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小和尚也是身怀高强武艺,面对保柱的进攻仍是游刃有余,气定神闲,保柱已经尽了全力,然而小和尚却好像只是随手为之,便轻巧地化解了保柱的攻势。
小和尚侧开一步,反手一推,便卸了保柱的爪功,然后笑道:“你的小鹰爪攻里还夹杂着三十六路分筋错骨手,莫非阁下是天鹰老人王定坤的传人。”
保柱纵声狂笑道:“不错,正是老子,我师父昔年曾吃了许多婴儿,今个儿我做徒弟的便生吃了你这小孩。”说罢已飘身而起,爪出如电,抓向小和尚右肩的肩井穴。但小和尚身子一滑,自他肘下穿过,保柱手掌倏然一翻,左掌又反抓小和尚肩后秉风、曲池两大穴道,右手扬起抓向小和尚腰间少海、曲泽两穴,变招奇快,认穴之准,更无毫厘之差。
保柱阴笑恻恻,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小和尚的穴道,只要力透指尖,便可将小和尚穴道捏住,令他全身发麻。谁知就在刹那,小和尚的身子忽然又游鱼般滑了出去,滑到了他的背后,保柱只感觉到小和尚的手指似乎在他身上拂了拂,轻柔得就像是春日的微风,令他几乎感觉不出来。接着他的身体便动弹不得了,只能如同一尊雕塑般站在了原地。
红日法王从队伍里走了出来,一脸慈爱地笑道:“看不出小师傅不过稚龄之年,功夫却已如此了得,中原佛门之中藏龙卧虎,贫僧果然不虚此行。”他乌黑的瞳眸忽然变得赤红,犹如燃了一团烈火,双眼一闭,眸中忽然炸开了一道金色的闪电,裹着浓烈的杀气,将小和尚紧紧缠住。
小和尚微微变色,忽然双手合十,一层金色佛光自他掌心散开,涟漪一般扩散开去,佛光普照,洞彻天地,硬是将红日法王的眸光给逼了回去,然而小和尚自己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微微喘息。
红日法王有些震惊地喃喃:“这是少林寺的绝学‘光照十诧’,莫非小师傅是少林寺中人?”
“佛光十诧”是少林寺十大神通之一,威力强悍,小和尚年纪尚幼,使出此等神通已着实不易,此刻元气大衰,也不回话,暗自运功调息。
便在这时,白马寺大雄宝殿的正门霍然洞开,一队僧侣飘然而出,天空中薄云蔽日,云影变幻不定,护寺武僧在人群中悄悄走动。容若隐身在枫树之上,已知道局势紧张,看来这红日法王来者不善,名为讨教,实为挑衅。
红日法王见白衣小和尚暗自调息,向着法华殿走去,忽然一个黄衣老僧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拦在了红日法王身前,只见他皓眉长须,神态慈悲,枯瘦的面容上泛着一种淡然的宁静,仿佛所有的心神思想都已融入了浩渺苍穹,留在世间的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不知红日尊者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老僧垂首合掌,神态谦恭。
红日法王笑了笑:“好说,好说,这位该是智宏大师吧,贫僧就仰大师名号,今日特来拜会,向大师讨教一二。”
容若早闻智宏禅师大名,抬眼看去,见到智宏大师古拙的面容,却陡然一惊——只见智宏大师面如金纸,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洛阳王亲自解开了保柱的穴道,还恶狠狠地瞪了白衣小和尚一眼,又对智宏大师道:“打扰大师清修,本王也十分过意不去,只是红日尊者东渡而来,只为拜谒中土佛教,为了不让尊者失望,本王便擅作主张,还请大师恕罪。”
智宏大师笑道:“阿弥陀佛,王爷言重了。承蒙尊者如此抬爱,贫僧也不好推辞,只是佛法博大精深,中原佛法与藏传佛法虽然流派不同,却是殊途同归。不知尊者想与我辈如何切磋?”
红日法王笑道:“久闻中原佛教的伏魔神通博大精深,贫僧心仪已久,若智宏大师不弃,还请大师不吝赐教一二。”
智宏大师微微默然,他身旁一个胡须浓密的僧人宣了声佛号,道:“智宏师兄昨日被妖人偷袭,受了重伤,今日恐怕不宜与尊者切磋,不妨尊者改日再来登门赐教,白马寺众僧定当奉陪。”
这位智休大师是智宏大师的师弟,他情知这些秘藏喇嘛们来者不善,趁着方丈师兄受伤之时前来挑衅,定然有所图谋,是以也未给他们好脸色。
洛阳王道:“大师这样说,岂非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非白马寺看不起萨迦派,认为藏传佛教不入流?”
