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月了,瑾玉一直在养心殿里,每日除了吃就是补,以至于营养过盛,留了鼻血,现在正被修寒堵着鼻子。
修寒看见太后送来的参汤,一颗千年人参,炖成了一锅汤,身体不燥的慌才怪,“啧啧,这太后娘娘之前是那副刻薄的样子,如今呢,对你多上心啊!可真是巴不得把国库里所有的东西一同给你!”
修寒拿开毛巾,看瑾玉不出血了,自顾自的走到水盆前洗毛巾。
瑾玉照着镜子回应着修寒:“哈哈,这我就不知道了。”
瑾玉穿上鞋,在屋子里走上几圈,闭着眼盘算着:“想来庆亲王怎么还没到,这都快半个月了。我等着看好戏呢!”
修寒洗着毛巾,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我觉得啊,这庆亲王怕不是要跑吧?这天高地远的,庆亲王要跑,皇上还能找到他?对了师傅,今天小东子告诉我,颖妃要被赐死了,皇上已经准备好了鹤顶红匕首和白绫,说是今日下午就去咸福宫呢!”
瑾玉冷笑一声:“呵,他能跑到哪去?修寒我去看看皇阿玛。怎么说这位颖妃娘娘与我有些仇,如今她要走了,我得送送。”
修寒点点头,瑾玉穿了件杏黄色的大氅,袍子上的纹理是勾云纹,暗金色的线一针一针的绣上去,看上去就名贵不已,身上配着一块和田玉的玉佩,脚上穿着一双金线钩织的云卷靴。
瑾玉穿戴完毕,走进皇上的里殿,看见皇上正在批折子,看见瑾玉来了,放下毛笔,喝了口手边的普洱茶:“你怎么来了?”
“儿臣在殿中闲来无事,想着去看看颖妃娘娘,听说我娘当年的血崩汤是颖妃娘娘端的,我娘对她不薄,儿臣不明白...儿臣想去看看她,还请皇阿玛恩准。”
瑾玉跪在地上,诚诚恳恳的祈求皇上。
皇上看着窗外呢喃细语的说:“当年颖妃刚入宫时,你娘她特地做了蒙古的特产,乳酪,可是第一次做的不好吃,朕尝过。”
皇上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眼睛里满是光亮,“到了最后跟着御膳房的人学了一天才学会,她跟朕说,要和睦宫闱,不给朕添麻烦。可是最后却闹得这般,没心肝的东西,忘恩负义,狼虎一般。”
瑾玉一言不发,看着皇上,等待着皇上的允许。
皇上回回神,扶着额头:“去吧,朕已经想了几日,颖妃肆意谋害嘉贵妃子嗣,有意栽赃于你该杀。蓄意谋害宁德皇后,其母家在我朝境界,肆意谋杀,也该杀,朕已经赐死她,由你亲自看着她服下,她的尸骨,送回与科尔沁部。”
“儿臣领旨!”
瑾玉和王尚一同前去咸福宫,十二月的天气越发冷了,有几个太监正扫着路上的积雪,瑾玉看见远方的御花园,一片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白的有些刺眼。
御花园的景色,春夏秋三季皆是一片美景,可是这冬季就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各式各样的树木花丛,被埋在那厚厚的大雪下,等待着明年的春日重新绽放。
瑾玉收了收眼里的悲痛,跟着王尚快步走着。
咸福宫中一个人都没有,厚厚的积雪也没有宫人收拾,殿门前有棵棠梨树,那树瑾玉记得,还是自己亲自领着宫人给颖妃送来的。
瑾玉靠近那树,那树现在光秃秃的,上面盖着积雪,就连这树都能感知到满院的孤寂冷漠。
王尚看瑾玉闷声不语的看着那棠梨树,不禁问道:“阿哥您看着这棠梨树做什么?”
瑾玉面无表情的回应着:“蜀地从来胜,棠梨第一花。更应无软弱,别自有妍华。这颗棠梨树是额娘在颖妃二十岁之时送与她的,额娘说,这白洁的棠梨像极了颖娘娘坚韧勇敢天真无邪的样子。”
王尚在一旁搭话,言语中无尽感慨:“这颖妃娘娘又何曾天真无邪过呢?!”
瑾玉扯嘴苦笑几声:“不,她曾经是那么的和善天真,就像吴融那句诗一样,别自有妍华,别有一番风味!”
