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墨急忙拉住婉嫕,将她护在身后,两人惊骇莫名地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直到那片蓝色火焰燃烧殆尽。
“婉嫕,你没受伤吧。”卫子墨将她仔细端详一番,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婉嫕的脸上尚自带着迷惘的神色,道:“怎么会这样,这灯笼竟自己燃烧了。”
晚风迷乱,吹拂着那些尚未散尽的劫灰,宛如末世的尽头下了一场枯寂的雪,让人从心底升起一种荒凉的感觉。
突听一个嘶哑的声音如毒蛇吐信一般传了过来:“任何亵渎六文灯笼的人都会被红莲烈炎燃成灰烬。”
二人一惊,回过头,就发现不知何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出现在他们身后,目光不善地望着他们。那老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揉成一团,一张老脸看上去就像一块因缺失水分而干瘪的树皮,唯有一双冷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卫子墨和婉嫕,仿佛一直看到了他们的灵魂深处。老头的手里拎着一盏六角形的灯笼,形状奇特,看上去仿佛是六枚铜钱拼合在一起,中央拖着一朵亮幽幽的淡蓝色灯花,照亮了老人古怪的面容。
卫子墨心中戒备,暗自警惕,婉嫕却毫无防备之心,见这老人衣衫褴褛,目光涣散,显然生活得极为清苦,道:“老人家,你是在这里卖灯笼吗,你手里的灯笼好特别,可以卖一盏给我吗?”
老头嘿嘿地笑了两声:“你想要买,却不是拿银子来买。”
婉嫕好奇地道:“咦?不用银子怎么买呢?”
老人眼窝深陷,眼睛周围的轮廓呈现出了一种奇特的灰白色,宛如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一般,他促狭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你若想要这盏灯,就要用灵魂去交换。”
“灵魂……”婉嫕疑惑不解,却发觉这老人甚是邪异,不敢再靠近,悄悄躲在了卫子墨身后。
卫子墨见这老头阴阳怪气,故弄玄虚,知他莫非善类,冷冷地道:“我们又为什么非要用灵魂去交换这盏破灯笼?”
老头突然两眼放光,尖刻地道:“住口,我说过,胆敢亵渎六文灯笼,必将万劫不复。”他忽然凑近了两人,从灯笼里燃烧的火焰中拿出了一颗蓝色的珠子,拈在指尖,“吃了它,再放了这盏灯,你的仇恨就会达到彼方,就会有人替你复仇,只要交出你的灵魂,与灯笼缔结契约,就会有人为你报仇雪恨,怎么样,这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吧。”
“只要交出你的灵魂,就会有人为你报仇雪恨……”老人的话宛如某种奇异的咒语,声声回荡在卫子墨的耳畔,他的眼中,那团蓝色的火焰越来越明亮,仿佛要一直烧进他的心里。
“卫大哥……”婉嫕清冷如雪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卫子墨一个激灵,霍然有醍醐灌顶之感,他伸手推掉了老人手里的灯笼,然后拉着婉嫕急匆匆跑开了。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渐渐变小,老头的嘴角忽然挑起一抹怪笑,“逃吧,无论你们跑得多快,始终都跑不出命运的影子,终有一日,你们会被六文灯笼的火焰彻底吞噬。”
客栈里寂静无声,果然如老板所言,一入夜,街上的所有行人都各自归家,唯有高楼牌坊下的红丝铜铃在风中摇曳,叮叮作响。
白璎珞与卢雨蝉同住一个房间,卢雨蝉去给杨镇枭泡茶,白璎珞闲来无事,推开窗子,就见原本阴霾密布的夜空已浮云尽散,挂起一只冰轮。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然后顾贞观就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道:“还没睡呢,一个人对这月亮发什么呆呢。”
白璎珞俏脸微红,赧然道:“我的心思,大哥该是知道的。”
“我的确是知道。”顾贞观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神色有些郑重:“而且我今夜前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的。”
白璎珞淡淡地道:“大哥有何指教。”
顾贞观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沉吟片刻,道:“大哥知道你心里喜欢曹寅,只是他出身官宦人家,又是皇帝的宠臣,你却是江湖中人,你们俩身份悬殊,实在不适合在一起。就像我和四贞,容若和宛儿,我们这些人的结果你也都看到了,大哥着实不希望你步我们的后尘。”
“大哥,曹寅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白璎珞一贯温婉矜持,此刻脸上的羞涩之情尽退,露出坚定之色,“况且我和曹寅之间并没有那么多的阻碍,我们是两情相悦,只要你和爹不反对。”
顾贞观叹息道:“你还太年轻了,对感情的事根本不了解。如今你们两个可以月下盟誓,可将来却还是要面对现实,现实总是残酷的,最美好的感情在现实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白璎珞道:“大哥,你不要说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后悔,无论我和曹寅结果如何,我却始终都是爱着他的,只要这样,便足够了。”
“傻丫头……”顾贞观目光隐动,似是回想起了自己与孔四贞一起经历的一切,“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我们天理盟的人,似乎总是要和朝廷的人有所牵扯。子墨那傻孩子,他那点心思我们谁都看得出来,只可惜,小公主的一颗心却不在他的身上。”
“你真的以为师弟他不知道吗?”白璎珞临窗远眺,只见天上的繁星如霜雪细碎,如落花飘零,她淡淡地道:“师弟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他既然喜欢上了小公主,这份心思就再难改变。我有着和他一样的执着,就算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却还是要固执地走向终点,如果半途而废,便永远也不会甘心。”
顾贞观忽然发现,无论是白璎珞还是卫子墨,都比自己要勇敢得多。至少他们一直坚定不移守护着自己的感情,而自己却半途而废,或许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对白璎珞说教吧。因为这个师妹,似乎比自己更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两人沉默片刻,眼神无声地交流,仿佛都听到了彼此内心深处的声音。最后顾贞观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大哥就祝福你了。”
白璎珞嫣然一笑:“多谢大哥。”
这时卢雨蝉走了进来,见顾贞观也在,说道:“你们有没有见到卫兄弟和小公主?”