智休大师休习的是伏魔绝艺,是以脾气比较暴躁,已看清了洛阳王和红日法王的来意,联想到方丈师兄受伤未尝就与他们没有关系,此刻脸上现出怒色,大声道:“尊者若要讨教,贫僧前来奉陪便是。”
红日法王道:“好,久闻智休大师的狮吼功天下无敌,今日贫僧就斗胆领教一番。”
智休大师道:“尊者可要当心了。”说罢踏前一步,猝然张口,顿时只听一声激啸响彻天地,声音沉稳宏阔,宛如千里平阔,杀伐四起,又似万马齐喑,震龙象之威。吼声大作,宛如一根贯穿天地的巨柱,震耳骇心。无形的空气都经不住这吼声的催逼而颤动,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狮吼功发动的全力攻击化成狂风怒啸,花叶残枝纷纷被这股大风吹到了红日法王的身上,他一身红色僧袍也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随风鼓动,犹如一个巨大的皮球一般,迅速饱涨了起来,然而红日法王却依旧在原地站定,并未移动半分,也没有受到狮吼功一丝一毫的干扰。
便在这时,红日法王身形跃起,临天而立,五指箕张,一道赤色剑光临天击落,直劈智休大师的面颊。
智休大师脸色霍然一变,他没有料到对方的戾气是如此之盛,剑气更是如此之烈。红日法王狂乱如龙的剑气忽然炸开,分作数道逼近。智休大师狮子吼的劲气已被破掉一部分,心神内返虚照,正是护身劲气降到最低的时候,然而红日法王的剑气却在这一瞬横空逼来,势在必得。
智休大师将最后的一口浊气吐出,就只见一个巨大的气泡自他口中喷涌而出,紧接着就被红日法王凌厉的剑气斩为万千碎片。那些真气的碎片就如同万千细芒急刺而下,发动了猛烈的反扑。智休大师眼急手快,急忙挥袖扫开了真力的反扑。然而他只顾着荡开反扑之力,却未留意红日法王已经急掠而至,双掌连环拍出,击向他头顶。
智宏大师见状,立刻将智休拉开,双臂举过头顶,堪堪迎上红日法王一掌,智宏的掌心散出一缕缕金线,犹如佛国金光,带来一股彼岸的威严华美,沉沉地压在了众人心头。
红日法王火眉一皱,内力催逼,掌心忽然腾起了变幻的火影,一道火弧缓缓展开,仿佛一条被扯直的红色丝带,“嗖”得一声横蹿出去,绕着智宏大师周身游走。
智宏大师纵指点出,似截似削,忽闻风声震耳,一股无形的劲气从他指尖迸射而出,将火弧斩成数截,他大袖一拢,点点火焰纷飞如蝶,被劲风一卷,全数向着红日法王反噬而去。
红日法王不疾不徐,左掌从左至右轻轻画个圆弧,炎风过处,万千火苗陡然一涨,纵横飞舞,仿佛数十道火剑交错,明丽的火影瞬间就淹没了智宏大师的僧衣。
智宏大师身形一飘,忽然踪影全无,红日法王发声轻啸,展开身法,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有如一团白烟,随风流转,飘渺不定。同时掌影呼啸,尽皆往智宏大师身上招呼。
他身法幻妙,智宏大师的身法也生变化,飘忽绝伦,几不见人,身子仿佛失去了重量,飘如灵羽,紧随红日法王左右。红日法王的掌势多次将智宏大师逼到无可退避的地步,可是智宏大师袈裟一颤,身上仿佛忽然空了一块,每每让红日法王的攻势落空。
红日法王钢牙紧咬,不再绕场游走,身体落至地面,忽然双掌排空,炎风热浪滚涌而至,如同一口巨大的锅子,将智宏大师牢牢扣死。红日法王大喝一声,双掌渐拢,那层无形的气圈也随之缩小。
智宏大师面色微变,刚要运功反击,忽然劲力一阻,身形一顿,已吐出了一口鲜血。白马寺众僧无不变色,智休大师更是面色惨白。看来智宏大师已撑到极限,内伤发作,再也接不下红日法王的高招了。
躲在枫树之上的容若见场中情势陡变,暗自惊心,不假思索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宝剑倒切而下,剑光幻射,闪出万千道雪亮的影子,从高空中依次劈斩而下,连贯纵横,宛如雪光映月,婆娑弄影,又似蒹葭摇曳,翩翩生姿。
这一招华美庄严,却又飘渺灵致,冰寒的剑气犹如浓得化不开的哀愁,裹挟着无边冷意遍洒而下。
热意顿消,炎风渐退,那一层逐渐缩小的透明气圈被容若一剑震碎,化作一顷热浪,随风消弭于无形。
这一招“蒹葭映雪”由容若施展开来,当真有流雪回风之美。容若收剑站定,白衣翩然,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宛如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佳公子,让人屏息惊叹。
智宏大师后退几步,被智休大师扶住,好奇地打量着容若,见他英骨玉面,卓然轻举,忽然眼前一亮,露出微笑。
红日法王一愣,先前的慈悲之相顿灭,露出怒目金刚的本来面目,怒道:“你是何人,本座与智宏大师比斗神通,你出来捣什么乱。”
容若露出淡如清风的笑意,道:“晚辈也是信佛之人,见大德您佛法高超,便斗胆向与大德切磋一番。”
红日法王不屑地道:“看你年纪轻轻,对佛法能有多深的领悟?既然如此,你且跟本座讲讲,什么是佛?”
