?你怎么背后编排人家?”
“一码归一码。他是对我不错,我长这么大,只有他夸过我说话明白,头脑清楚。可你还是我亲妹妹呢,我怕你吃亏啊。秀儿,你自己在这里住着,多长个心眼。”
“哥,你在说什么呀!人家有妻有妾的,怎么会……别瞎说了。不过,”她回身看了一眼那屋里奢华的摆设,“王府这样关照我,我于心不安。哥哥,不如你在城里另找个住处,我们搬出去住吧。”
“那倒没必要,你大哥我一个月没有多少钱,买不起房也租不起。再说,现在外面也不大太平,你在王府里,还是安全些。”
云秀白了他一眼,又开始织布了。
福儿跟舅舅玩累了,趴在舅舅身上就睡着了。戚大富把他抱到床上放下,云秀给他盖上被子。戚大富怕吵醒孩子,压低声音说要走了。云秀便把他送出去。
刚送走戚大富,休之就来了。云秀行礼道:“世子万福。”
休之叹了口气,故意忧伤地说道:“你我已是兄妹了,你几时才能记得叫我‘兄长’啊?”
云秀低头笑笑,还是不想贸然称呼他为“兄长”,含混地问道:“您可是有刘裕的消息吗?”
休之从袖中抽出一封战报来,笑道“没错,你看看吧。”
云秀连忙接过战报打开来看。她一边看着,一边听休之赞道:“刘兄果然是英勇无敌,用兵如神,我没有看错他。”
原来刘裕勇猛刚强,盖世无双,三四月间,孙恩率重兵多次猛攻句章,都被刘裕击败,孙恩见久攻不下,只得恨恨撤兵,转攻海盐,刘裕便跟踪追击,在海盐城与何无忌一起筑城防守。刘裕每战皆身先士卒,率步兵击鼓出城与敌大战,天师道贼众毕竟是乌合之众,被刘裕勇气所慑,不敢对阵,每次都被打得丢盔弃甲,贼众几员大将都被刘裕斩杀。刘裕虽每战成功,却无法速胜,玩了一招“空城计”,趁夜撤出军队,引得贼众攻入城中,刘裕便击鼓,四面伏兵杀出,将贼人杀得大败。五月,孙恩从海盐撤军转攻沪渎,杀吴国内史袁山松,四千官军阵亡。刘裕追击,在娄县大败贼众,孙恩渡海而逃。六月,孙恩突袭晋陵郡丹徒县,刘裕日夜兼程,与贼众同时抵达。丹徒守军慑于贼众声势,毫无斗志,刘裕虽长途行军十分疲惫,仍在京口附近的蒜山发起猛烈攻击,大败贼众,贼人跳崖投水死者甚众,孙恩乘竹筏渡水,才逃了性命。刘裕连战皆胜,此刻在京口原地驻防,稍作休整。
云秀读着战报,每读一句都心惊胆战,想象着刘裕这几个月的惨烈艰苦,最后看到他大胜,这么多天的牵挂,总算是松了口气,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云秀喜极而泣,捧着战报,痛快地哭了一场。她的悲忧喜乐,对刘裕的如此深情,让休之也不免动容。
直到云秀已经不哭了,擦了眼泪,把一句话笑着问了他几遍,他才反应过来,问云秀:“你说要回京口?”
“是啊,我在府上打扰了快三个月了,如今刘裕已经回了京口,我也想回去了。”云秀脸上笑容明媚,一扫多日的哀怨。
休之笑道,“你们夫妻能团圆,自然是好事。就是不知刘兄是就地驻防,还是仍要调动。我这就去信一封,问问他那边情形,若已安定下来,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是,多谢兄长。”云秀站起来,向他行礼,笑得更加灿烂。
休之没有理由再待着,便站起来说,“不必多礼。”
这时,方明急匆匆地跑来报信:“世子,丞相急召您入府议事。”
“出了什么事?”休之预感不妙。
方明脸色恐慌,嘴唇发抖:“孙、孙恩贼众还有荆州桓玄,同时起兵,向建康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