瑾玉不解的嘟囔着:“树下的海棠怎么没了?”
原本那棠梨树下种着一大片海棠花,可是现在确实没了。
瑾玉叹了几口气,看着那哈气在空气中消失不见,瑾玉环顾一番四周,不禁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王尚喊了几声,有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应声出来。
“见过玉总管,王公公。”
王尚听见这几个奴才还叫玉总管,呵斥道:“糊涂东西,这是皇上的大阿哥!”
几人跪下磕头,连忙认错。
瑾玉倒也不愿意和他们这些奴才计较:“无妨,皇阿玛还没有昭告天下,想来你们这些奴才不知道也是常理之事,你们几个去把你们的主子请进正殿,我在里面等着她。”
瑾玉独自一人走进正殿,坐在正座上,把玩着身上的玉佩。
等到颖妃进殿后,瑾玉打量着她,只觉得这她一瞬老了十岁,鬓边有了些许白发,脸上苍白不已,周遭死气,人不精神,这身华贵的衣裳都显得昏沉破旧。
瑾玉盯着她,脑子里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颖妃带着自己在御花园玩的样子,觉得可真是好笑,究竟是什么,让她变了呢?
颖妃看着瑾玉,眼里的狠,止不住的往出涌,活把瑾玉撕碎一般。
狠吗?狠,却又不恨。狠是狠瑾玉毁了自己的安稳日子。
不恨,是因为自己的报应来了,又怨的了谁呢。
王尚看这二人谁都不说话,所以张口:“皇上圣旨,请您二位接旨吧。”
瑾玉从凳子上起身,跪在地中央,颖妃跪在瑾玉一旁,准备接旨。
“皇上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颖妃意图谋害皇嗣,无才无德,念其是科尔沁公主,朕念及旧情,原本不动杀念,可其心狠手辣,谋害宁德皇后,今赐鹤顶红,死后尸骨送回蒙古。”
颖妃听了这话,瞬间如同疯了一般,朝瑾玉扑过来,活像是那追魂索命的恶鬼般嗷吼:“我杀了你,啊啊啊!我死了我也要带上你!”
瑾玉一动不动看着颖妃这疯魔样子,瑾玉的衣服被她扑乱了,露出了大氅里的白嫩皮肉,颖妃就要张口咬。
王公公大呼不好!带着几个太监上前拉住颖妃,狠狠地甩在地上。
颖妃摔倒了,她的头磕到了地上,一声闷响,“嘭”的一声瑾玉听着都疼。
瑾玉抬头与王公公开口:“王公公,我和颖妃有几句话说,您不必在这守着,外面等着我吧。”
王公公应声:“哎,那您小心,外面小路子和几个太监在外面,这泼妇别伤着您。”
瑾玉点头示意,随着门关上渐渐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
房间里鸦雀无声,瑾玉起身坐在正座上,玩味的看着颖妃。
颖妃抬起头,看了一眼瑾玉,随即又躺在了地上像是丧家之犬似的,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颖妃的双眼通红,豆大的泪珠掉在了地上,那头已经磕出了血,正顺着额角留下,血和泪纠缠在一起,显得那张脸十分的骇人。
“这些年,一直没来问候您,颖娘娘,您与我额娘如同亲姐妹一般亲近,只不过你可真是好手段!一碗落胎药,你毁了多少人的性命。又害了多少人。枉费我额娘当年那么信任你。”
颖妃坐在地上,看着瑾玉,活像是看着小猫小狗一般:“哈哈,你好到哪里去了?你可比你额娘有手段多了。你那狐媚子的劲儿,比你额娘强多了。”
瑾玉坐在凳子上,窗外的光投在他脸上,瑾玉眯眯眼,笑了出来:“是啊,我额娘哪有你这么狠毒?她若是有你一半的狠毒,也不至于早早地走了。”
瑾玉站起来,“当年我记得很清楚,我额娘知你初来大清,怕你吃不惯,还特地跟着御膳房学着给你做乳酪,给你的床上铺着厚厚的虎皮,还在你的院子里摆了个类似蒙古包似的帐篷。她那里对不起你吗?你为何要害她呢?”
瑾玉不解极了,为什么呢...