容若脸上的笑意云淡风轻,淡淡地道:“我就是佛。”
一时间,举场震惊,人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白衣萧疏的少年,却无法从他神采逼人的脸上看到丝毫轻傲之意。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是那样平和,姿态是那样谦恭,犹如一个孩子,殷勤地回答着长者的提问。
红日法王眸光一沉,冷冷地笑道:“好狂妄的少年,你如此妄言,便是对佛祖的不敬,小心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容若颔首笑道:“不光是我,人人都是佛。佛既是人。所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须弥芥子,万象无边。那么我便是我这个世界之中的佛。佛并非是虚无神话之中的主宰者,而是现实中真真切切活着的人。盲目信佛者,视释尊如天神帝王,无所不能;然而虔心信佛者,却是将释尊视为最平凡的人。因为佛所播撒的福音,佛所施予的恩惠,佛所传述的妙谛,都是借由人本身的身体力行得以弘扬,这无需大神通、大修为,只需有一颗善良正直的心,便能得到佛的指引,修成正果。所以佛既是人。我心存善念,得受感召,以我的身体力行去传授佛的指引,在我的世界中延伸佛的理念,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可以是我之世界中的佛?”
众人皆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对佛的理解,都觉得眼前一亮,但跟着又陷入更深的黑暗。如同拨开了迷雾,却走入另一个混沌的世界。
只有智宏大师双手合十,微笑不语,赞许地看着容若。
红日法王道:“饶是你说得天花乱坠,却忘了最根本的一点,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心有垢,又岂如我佛无求无欲,无私大公?”
容若微微笑道:“佛经有云:我本因地,以念佛心,人生无忍,今于此界,摄念佛人,归于净土,佛问圆通,我无选择,都摄六根,净念相继,得三摩地,斯为第一。人虽生具七苦,却亦再不断逃脱这七苦,逐渐臻至完美之境。就如同佛陀寂灭,转世为人,将自己从最高处放逐,堕入尘世的泥淖,经过不断的历练,最终由凡尘走入佛道,超脱死生,参透森罗万象。人生七苦确实是无法逃脱的宿命,但正因有了这七苦,才有了佛。人生存的过程,既是参透轮回业障的过程,也是成佛的过程。”
红日法王道:“那么魔又如何?人人都有心魔,心魔即是魔,总有些人虽经历红尘之旅,仍无法有所得悟,这些人,无法成佛,只有堕入魔道。”
容若摇头笑道:“大德错了。由人变魔也只是一个过程而已。我佛慈悲,所以能给予魔机会。只要放下屠刀,魔也可以成佛。只要有心向佛,花鸟虫鱼也可成为罗汉金刚。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无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渊,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为死生。人若堕入魔道,并非永远是魔,人人都有心魔,却并非人人都是魔。只因佛法无边,渡人苦厄,正因如此,佛、人、魔三者本无既定的界限。人生苦旅,只是为了寻求大智慧、大功德、大解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转念之间,魔可成佛。”
容若逆光而立,宛如一面旌旗,雪白耀眼。万千光影在他身侧翩跹绽放,梵花坠影,使他曼妙宛如众香国侍中的王子。
智宏大师忽然拍手笑道:“好,这位公子果然深具佛性,对佛法有这独到的领悟,老衲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