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落定,沈宛转过身来,露出一袭窈窕的雪衣,袖中短剑已被她握在手中,一摇头,朱钗翠环落了一地,长发披在肩上,宛如随风翻飞的黑色璎珞。
席百川脸色更加难看,骂道:“好啊,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根本不打算和我家扬儿完婚。”
沈宛目光冷冷,如冰似铁,咬牙道:“席百川,我不嫁席公子,是我对不起他一个人,可我却没有对不起你们盈袖山庄。你非要让我过门,无非是觊觎我娘临死前留给我的宝鳞蚕王和雪天莲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夫妇心里是如何盘算的,一旦得了这两样东西,你们便会让席公子休妻再娶,或者干脆让我这多余的人死于非命更好。”
此刻被沈宛道破阴谋,席百川脸上阵青阵白,席锋扬大惊失色,道:“爹,沈姑娘她说得可是真的?”
席百川怒道:“怎会是真的,她只不过是想悔婚,才编出这等荒唐的理由。”
旁人早已看不过眼,神针姥姥使劲用拐杖敲着地面,叹气道:“沈姑娘,沈大侠给你订了这门亲事,岂容你随意反悔,你这样做,可连半点女孩子的修养都没有了。”袁紫彤也随声附和道:“你家大人给你议定了婚事,你就是席家的媳妇了,哪有什么想不想嫁的?”
沈宛听她们唧唧呱呱了半天,烦絮不堪,大声道:“好,我告诉你们,这个世上,我只喜欢一个人,这一生非他不嫁,我永远都只会喜欢他一个人!”
大庭广众下,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语已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席百川已怒不可遏,道:“你个小贱人,竟敢与外人私通,按我盈袖山庄的家法,该当处死!”
沈宛气得脸色惨白,叫嚷道:“席百川,怎么说来说去我还是你家的人,难道就凭你一句话,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吗?”
席百川道:“哼,你生是席家的人,死是席家的鬼。”
沈宛两眼翻白:“好,好!我一定要你收回这句话,当着在做江湖人的面,我就是死,也一定要你退婚!”
“反了你了!”席百川脱下长袍,揉身而上,宝剑灵蛇一般探出头来,直劈沈宛的天灵盖,竟是立时就要取她的性命。沈宛早已凝神戒备,短剑在头顶一抡,削向席百川手腕,同时一翻身,右脚踹向他的小腹。席百川剑势落空,反手抓向沈宛足踝,沈宛早有此料,立刻踩着他的肩膀,轻飘飘地往后纵落,落到供桌上,运剑将红烛喜饼悉数打向席百川,转眼间,大厅里已经杯盘狼藉。
席百川气得吹须瞪眼,软剑展开,犹如一道刚鞭,霍霍生风,抽向沈宛面颊,沈宛用剑抵挡,却觉得一股大力震得自己手腕发麻,登时身子一颤,跌了开去。但她身法轻灵,犹如飞花飘絮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纤手一扬,洒出一篷千树万树梨花针,席百川不防她有这一手,向后跃去,运剑抵挡。刘锋和孙碧荷等人拔剑相向,要将沈宛拿下,沈宛未将他二人放在眼里,数招之间已将他二人击退。偌大个盈袖山庄,倒一时没人能奈何这小妖女了。
席百川剑术高超,此时凌空一击,只此一招便可将沈宛拿下,岂料沈宛夷然不惧,收剑入袖,双手绵绵展开,宛如芝兰雪梅,徐徐绽放,忽然间只见彩光陆离,仿佛拉开了一道七彩宝幢,目眩神迷,光芒散开,席百川已站在地上,不敢动弹,喝道:“好啊,小妖女,你居然用毒!”
