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得智宏大师金口一赞,仍然笑容谦恭地道:“大师过誉了,晚辈妄谈我佛,实乃无奈之举。真正的佛理其实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红日法王一声冷笑:“既然佛理无法言传,那世间汗牛充栋的佛经,岂不是都该烧掉?”
容若笑道:“佛经是指路明灯,为礼佛之人提供一个与佛祖对话的契机,至于领会其中精要,还要看个人对生命的了解与认知。通往彼岸的道路上,有灯总好过无灯。”
智宏大师点头笑道:“小檀越言之有理。”
红日法王冷笑道:“看公子言论,虽然过于乖僻,却也并非巧言令色,公子方才显露的那一手剑法甚是高明,本座想要领教一番,还望公子不要推搪。”
智宏大师见红日法王要以大欺小,刚要制止,容若却握住智宏大师的双手,道:“大师,晚辈久仰白马寺威名,今日这些异族番僧心怀不轨,前来挑衅,晚辈不能坐视不理,任由他们玷污我中土佛教,还请大师原谅晚辈僭越之举。”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深厚的内力渡入智宏大师体内,智宏大师感觉这少年的内力深不可测,知道他本领高强,便笑着点了点头。
红日法王怒不可遏,一声暴喝,举手抬足之间,无俦巨力磅礴涌出。双掌蛇引电缩,燎烈之气相继变化,容若忽觉周围巨力奔涌旋转,自己则如同置身于一片茫茫火海,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红日法王的炽热真气便时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时如高山峻岭,重叠压来,不多时,容若已觉汗透重衣,意倦神疲。
好在容若剑心澄明,纵然被红日法王的无形烨火困住,却依然能勉力自持,不乱阵脚。
红日法王阴笑恻恻:“小子,让你见识一下我萨迦派的烨火大手印!”说罢接连拍出数掌,每一掌都掀起一股无形的热浪,霎时间已是火雨缤纷,飘扬不尽。
容若轻身纵退,摆脱火舌,奈何这些烈炎气浪全都由红日法王真力所引,灵活异常,如跗骨之蛆,容若躲到哪,这些火焰就蹿到哪,到最后,容若已避无可避,只觉得周围已汇成一片汪洋火海,自己便如同扑火飞蛾,马上就要灰飞烟灭。
一旁智休大师面露焦虑之色,道:“小檀越似乎受不住这番僧的烨火真力,师兄,我们得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智宏大师摇头笑道:“师弟莫急,刚才小檀越使的乃是四极逍遥剑,烨火大手印虽然厉害,但四极逍遥剑自有克制之法,我们且静观其变。”
红日法王见容若已露败迹,发出桀桀怪笑,他自负这烨火神通无人能敌,乃是必杀之技,他自练成此神通以来,尚无人可破,就算是智宏禅师,方才若无容若出手相救,也必死无疑。他以为胜券在握,内力催逼,放眼瞧去,忽然愣了——茫茫火光之中,已然不见了容若的身影,只有一团淡淡的白光缓慢地流泻,如同蝴蝶结了一个蛹,丝毫不畏惧他的烈火真力。
红日法王不明就理,以为容若施了什么诡计,当下身躯一震,红袍随风鼓荡,周身腾起一股火光,仿佛他整个人已燃烧起来,同时力贯右拳,震开漫天火影,急步向那团光晕打去。
火光飞散,纷扬零落,红日法王一拳打出,众人只觉得漫长劲气飚散,澎涌鼓荡,修为稍弱的寺僧已捂住心口,身体颤抖。
红日法王拳头一触在气墙,便知虚实,拳劲至半,倏地转折,避其坚实,冲其虚弱,如同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曲曲折折穿透气墙,抑且拳劲转折一次,便加重一次,前劲未消,后劲又至,刹那间气墙四分五裂,红日法王一拳顶入,以为能将容若就地格杀,岂料那气墙之中忽然生出极大粘劲,将拳头牢牢缠住,随即内劲重重,忽轻忽重,忽直忽曲,绵绵消磨自身拳劲。
