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点了点头,就顺着老头手指的方向,爬进了一口棺材。对于她来说,那似乎并不是棺材,而是一张温暖舒适的床,是她最后的归宿。
看着棺材盖慢慢被封死,老头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满意地自言自语道:“人啊就是贱,贱到不能再贱,为了仇恨,不惜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他最后瞥了一眼女子躺进去的那口棺材,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祠堂,然而他的一只脚还没迈过门槛,就突然一转身,一道蓝光从他掌心激射而出,死死地钉在了对面的墙上,但闻一声惨呼,墙上出现了一个扭曲的人影,只是挣扎了两下,随即就断了气。
老头怪笑道:“原来是猎头人,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老朽!”
他说话之际,已有五六个人翻墙而入,犹如敏锐的猎豹,将老头团团围住。这些人身手敏捷,训练有素,不似普通江湖中人,瞬息之间已结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围困之阵。
为首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中年男子振声道:“你便是灵山派的右护法赤尸神君?”
老头道:“不错,便是老朽。”
那男子接着道:“多年来酆都城里的人无故失踪,想来就是你们的杰作了?”
老头道:“你说得对,是我们的杰作。”
那人道:“既然如此,你就认罪伏诛吧。”说罢他已拔刀相向,一刀切向老头的咽喉,这一招毫无任何花巧,却是最为简捷有力的一招。
老头早已洞悉其意,忽然双手一夹,内息顺着掌心涌上来,精铁钢刀忽然居中折断,老头劈手夺了一截刀刃,反过来刺入男人的胸口,男人不妨这猝然一击,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仰面倒地。
其余众人见老头出手辛辣诡谲,全都被他震住,一时逡巡不前,伺机而动。
老头嘿嘿冷笑:“你们猎头人专拿官府赏金办事,看来我们的行动已经惊动了官府啊。”
又有一人道:“你既然知道,就赶快收手,免得到时候死无全尸。”
老头道:“惊动官府又怎样,你以为我们灵山派会怕了官府吗?老朽这就让你们死无全尸。既然你们追查到这里,早就知道我们的秘密了吧。”
那几人面面相觑,却谁也没有开口,仿佛那个秘密是一个禁忌,谁若开口提及,必会遭到厄运。
老头道:“听说猎头人一向是京城六扇门的得力捕快,今日老朽倒要好好开开眼界了。”他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然后院子里所有的棺材便嗡嗡地震动起来,仿佛有人在棺材里剧烈地捶打着,嘶吼着,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的棺材都居中裂开,然后一个个诡异的影子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宛如来自地狱深处的亡灵。
在场的人除了赤尸神君之外,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包括躲在树上的卫子墨和婉嫕。
月光,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血红无比,照亮了那些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
不,准确来说,那些已不是人,而是一具具会动的尸体。
他们披头散发,骨瘦如柴,面无血色,眼窝深陷。苍白冰冷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活气,眸子里毫无光彩,大块黑斑在他们的肌肤上蔓延着,他们的身体仿佛一大半都浸在黑暗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僵尸们动作僵直,喉中发出可怖的嘶吼,一见到眼前的这些猎头人,原本灰暗如死的眸子里竟焕发出一种兴奋的光彩。他们吼叫着,缓缓地移动过来。