白璎珞道:“怎么?难道他们不在房间里吗?”
卢雨蝉摇头道:“我去找过,他们两个都不在屋子里,心童小师傅本来和小公主住一间房,可他一直在和杨大侠坐禅,所以根本不知道小公主的去向,看来小公主应该是和卫兄弟一起出去了。”
顾贞观摇头道:“这两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你们在这屋子里待着,我出去找一找他们。”
卢雨蝉道:“还是我们和顾大哥一起去吧,这酆都城邪门得很,无论谁最好都不要单独行动。”
顾贞观道:“好吧,我们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
天边明月沉浮,三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客栈,大街上空寂无人,唯有冷风过耳,分外凄凉。
忽然,顾贞观敏锐地捕捉到一种不一样的声音从城西传来,那种声音极其微弱,仿佛是植物破土而出时细弱的声响,极难辨别,然而顾贞观却真切地听到了,有泥土翻动的声音,有白袍曳地的声音,还有一种诡异的歌声,以一种奇异的语调曼声吟唱,仿佛在温柔地召唤着地狱深处的亡灵,让它们在月圆的时候从沉睡中苏醒。
卫子墨拉着婉嫕从河边一直跑到了街道上,却无意间迷失在这个迷宫一般曲折的街巷里。
周围冷风寂寂,时而有乌鸦从巷子的顶端振翅飞过,抖落一两片漆黑的羽毛。
卫子墨有些焦急,他带着婉嫕在这条街上兜兜转转,走了半天,非但没有见到一个人,自己更是被困在了这里,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了。
婉嫕柔声安慰道:“卫大哥,你别着急,我看这条街道布置得十分考究,似乎暗合五行之理,如果莽撞乱窜,我们很可能永远都走不出去。”
卫子墨道:“奇怪,这里是酆都城的繁华街道,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迷阵来,这岂非太过诡异了。”他忽然目光一动,道:“我想起来了,这里白日在施工,没想到夜晚便弄出了一个迷宫,看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预谋的。”
他一边说一边和婉嫕在巷子里来回寻找出路,空旷的巷子里,回荡着他二人的脚步声,地上月影如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卫子墨感觉到了婉嫕的恐惧和不安,于是握紧了她的手,让她随时不离自己身旁。
忽然,婉嫕纤手一指,在卫子墨耳畔轻呼:“卫大哥,你看。”
卫子墨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大宅子立于巷子尽头,门前挂着白色的招魂幡和挽联,还有两个惨白的纸灯笼,石阶上铺满了纸钱,显然这户人家刚刚有人过世。
寂静的夜晚,空旷的小巷,两个人却赫然看到一座死气森森的宅子,一时间,恐惧无声地弥漫开来,逐渐化作了冰冷的藤蔓,将两人紧紧缠住。
卫子墨只见门口的匾额上,赫然书着“陈府”两个字,他忽然想起,入城之时看到的那支送殡的队伍,好像就是陈家的人。
可转念一想,这里既然有人,自己也好进去问一问路,婉嫕却拉住了他的袖子,悄声道:“卫大哥,有人出来了。”卫子墨急忙隐身于墙后,侧脸向外张望,就见陈府的大门被人退开,有一个素衣女子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幽灵一般飘了出来。
那女子容貌憔悴,脸色惨白,被灯笼一照,更无一丝血色,长裙曳地,犹如白色蟒蛇贴着地面滑行。
卫子墨不明所以,但见这女子行踪诡秘,也不敢贸然打扰,便领着婉嫕悄悄跟在她身后,好在那女子似乎并不会武功,走了好久也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卫子墨原以为她会带着自己和婉嫕走出这迷宫一般的巷子,可谁知这女子在巷子里曲曲折折地转着弯,走了好半天才停下来。
她的面前,竟然是一座收敛尸体的义庄。
义庄里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然而这个女子却仿佛到了家一般,极为自然对推开门,提着灯笼走了进去。
这一切实在太过诡异,卫子墨只觉得一颗心突突跳个不停,已是满手冷汗。
“卫大哥,那个女子这么晚了,孤身一人前来义庄干什么?”婉嫕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我……我有点害怕。”
卫子墨深深吸了口气,柔声道:“别怕,我上去看看。”说罢他提气一纵,跃上了义庄门口一棵大树,婉嫕一个人站在义庄前,心中忐忑,便追着卫子墨跳了上去。
大树枝叶繁茂,倒也是个隐秘的藏身之所,卫子墨俯瞰那座义庄,只见四面墙围着一座废弃的祠堂,大院子里摆放着许多棺材,到处都是蛛网尘絮,地上积着灰尘,似是许久都没有人踏足,那个女子就那样站在院子中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一阵风吹过,白灯笼里的烛火熄灭,黑暗重新覆盖了这片荒芜的土地。光线暗淡,树上的卫子墨和婉嫕也看不真切,只是隐约看到了似乎有一个个影子从虚空中显现,宛如从另一个时空里走出来的鬼怪,无声无息。
“咳咳……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也如同风中之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然后,一团幽暗的火光照亮了院中的女子,她的眼眸依旧如同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此时卫子墨和婉嫕双双一惊,他们赫然发现,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河畔卖灯笼的疯老头。
老头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道鞭子,盯着女子看了片刻,道:“既然你已将灵魂交给了六文灯笼,便让地狱之火将你引渡到彼岸吧,你的仇恨已然昭雪,你丈夫已被我们杀了,该是你献祭灵魂的时候了,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