红日法王大惊之下,忽见漫天赤炎中,容若剑指纵横一划,带着一种文人指点江山的风流,倏尔消解了红日法王的拳劲,红日法王大惊之下却也应变得当,当即双拳一引,如抱太极,想就此卸去容若的气劲,岂料容若的剑气陡然一空,让他无从借力,红日法王便想趁着这一空挡再展拳脚,却忽然觉得容若剑气又生,容若手中虽然无剑,却十指屈伸有度,随手施为,如行云流水,意态潇洒,剑气纵横交织,将红日法王拳劲尽数封锁,红日法王招式既快且狠,然而容若双袖飞舞,十指如剑,宛如闲庭信步,指点山河,四极逍遥剑由他使出,每一招每一式,都温文尔雅,如君子谦谦。
红日法王忽然处处受制,他的拳法固然厉害,但论招式之精妙,到底是四极逍遥剑更胜一筹。容若先前为烨火所困,别无他法,只得使出一招“须弥豆蔻”,此招顾名思义,托生于须弥芥子之象,纵然四周天踏地陷,却依然能凭这一招创出一个方圆之地,隔绝外切的一切力量,好似蝴蝶结蛹,春蚕织茧,任周遭雨骤风疾,己身却岿然不动,滔天浊浪固能翻江倒海,却终究无法颠覆寸许之地,容若凭这一招逃脱烨火之困,之后又以手代剑,将十二式四极逍遥剑一一使出,招随意动,剑随心走,到最后已如行云流水,无拘无束,红日法王欲破其招,却根本无招可破,是以渐渐落败。
红日法王本是藏传佛教萨迦派的大德,声名显赫,焉能忍受自己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里,刚要再发动一轮攻势,却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寺僧打断,那寺僧疾步跑来,对智宏大师道:“掌门方丈,莲华阁那里……有两位女施主打起来了,其中一个似乎就是偷袭方丈您的灵山派女子。”
容若一听“灵山派”三字,心中一动,目光望向智宏大师,只见智宏大师对洛阳王道:“那位灵山派的姑娘,想必与王爷和尊者是同路人吧。”说罢在智休大师的搀扶下朝莲华阁的方向走去,洛阳王与红日法王面面相觑,也跟着众人一起过去。
绕过几座佛堂,穿过一座开满菊花的庭院,众人尚未走到莲华阁,便听到衣袂破风之声随着松风飘来,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娇叱,容若远远就看到一个清丽如雪的影子飘忽来去,正是婉嫕,急忙跑过去观战,只见婉嫕正和一个红衣少女斗在一处,那少女出手刁钻狠毒,一条红绫舞得如同彩虹凌空,婉嫕却只徒手相斗,仗着一身飘逸有致的身法将红衣少女远远甩开。
婉嫕的功夫得了孤月师太真传,在江湖上已是鲜有敌手,只是她一直都是自行练功,不明技击的技巧,经过几次与人交手的经验,婉嫕已有所领悟,是以红衣少女武功虽高,却也奈何不了她,过了五七十招,红衣少女已然落败。婉嫕见容若来了,飘身退到他的身边,道:“容若哥哥,我本想向方丈求一卷佛经,却看到这位姑娘出现在莲华阁,我什么也没做,她却突然向我出手。”
智宏大师道:“这位红衣女施主是冲着本寺而来,不想让姑娘你受惊了。”
婉嫕见智宏大师德高望重,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佛礼。红衣少女却神色倨傲,冷冷地道:“智宏老秃驴,我劝你还是快把圣舍利交出来,若是等我们掌门人亲自来取的时候,你这白马寺恐怕就会被我们灵山派夷为平地了。”
智休怒气冲冲地道:“红莲仙子,你休得张狂,今日你勾结洛阳王与红日法王来我白马寺捣乱,无非是想得到我佛门圣物圣舍利,圣舍利是佛门至宝,一直放在白马寺供奉,不久之后就要由少林高僧迎回少林寺,岂是你们这群邪魔外道可以轻易染指的?”
