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百川冷哼道:“小妖女信口胡言罢了,我席某人堂堂盈袖山庄庄主,岂会做那种下流勾当。掌门既出此言,未免也太看轻我盈袖山庄了!”说罢软剑一抖,目光犀利地道:“久闻灵山派绝学,席某不才,想要领教一番。”
他的图谋已被癸阴瞳道破,此刻若不出手,未免落人话柄,为了维护盈袖山庄的名誉,他只有放手一搏。
大厅内所有人屏息观望,只见席百川身形拔起,凌空击落,手中软剑化作一倾银白的雪浪,澹荡不休,狂放的剑气犹如一只来自远古洪荒的猛兽,将有限的空间撕裂开一道罅隙。剑气摧逼,剑光幻射,众人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暴风雨的核心,险些站立不稳。
稍有见识的人已经认出,这是盈袖山庄的绝学“断水剑法”,水任方圆,无形无相,断水之剑,便是要将精神之力融入剑法之中,堪破表象,由实入虚,这一剑发挥至此,已有了斩断时空、切断因缘之威能。
断水剑法练至此种境界,已是极限,在场的一众高手不禁对席百川暗生敬佩之心。
剑气形成一股波旋,将癸阴瞳缠住,绵绵薄薄,宛如一层透明的水波。忽然,癸阴瞳双袖合拢,黑衣之上飞花涌动,莹光宛转,翻飞的长袖遮住了她单薄的身体,宛如蝴蝶收敛了羽翼,在错乱的时空里结了一个透明的蛹。
周围剑气挥戈,竟无法伤害她一丝一毫。她仿佛已经遁入另一个平行的时空里,剑光如镜,映出她虚幻的影子,安静而恬淡,连鬓角的秀发都未曾在剑风下颤抖。
席百川大惊,剑气如潮,倒卷而上,忽见癸阴瞳双袖展开,月白色的光芒,自她身上点点溢出,宛如纷飞的流萤,瞬间结成一道屏障。
那是一层如雪如雾的幽光,犹如一面霜镜,被剑气摧出道道裂纹,一点点拓展、延伸。癸阴瞳的身影,也在剑气中一点点消融、残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劫灰。
蓦然间,虚空之中响起一阵碎裂之声,虚无的镜子骤然破裂,化作了银色的细沙流入时光的深处。
剑气在那一层屏障破碎的瞬间,仿佛被一股秘魔之力牵引,骤然反噬,犹如万颗流星,飒踏呼啸,逆风向席百川飚射而至。
席百川心下骇然,急忙举剑格挡,软剑如长鞭轻颤,纵横而起,堪堪抵住那些凌厉的剑光。叮咚之声不绝于耳,流星齐陨,炸开朵朵剑花。
席百川竟然被打得无法还击,只得扎稳下盘,身形凝立如山,饶是如此,却被那些反噬而来的剑光轰得向后滑行,到最后,他手腕一抖,软剑跌落,在地上断成一寸寸的薄铁。
癸阴瞳襟袖漂浮,衣袂翩翩,宛如在她的身后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羽翼,看上去圣洁而诡异。剑气的碎片簌簌而落,仿佛一场清新无垢的雪,洒在她的身上,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看着地上的断剑,席百川锐气尽失,只是不可思议地喃喃:“这……莫非就是灵山派的绝顶武学,万法写意?”