猎头人们何曾见过僵尸,虽然平时训练有素,然而当此关头却乱了方寸,眼见一个僵尸朝着为首的猎头人扑来,那人不假思索一剑便刺穿了僵尸的颈部。血从透明的窟窿里涌了出来,淌了满地。那个僵尸先是倒在了地上,然后又在血泊中挣扎着站了起来,再度向着猎头人冲过来。
所有的僵尸摇摇晃晃,步步紧逼,猎头人只得奋力抵抗,手起刀落,带起一篷篷血花,黑红色的血从僵尸们的伤口中汩汩流出,然而他们倒下之后却马上再度站起来,前仆后继地将猎头人们团团围困在中央。
突听一声惨呼传来,一个猎头人已被僵尸撕成了碎片,然后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赤红色的光芒犹如大团纠结的灵蛇,沉沉飘舞在夜幕之上。
突然之间,那几个猎头人的头颅猛然飞了起来,鲜血,像是节日的烟花,从脖腔里狂涌而出,泼洒在大地上,而那几个人的透露,竟并不坠落,诡异地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仍然栩栩如生,有的震惊,有的恐惧,有的焦虑,有的还惶然不知所措。就像是荒郊野寺里的雕像,凝止在死去的一瞬间。
渐渐变得暗红的鲜血从头颅下方的创口奔涌而出,宛如倒垂而下的血泉。
远方传来几声夜鸟的哀啼,仿佛在欢唱,共享这血腥的饕餮之宴。
看着眼前的一切,赤尸神君满意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左护法果然厉害,真的依照古籍所载,在浮珑洞里炼成了尸人。有了一群如此强大的杀人工具,我灵山派定能称霸武林。”
婉嫕和卫子墨就躲在树上,看到刚才的那一幕,两人吓的魂飞天外,婉嫕自幼生活在洞天福地,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早已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不由自主地低低叫了一声。
赤尸神君为人老辣,双耳耸动,听到了动静,卫子墨暗呼不妙,情知已躲不过去,急忙拉着婉嫕从树上跳下,想要夺路而逃,赤尸神君冷笑一声:“原来是两个小家伙,想走,恐怕已经晚了。”
他遥遥一指,那些僵尸便仿佛得了命令,调转方向,团团将婉嫕和卫子墨围在了中央。
卫子墨倒吸一口冷气,心念电转,当下奋力一斩,天刀宛如一泓冷水,横荡开来。刀势连绵,自上而下,在他身前划了个弧月形,刀风冲天而起,宛如天狼怒啸,化成一道横亘天地的匹练。这一刀犀利无比,所过之处,空中响起一阵裂帛之声,所有围过来的僵尸全都被震了开去。
婉嫕便趁机凌空一跃,凭借绝顶轻功跃到了赤尸神君身前,一套“秋山行云掌”施展开来,霎时间她周身元气滚滚,长盛不衰,赤尸神君一愣,他没想到婉嫕看似娇弱,实则武功高强,分神之际,胸口已中了婉嫕一掌,身子晃了晃,吐出一口血。
赤尸神君大怒,须发皆张,双眼充血,怒吼道:“小丫头,你找死。”他褴褛的衣衫在风中四散抖动,犹如黑夜之中翻滚的海潮,掀起了一波死亡与黑暗的怒流。
从他那枯瘦如柴、因为失去水分而干瘪的手心之中,霍然腾起一团黑色魔光,转瞬化作魔炎暴卷而来,仿佛是灭世的滔滔洪流,带着荡尽一切的毁灭之力,瞬间刺破了虚空,向着婉嫕侵凌而下。
婉嫕见此刻情况危急,那些僵尸不败不灭,唯有擒住赤尸神君,才能破了他的控尸之术,她心里虽怕得紧,但已无暇考虑太多,当下不假思索,全力震出一掌。
一线微弱的白光在她掌中诞生,转瞬就变得盛大,仿佛虚空中绽放十万莲花,侍奉着她飘逸的身姿。
银白之光如雪如月,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满天碎雪乱散,如烟如雾。虚空之中,竟然凭空绽放了一朵朵雪色的蔷薇,散成一圈圈七彩光晕,氤氲流转,澹荡虬缦。
两股力量霍然撞在一起,风云错乱,玉露凋伤。
转瞬碎光如雨,轻盈摇落,洒在婉嫕的身上,仿若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她淡淡地立在那里,宛如一个虚幻的剪影。
然而赤尸神君却觉得五脏六腑被婉嫕的真气搅得不得安宁,后退了几步,又吐出一口血,他已被婉嫕所伤,剩余的力量不足以控制尸人,那些僵尸逐渐放慢了攻击的速度,动作由凌厉变为迟缓,犹如被切断引线的木偶。
卫子墨看准时机,一声清啸,天刀已凌厉地斩下。刀光顺势宛如铜山崩倒,霜柱轰鸣,一股浩茫之力震天动地而来,猛然激发、猝然成震,挟着雷车风暴之势,如雪崩海啸般怒踏而来,又如同狂奔的火山熔岩,席卷过苍茫大地,烈烈涌向蜂拥而至的僵尸。
一阵风云激荡之后,所有僵尸颓然倒下。
赤尸神君脸色大变,讶异地看着那群倒下的僵尸,瞠目结舌,眼里闪着痛心之色,怒吼道:“岂有此理,这可是老朽的心血结晶,就这么让你们两个人给毁了!”