这红衣少女便是灵山派掌门癸阴瞳座下的红莲仙子景夜莲,被智休道破阴谋,景夜莲反而镇定自若,抬眸冷笑:“圣舍利我们灵山派是要定了,今日本仙子只是提醒你们一声,用不了多久,我们掌门人便会亲自来拜会各位神僧,到时候还望各位神僧打开庙门,恭候我们掌门人大驾。”
洛阳王和红日法王见景夜莲毫无所获,大失所望,红日法王又败在容若手中,更是灰头土脸,只觉得这白马寺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大袖一挥,扬长而去,洛阳王和景夜莲本是暗中勾结,前来滋事,此时索性同路而去。
一众煞星相继离开之后,智宏大师的脸色也缓和下来,颔首笑道:“今日多谢公子与姑娘救我白马寺于危难,老衲感激不尽。”
容若朗声笑道:“大师言重了,异族番僧公然挑衅我中原佛教,欲趁人之危,晚辈又岂能坐视不理。”
智宏大师道:“看公子方才所使的剑招,似是孤月大师的四极逍遥剑,不知老衲是否眼拙,可有看错?”
容若道:“大师慧眼,晚辈的剑法正是孤月师太所传。”他将婉嫕介绍给智宏大师,道:“这位姑娘就是孤月师太的嫡传弟子,只是孤月师太她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婉嫕想起师父,露出沉痛之色,智宏大师闻言,也流露出深切的哀恸,双手合十道:“师太与白马寺有极深的渊源,既然二位是孤月大师的传人,也就是我白马寺的客人,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二位小友便留在白马寺歇息一夜如何。”
容若果见日暮西斜,再回到城里起码要两个时辰,便对婉嫕道:“今晚我们便留宿在寺里吧。”然后对几位大师见了个礼,便发足向寺外奔去。
智宏大师疑惑地道:“小檀越怎么如此心急,是有什么要事吗?”婉嫕最了解容若的心思,默然叹道:“容若哥哥应该是去找那位红莲仙子了,宛儿姐姐被灵山派的人抓走了,容若哥哥现在一定很担心。”
诚如婉嫕所说,容若尾随红莲仙子等人而去,一路上放出剑心,追踪景夜莲的行踪,等发现她的时候,她已落了单,看到容若踏着满山的枫叶而来,景夜莲微微一怔,双眉一挑,不冷不热地道:“公子有何贵干?”
容若慢慢地向她走过来,心中虽然急切,谈吐却仍然温文尔雅:“敢问景姑娘,在下的好朋友沈宛姑娘被诸位请去了灵山,不知近况如何。”
景夜莲睁大眼睛,仔细地打量了容若一番,笑了笑,道:“莫非你就是纳兰公子?”她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是了,天底下也只有你这样出众的男子,才能让我们灵山派的圣女念念不忘。”
容若皱眉沉吟:“圣女?”
景夜莲道:“不错,沈姑娘的母亲是我们灵山派上一任的圣女,如今毒后去世,唯一有资格继承圣女之位的,便只剩下沈姑娘了。我奉劝公子赶快打消心思,灵山派的圣女纯洁无暇,必须一直保持处子之身,终身不嫁。至于对本派圣女不敬之人,只会死得惨不堪言。”
容若怎么也没想到其中有这么一层关系,默然半晌,定了定神,忽然露出坚定之色,道:“宛儿她不是什么圣女,我一定会亲自把她带回去。”
景夜莲玩味地笑道:“你可知道,但凡擅闯灵山之人,都没有一个可以活着下山。”
“那又怎样?”容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带着一丝嘲讽和戏谑,这种神色,极少出现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让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和她在一起。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月光般的面容上,有无法动摇的坚毅。
那是明月破碎了温柔的光芒,露出坚硬而峥嵘的岩石。他于心底坚定了信念之后,就不会再退让一步。
“哦?”景夜莲抬了抬眸子,神色虽淡,却难以掩饰眼中的震惊,“那么我就先祝公子好运了。”
容若顿了顿,道:“敢问姑娘,沈姑娘她……她最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