癸阴瞳淡然地道:“席掌门果然见多识广,今日多有叨扰,我们这便告辞。”说罢亲手拉过沈宛,身形一展,虽然履于平地,却宛如凌空虚渡一般转瞬消失,仿佛无声无息地走入了另一个看不见的空间。
所谓“万法写意”,乃是灵山派最高深的武学,可以将对手之力尽数反噬,对手的功力越强,反噬之力就越强,这种武功,本身犹如一面镜子,在不知不觉间,已吸纳了对手所有的力量。
一众江湖高手看到了那个少女神魔一般的力量,无不心生畏惧——灵山派,这个最古老神秘的门派,犹如一个封印已久的魔咒,此刻骤然打破,谁也不知道,江湖上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帝都的秋天往往都来得很早,入暮时分,窗棂上已结了一层淡淡的霜花,千形万状,撩人遐想。
推开暖阁的窗子,可以看到窗外大片的枫叶随风飞舞,犹如火红的蝴蝶,舞尽最后的绚烂。
懿贞坐在摇椅上,有些出神地望着秋日的暮色,天空中彤云密布,宛如火烧,热烈而壮丽,让人无端想起地狱深处的红莲烈焰,然而这烈焰却被一层寒气裹挟、冰封,失去了原本的鲜活,好像水晶瓶子里的跳动的火苗。
她忽然有些烦躁,想要亲手打碎那一层无形的桎梏,让这场大火彻底地燃烧起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青窈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茶至清,浮动在古拙的杯子里,仿佛是一瓣消融的曙天。
“少爷走了吗?”懿贞接过茶,轻轻啜了一口,目光一瞬间柔和下来。
青窈点头道:“刚刚走,是和曹大人一起走的,对了,公主也一起去了,这次皇上似乎格外开恩,让公主和少爷一起出去呢。”
懿贞轻轻叹息道:“公主还没有出过宫,这次只怕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就让容若好好陪着那孩子吧。以后……谁又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她转而道:“小福也一起去了吗?”
青窈道:“是啊,我对少爷说这是夫人您特别交代的,让小福沿途服侍少爷,小福聪明机灵,能替少爷解决不少麻烦。”
懿贞抿了抿嘴唇,笑道:“小福一人去还是不够,人越多才越热闹。这次容若奉皇命去洛阳,目的要是要秘密调查平西王和靖南王之间的勾当,如今三藩是皇上的一块心病,除了朝廷中人,似乎还有许多其他势力蠢蠢欲动,比如容若的那些江湖朋友们。”
青窈笑着道:“是啊,这就好像下棋一般,看得见的都是棋子,看不见的却是对弈之人的心。夫人,您上次进宫陪太皇太后下棋,不知是输了还是赢了?”
懿贞走到棋秤前,拈起一枚棋子,若有所思地笑道:“我三岁开始学棋,就连容若的棋艺都是我亲自传授,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虽然浸淫此道,却还是力不从心,被我巧胜一局。下棋是最耗费心神的,下了这么多年,我也有些累了。”
青窈走到懿贞身边,摊开手掌,掌心里是几颗冷暖玉棋子,懿贞怔了怔,皱眉道:“上次进宫的时候,这些玉棋子全被鳌拜踢到河里了,怎么你还留着?”
青窈神秘地笑了笑,道:“今日皇宫传来消息,说鳌拜死在了天牢里。这些时日,皇上一直囚禁着他,但鳌拜每天晚上都好像发狂一般,大声嘶吼,吼声比狮子还骇人,他还一个劲嚷嚷着说自己的头疼得快裂开了,全身像火烧似的。昨晚却忽然听不到他大叫,大理寺觉得奇怪,打开大牢,才发现他死在了牢里,之后仵作给他验尸,发现他的骨骼一寸寸断了,好像是生了一种怪病。”
懿贞抓起青窈手心里的那些玉棋子,一股脑全都丢到了窗外的池塘里,微微侧首,道:“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呢。那皇上对这事是怎么处理的?”
青窈道:“鳌拜毕竟是谋逆犯上的罪臣,虽说死得有点蹊跷,皇上也没有深究,已命人把他给葬了。
懿贞道:“这人啊,就是爱争名夺利,可死了之后,就只剩下一抔黄土,什么也带不走。”说罢她慢悠悠地走到多宝阁前,轻轻拉动了一个抽屉的圆环,一扇暗格豁然洞开,暗格之中,是一把古朴沉重的宝剑,她抚摸着剑鞘,极为珍爱地用手帕轻轻擦拭着。
青窈眸光微动,顿了顿,开口道:“夫人,江湖上又传出一件事。说沈姑娘在和盈袖山庄的少庄主成亲当日,大闹婚典,和她的公公婆婆打了起来,之后来了一群灵山派的女子,将沈姑娘给抓走了。”
懿贞的动作一顿,微微哂笑道:“这是沈姑娘一贯的作风,她若非天理盟的人,或许……”
青窈道:“少爷去了洛阳,灵山就在洛阳郊外,不知少爷会不会为了沈姑娘而上灵山?”