沈宛负手而立,道:“你放心,这毒只是让你暂时麻痹,你是席公子的父亲,我不会伤你。从今往后,我沈宛和你盈袖山庄再无半点关系。”
此时一旁的袁紫彤看不过去,亮出峨嵋刺,“小妖女暗算偷袭,好不要脸,我来领教你的剑法。”
沈宛侧目冷笑,一跃而起,倩影一闪而至,袁紫彤的峨嵋刺刚要刺出,见她剑势如虹,急忙双手扣合,护住自己,沈宛不愿伤她,剑锋转开,将她的峨嵋刺挑开,欲要夺门而出,怎料神针姥姥一把飞针洒来,硬是将她给逼了回去。
此刻花厅里的各派好手已将沈宛围在中央,席锋扬刚刚缓过神,见沈宛被围,急忙要冲出去相助,刘锋和孙碧荷对视一眼,立刻拉住席锋扬,孙碧荷道:“师弟,小妖女如此对你,你怎么还对她念念不忘,今日她若不死,你便会成为全江湖人的笑柄。”说罢出手如飞,点了席锋扬几处大穴,命小厮将他送回房间。
沈宛扬声道:“我不想伤人,今日是你们自取其辱,也怪不得我。”她话音刚落,所有人纷纷应声而倒,沈宛毕竟是谢青迦的女儿,已将母亲的本事学全,不知不觉中放了无色无嗅的迷药,将众人迷倒,众人本要将她抓起来千刀万剐,怎料被她暗算,一时间纷纷咒骂,沈宛充耳不闻,刚要离开,忽见一道白练向自己缠来,急忙闪身跃开,站定一看,出手的居然是席夫人。
“沈姑娘,你如此胡闹,未免太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身为前辈,我今日要好好教训你一番才行。”席夫人面容端庄秀美,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严。
沈宛这才想起,席夫人据说是师出药王谷,难怪她不怕自己的迷药,又见她刚才使的那手流云飞袖的功夫,也是盈袖山庄的上乘武功,当即知道席夫人是个难缠的角色。
看不见的杀机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大厅里一片片落花在两人无形劲气的催动下翩然起伏,始终无法落下。沈宛纤指一动,一片落花吃那指力一击,竟似石片一般,迅猛地向席夫人右眼飞去。席夫人不动声色,长袖一扬,也有一片落花灵动地跳起,迎了上去。“啵”的一声轻爆,两片落花同时化为齑粉。
沈宛情知今日是走不了了,索性豁了出去,纵剑而上,使了一招“锁春剑法”里的“梨花榆火”,点点剑光遍洒而来,宛如九天花絮,纷扬凌乱,然而席夫人却对她的攻势恍若未见,原本垂下的长袖悄然收了回来,拢成一团。
席夫人身子一闪,退出三步,左袖一扬,缠上沈宛右手,右袖翻飞,将万点剑光全数收拢,沈宛大惊之下微微分神,席夫人已然伸手扣住她肩头,她吃痛闷哼一声,宝剑自下而上挑起,席夫人襟袖一带,挡了开去,出手如飞,迅速点了沈宛几处穴道,她立刻呆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席夫人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往香炉里洒了一把香料,熏香的味道散开,众人立刻有了知觉,运功片刻,便能活动自如了。沈宛叫苦不迭,看来今日自己是必死无疑了,索性两眼一闭,心中却无半分惧怕。
席百川怒气冲冲地走到她身边,道:“我念你是沈先生的女儿,留你一命,废了你的武功,让你今后再也不能害人。”
沈宛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静静等着席百川出手,谁知突然听到一阵奇异的琴声,犹如春水流觞,泠泠彻彻,仿佛来自天籁。
睁眼一看,只见大厅里飞花如雪,冷香袭人,不知何时,红毯之上已多了几个女子,气质清冷如雪,仿佛九天仙子谪尘而来,步履翩跹,裙裾蜿蜒,犹如流云漫过水天。众女手持诸般乐器,箫管长笛,瑶琴琵琶,霎时间叮叮咚咚,天音大奏,音律美妙无比,仿佛极北之地铜柱鼓天而鸣,清音浩婉,袅袅散尽。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仿佛终年隐匿于阳光的阴影中,方才造就了她水晶一般透明的肌肤。剪水的双瞳灵彻如泉,却透着浓浓的赤红血色。紧束腰身的黑色百叠长裙剪裁得宜,衬得她的纤腰盈盈一握,更显袅娜的身姿,长裙之上百花缤纷,绮丽绽放。少女一举一动间光影流转,那些鲜花也仿佛活了一般,在她的衣裙之上翩然旋舞。
她身后的少女也都是美丽宁静,不带丝毫的烟火气息,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的雾之精灵。其中一个白衣少女沈宛自然认得,便是一直紧追自己的雪仙子桑梓宁。
席白川见自己儿子的婚宴之上突然来了这些陌生的女子,但见她们一个个气质高华,也不敢怠慢,恭敬地道:“不知各位是何方来客,驾临敝庄有何见教?”