瑾玉痛苦异常的说着:“如果不是你那碗安胎药,我娘也不会惨死,我和瑾泽也不至于这些年奔波劳累,这一切的恩恩怨怨就都没了,为什么呢?”
颖妃笑了,笑的吓人,站起身冲着瑾玉吼着:“为什么?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初来大清,你额娘略施小恩小惠,难不成我记一辈子?”
颖妃挣扎的站起来,幽幽的叹息着:“皇上专宠宁德皇后,可是我想有个孩子立住脚根都无法实现,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第一次侍寝过后,皇上对着我说,他要回去陪着你母子二人安睡,我勉强的笑笑,故作大方的让皇上走了。我独自一人在那龙床上,不知是哭是笑,在那之后我再没侍寝过。”
她骄傲的擦擦脸上的血迹和泪痕,轻声笑着,喘气之间温热得到白气,飘在空中,衬的她是那般的可怜。
颖妃脸上一副痴迷的模样,她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怡然自乐的说着:“你们大清和我科尔沁的女人一样,也是斗来斗去的,让人疲累,让人失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额娘在皇上耳边吹风,不让皇上翻我的牌子,都是她!”
她的神情悲痛不已,近乎癫狂:“所以我一定要杀了她!只要你额娘死了,我就会多少得些恩宠,有个孩子陪我在这宫中,想来都觉得心满意足。”
分明是想做母亲心切,可是瑾玉看着却是恶心不已,污秽至极。瑾玉不屑一笑,连连摇头。
颖妃变了脸色问他:“你笑什么?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成了阿哥,我就不敢动你,我做了恶鬼都不能放过你。”
颖妃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说着,恨不得把瑾玉掐死。
瑾玉看着她,不动声色的说着事实:“你该恨的是当今圣上,关我额娘什么事?不翻你牌子的是皇上,不让你怀有龙嗣的也是皇上!你为何不恨他!你狠一个在这深宫之中对你最好的人?”
颖妃笑里藏刀,丧心病狂的说着:“因为恨你额娘的不止我一个,皇后,嘉贵妃,所有的妃嫔都狠,你要知道害死你额娘的是那无穷无尽的魂牵梦萦,是那无边无际的偏爱至极,是那郎情妻意的琴瑟和鸣。”
颖妃叹了口气:“要是寻常人家,皇上和宁德皇后定是羡煞旁人的,可是这爱是当今皇上和皇后的爱,那就是罪过,皇上的罪过是三千宠爱于一身,引发众人不满,你额娘的罪过是那任其骄纵的爱意,让我们这些人如同那遗孀一般。”
颖妃狂笑出声,痴痴地说着:“那就别怪我们这些没有恩宠的人容不下她!害死你额娘的不是我们,是皇上!”
瑾玉被她这番话逗笑了,瑾玉感觉自己好久没听到这么好笑的话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瑾玉捂住自己的脸,以拭去那肆意横流的泪珠,原来嫉妒和偏爱都是会杀人的,颖妃说的不对吗?
瑾玉难得真心与她说些真心话,“你说的对,皇上是宠爱我额娘,可是她错了吗?谁不想得到夫君的宠爱,谁希望自己的夫君去宠爱别人?
你还记得淑贵妃罚你在御花园跪了三个时辰,膝盖上好大一块淤青,给你上药的是谁吗?
你还记得每年为你庆祝生辰的是谁吗?
她那么信任你,你给的安胎药,她二话没说喝了,将心比心,竟是被你害到如此地步。”
瑾玉不想与她说了,突然间瑾玉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瑾玉嘴边抿着一丝坏笑,居高临下的看着颖妃:“宁德皇后死了,这些年你不还是没怀上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最爱吃海棠枇杷糕,皇后知道你爱吃,就每日给你送来,只不过那糕点里被下了些东西,那个东西叫麝香!”
“还有皇后赐予你的美人枕中也有麝香。”
瑾玉缓缓走到床边,当面撕开那苏绣的枕头,从那里面拿出一包香料,扔到颖妃脚下。
瑾玉觉得她愚蠢之极,出言嘲讽:“你以为你聪明绝顶,其实被人耍的团团转,这药是谁给你的,你好好想想。她根本不希望你的孩子出世,因为她自己这辈子没有子嗣,她容不下别人有孩子。”
颖妃愣在那里,只觉得皇后着实可怕,浑身都在颤抖,“原来…我没有孩子,是因为皇后?皇后!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
颖妃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上面沾满了鲜血,留下了悔恨的泪水,或许这么多年,她是真的错了。
瑾玉看着颖妃:“呵,是,正是皇后,这些都是陈太医告诉我的,他是皇后的人,这你知道吧?你都要上路了,我又何必骗你一个将死之人呢?”