卫子墨面色严峻地道:“没想到你竟施行此等阴毒之法练制尸人,当真可恶。这些被你下了蛊施了咒的人,生命已然终结,却不得不被你驱使,死后也不得安宁,你这样做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赤尸神君道:“你们懂什么,在老朽眼里,这可是一项最伟大的艺术,白骨骷髅,褪去了表象的浮华,才是人世的大美,这些尸人应该感到荣幸,是老朽赐予了他们永恒不衰的美。”
卫子墨怒道:“你这个疯子。”
婉嫕见赤尸神君状若疯狂,又看到那些化为枯骨的尸体和血肉零碎的猎头人,心里酸涩,一滴泪,悄然划过了她的脸颊,落在沾满血腥的地面上。
“难道人命在你的眼中就是这么轻贱吗,这些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们。”
赤尸神君刚要反驳,忽见西南角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不好,左护法出事了!”他低喝一声,最后狠狠地瞪了卫子墨和婉嫕一眼,忽然展动身形,如一只大雕般向着远方急速掠去。
酆都城西南,十里长街,阒然无声,唯有无数白色的丝袍流水一般在地上划过,一队白衣人整齐划一地在夜色里穿行,仿佛匆匆赶往冥界的幽灵。
顾贞观、卢雨蝉和白璎珞就隐藏在巷子里,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群白衣人,只见宽大的风貌遮住了他们的面庞,他们行走的动作机械而僵硬,仿佛是被人牵动的木偶。
“顾大哥,这些人好奇怪,他们……”卢雨蝉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顾贞观却已知道了她想要问的话,淡淡地道:“卢姑娘,你是想说他们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吧,因为你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丝生气,偏偏这些人却还能走能动,与活人无异。”
卢雨蝉点点头,无声的恐惧在她的眼瞳里散开。
顾贞观沉声道:“卢姑娘,你可听说过赶尸之术?”
卢雨蝉道:“听过,只是一直都不相信,可如今看来,却又不得不信了。”
夜风过处,只听到一阵阵细微的铃声此起彼伏,叮当作响,转而连成一片,好似珠落玉盘。
顾贞观道:“若我猜得不错,驱赶尸体的正是这些铃铛。这里每家每户都挂了铃铛,只要铃声一直不停,这些尸体就会一直被驱赶,直至到达目的地为止。”
“大哥,你看。”白璎珞低呼一声,顾贞观放眼望去,就看到一个女子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在队伍里,她正坐在一顶由四个白衣人抬着的肩舆上,神情悠然自得,颇为玩味地欣赏着眼前犹如百鬼夜行的场面。
顾贞观悄声道:“她便是操控这些死人的幕后黑手。”
他话音刚落,女子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转向了巷子口,振声道:“何方高手,好生强劲的剑气,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顾贞观心中一动,寻思这女子好生厉害,震步而出,站在墙角。
“阁下是刚好路过呢,还是有备而来?”肩舆上的女子正是曲静幽,她本要接引这些尸人入浮珑洞加以练化,不想遇到顾贞观等人,她见顾贞观气度不凡,武功高强,他身旁的两个女子亦非等闲之辈,于是心中警惕,试探询问。
“我等出来本是寻人,却不想遇到姑娘以干尸之术驱策群尸,不知姑娘意欲何为。”顾贞观面带笑容地说,犀利的目光扫过全场,一点一滴都不曾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