为首的少女在大厅里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沈宛身上,然后对席百川道:“我们来这里,是要带沈姑娘走。”
席百川冷笑道:“这臭丫头犯了家法,我正要亲手处置,如何能让各位带走,不知各位是何身份,与这臭丫头有何渊源?”
少女闭口不言,倒是她身后一个红衣少女笑吟吟地道:“姐姐是灵山派的现任掌门癸阴瞳,你该不会连姐姐的大名都没听过吧?”
席百川登时大吃一惊——灵山派一直都是一个神秘的门派,传闻其势力不在天尊宫之下,只不过灵山派从不参与江湖争斗,是故百年来无人知其底细。据燕子楼的资料记载,灵山派现任掌门癸阴瞳,虽然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但其自幼修炼灵山派秘法,武功之高,深不可测。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突然现身盈袖山庄,到让众人一阵惶恐。
雪仙子桑梓宁道:“我们今日来此,只想带走沈姑娘,不想与各位纠缠,也请各位行个方便。”
席夫人上前一步,道:“沈姑娘好歹也是我盈袖山庄的媳妇,不知各位与她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带她走,这些话总要说清楚。”
癸阴瞳双袖合拢,精致美丽的容貌犹如一个完美的娃娃,淡淡的赤瞳一直凝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沉寂半晌,她忽然淡淡地开口道:“沈姑娘的母亲毒后,本是灵山派上一任圣女,后来毒后叛出本派,带走了本派至宝宝鳞蚕王和雪天莲蕊。本座日前派雪仙子取回这两样宝贝,却不料给沈姑娘逃脱。闻听毒后离世,本派圣女之位悬空,如今有资格继任本派圣女的,也只有沈姑娘一人了。况且沈姑娘身怀本派至宝,不可流落江湖,是故我灵山门人前来迎回本门圣女,这是我灵山派的私事,还请各位不要插手。”
她的声音平静而空灵,却又透着来自远古的寂寞和荒凉,宛如一首哀伤的歌谣。
短短一番简述,众人已明白了前因后果,席百川思量片刻,心想这小妖女留下来也是个祸害,莫不如交给灵山派,况且这是灵山派的家事,旁人也不会说他保护不周,于是不动声色地笑道:“既然是贵派之事,老夫也不便插手,这位沈姑娘不守妇道,妖性难驯,老夫这小庙可供不起她这尊大佛,各位姑娘若要带她走,悉随尊便。”
沈宛此时已完全懵了,定定地看着这群神秘的少女,心头思绪万千,也不知她们的话是真是假,疑惑之际,忽觉手腕一痛,原来是桑梓宁鬼魅一般飘到她身边,死死地扣住她的脉门,将她拉到了己方的队伍之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桑梓宁的身法犹如天舞幻形,眨眼之间,进退已毕,她站在原地,仿佛根本未曾移动。众人暗暗惊叹,心想灵山派的武功果然神秘莫测。
癸阴瞳赤红的眼眸渐渐抬起,周围的空气犹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在这目光的逼视下一寸寸紧收,席百川只觉得自己置身于这冰冷的目光中,快要透不过气来。
“不知癸阴掌门还有何见教?”他向着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迎了上去,却感觉一股寒气直透心髓。
癸阴瞳眼眸之中红光流转,口中却波澜不兴地道:“宝鳞蚕王和雪天莲蕊是本派至宝,任何人若企图染指,绝无善终,不知席掌门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