瑾玉拿起桌上的白绫,在手中抻直,连连冷笑:你这辈子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是背叛了对你最好的人,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报应迟早会到。”
瑾玉肆无忌惮的诅咒着:“你死后必当去那拔舌地狱,受苦千年万年,而我就看着你,看着你们科尔沁部,一步步走向死亡。”
瑾玉仰天长笑,拿起那杯鹤顶红,走到颖妃的面前,一字一句道:“您早些上路吧,外面有人等着侍奉您亲自喝,可是我却不想让他们亲自动手,到时候这死法,就比我给您的轻松多了。当年我额娘那么信任你,可你却是出卖她,她的命是因为你没的,活该你这辈子没有子嗣,也活该你被母族抛弃。活该这辈子无依无靠,浮萍漂流,你这一辈子就是可笑至极!”
瑾玉说的痛快极了,瑾玉亲手拿了那鹤顶红强行给颖妃灌下,颖妃挣扎着,瑾玉把着她的胳膊狠狠地按着,把那鹤顶红全灌了下去,颖妃因着挣扎呛着了,咳得满脸都是,那鹤顶红从她的鼻孔中呛出,狼狈不堪。
瑾玉似乎嫌不解气一般,拿过那白绫死死地勒着颖妃的脖子,颖妃的脚在地上肆意踢着,瑾玉在颖妃耳边说着:“颖妃娘娘还有什么说的吗?我等你说完在亲手勒死你!”
瑾玉这般恶狠狠地样子,想必他自己都想不到,颖妃呕出一口血,五脏肺腑疼痛不已,用着虚弱的气声说着:“皇后...你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瑾玉!你不得好死!”
瑾玉听了更是生气,狠狠地绞着那白绫,眼睁睁的看着颖妃在自己手下活活勒死,颖妃断了气了,瑾玉把她放开,颖妃七窍流血的样子吓人极了,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凸出眼眶似的。
瑾玉看着她喘着粗气,浑身颤抖不已,这是瑾玉第一次杀人,可是瑾玉不后悔,因为她该死,早就该死了!
瑾玉哆嗦着手,上前帮颖妃的眼睛闭上,瑾玉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可是瑾玉如同窒息一般,脸色憋得通红,仿佛刚才被白绫狠狠勒着的是自己。
瑾玉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颖娘娘带着自己抓鱼,给自己熬那热热的奶茶,额娘说,等自己长大以后要想对待额娘一样对待颖娘娘...
可这将近二十年的时光,物是人非,她已经不是那温柔和蔼的颖娘娘,瑾玉也不是那乖巧可爱的皇子,唯一没变的是宁德皇后,安静祥和,岁月静好。
瑾玉悲凉的对着颖妃说了一句:“颖娘娘,到了地底下给我额娘道个歉,她不会怪你的,我答应你,皇后死的一定惨过你。至于我死的惨与不惨,只有我自己说的算。”
瑾玉僵硬的起身,那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瑾玉险些摔倒,踉踉跄跄的一步步挪出去,外面的太监看着瑾玉脸色不好,扶着瑾玉,瑾玉摆摆手:“小路子,找几个太监把颖妃娘娘火化了,把骨灰交给皇上。”
“是,奴才会吩咐下去的,咱们回去吧。”
小路子扶着瑾玉一步步往出走,瑾玉看见咸福宫偏院有一大片的西府海棠树,冬日里的海棠树残枝草木俱朽,一团死气。
颖妃这些年也很后悔吧,否则又怎么会把这海棠移植到偏僻之处呢?
明明可以铲除尽,却是一直留着。
瑾玉看着那树,自言自语的说着:“额娘最喜欢海棠,可花谢了...人也不在了...”
小路子感觉瑾玉中邪了,对着那片枯木说着话,小路子赶忙扶着瑾玉往前走。
瑾玉摆摆手,缓缓地说着:“我出去溜溜湾,不用跟着我了,告诉皇阿玛,颖妃薨了!”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