懿贞恍然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她向窗外望去,发觉不知何时,夜色已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地吞噬了色彩斑斓的暮空。“在京城待得久了,总想去外面看一看。青窈,我这一辈子,似乎只有在成亲以前、自己一人闯荡江湖的时候,才最开心快乐,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些怀念啊。”
容若初入洛阳城的时候,已是九月深秋。他心不在焉地路过了烟雨如画的江南,却没有心思鉴赏沿途的风物,江南不同于北方,虽然已经入秋,天气却并不怎么寒冷,残留的绿柳红花犹如彩笔勾勒的线条,点点行行印刻在行人的眼中,匆匆掠过,随即便融化在秋风里。
洛阳乃十三朝古都,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牡丹醉洛阳。此刻时值深秋,牡丹已谢,雍容尽褪,举目眺望,只见凉润秋风中丹楼如霞,密密麻麻的亭台楼阁堆积成三秋桂子,十里长亭,九曲栏杆依傍碧流,彀皱波纹巧迎客棹,浓浓古意,仿佛展开一幅长长的壮阔画卷,让置身其中的每一个行人,都感受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容若与曹寅、婉嫕还有小福几人这样边走边玩,在街上逛了将近半个时辰,婉嫕难得开心,就如同一个小女孩,对外界的所有事物都很好奇。
不过容若却双眉紧锁,心中千头万绪,他此次奉命前来洛阳,是为了暗中调查平西王与靖南王勾结之事。
自从皇上除了鳌拜之后,便开始思量制衡三藩之策。三藩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大患,近年来更是变本加厉,屡屡向朝廷所要巨额军饷。天下财富,半耗于三藩,此言非虚。仅顺治十七年,朝廷拨给平西王吴三桂的军饷共计九百余万两,拨给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仲明的军饷达一千一百余万两,而当时全国一年的军饷也不过一千七百余万两。且三藩每年所需的军饷,还呈现出递增的趋势。近年来,平西王更是所要军饷无度,造成朝中国库空虚、财政失衡的局面。三藩独立自主,犹如国中之国,康熙屡有削藩之心,奈何三藩势力强盛,以大清如今的国力,若要强制削藩,势必动摇国之根本,让三藩乘机造反,后果不堪设想。
前不久,大内密探得到消息,说平西王的孙子吴世璠和靖南王的弟弟耿聚忠都秘密来到了洛阳,康熙知道三藩暗中早有勾结,前不久又获知三藩兵马有所异动,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两大藩王的亲信又秘密在洛阳碰头,其中内情定不简单,康熙遂派容若来洛阳探一探虚实。
容若虽然有官职在身,但大多不参与朝中政务,行事低调,外人对他了解不深,况且这一次不止涉及到平西王和靖南王的勾结,更有一众江湖人士参与其中,容若交游广阔,又是半个江湖人,此番派他前来再适合不过。
这一路上,容若闷闷不乐,倒不是为了皇上交托的重任,而是担心沈宛。盈袖山庄那一场糟糕的婚礼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容若想不知道都难,自从得知沈宛被灵山派的人掳走,他的心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此番前来洛阳,一则为了调查三藩之事,二来他也想从灵山派的手中救出沈宛。
至于婉嫕,容若本未想过带她同行,可婉嫕向皇上请了圣旨,让皇上放她出宫转转,其实她并非贪玩,只是听说沈宛给灵山派抓了去,心里担忧,又怕容若想不开,便想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容若无法,只得将她带上,不过一路上有她相伴,时时开导劝慰,容若心头的那些烦闷之情渐渐散去,心中又燃起了斗志。
在洛阳的大街上转了几圈之后,容若和曹寅便各自去忙正事,利用洛阳城里安插的大内密探来获取情报,曹寅更是亲自拜访了洛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总算是获得了一些有用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