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心中忧急,却见仇幕华笑吟吟地走过来,道:“纳兰公子,我和梓宁方才已发觉有人在外偷听,所以中途离席,却不想来的原来是故人。”
容若扬眉冷叱道:“仇幕华,我本也敬你是个人才,却不想鳌拜失势后,你便投靠朱三太子助纣为虐,更与一众妖邪为伍。”
仇幕华反唇相讥:“我自己的事,自不劳纳兰公子费心,公子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便在这时,屋内的一众牛鬼蛇神在朱先生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黑白双煞、五毒道人等都见过容若,见他过来捣乱被抓个正着,均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其余众人大声嚷嚷要将容若和雨蝉就地格杀,免得他们走漏了风声。
容若为免卢雨蝉受到伤害,已然缴了兵器,被仇幕华点了几处大穴,无法运功,此刻见朱先生闭目沉吟,心想若他们真要出手加害,自己死了倒是没关系,却白白连累了卢雨蝉,于是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眼中毫无畏惧之色,目光温柔缱绻,宛如午夜的露水。
容若心中一动,想:“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白连累卢姑娘。”他忽然想到了容嬷嬷那同归于尽的反击,莫非自己也要使用阴阳灌顶大法,才能挽回局面?
沙天海仔细端详了容若一番,眼神一亮,快步走到朱先生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朱先生神色一动,脸色颇为古怪,奇道:“你说得可是真的?”沙天海点头道:“千真万确!”朱先生摆摆手,叫来几个手下,吩咐道:“将这二人押到粮仓关押,你们切忌,要好好看守,不能伤他们的性命。”那几个手下一脸茫然,却又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容若心中一奇,心想为何朱先生不索性杀了自己,一了百了,反而这般处置,未及多想,自己和卢雨蝉便被那群手下用麻绳绑缚,带了下去。
仇幕华道:“朱先生,将纳兰公子杀了岂非更省事,你又何必给自己留个麻烦?”
朱先生不做声,沙天海却忿忿地道:“哼,天晓得纳兰容若与天尊宫有何关系,上次鳌拜雇佣我们黑道中人劫杀纳兰容若,谁知我们半路却接到天尊宫的指令,说哪路人马敢动纳兰容若,便是与天尊宫为敌。这次倘若我们真杀了纳兰容若,甭说是三天后攻打皇宫,刺杀皇帝,恐怕天尊宫主一发怒,我们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了。”
群魔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一阵后怕,仇幕华暗自沉吟,皱眉思索,朱先生忽然冷冷地道:“况且就算我们真要杀纳兰容若,鬼剑书生恐怕也不会答应吧,听说鬼剑书生与纳兰公子似有交情,不知是真是假。”
仇幕华摇头笑道:“我与他若真有交情,又怎会相助各位将他擒获,我只不过是佩服纳兰公子的才学,仅此而已。”
桑梓宁自持身份,不屑与一众妖魔待在一起,此间事了,她转身拂袖而去,仇幕华紧紧跟在她身后。朱先生皱眉道:“如今纳兰容若既来探查我们的消息,料想皇宫那方面应该是有所戒备了。”
沙天海道:“那怎么办,大伙筹划了这么久,总不能在这个时刻功亏一篑。”朱先生道:“事到如今,我们唯有兵行险招,提前攻打皇宫。”沙天海道:“提前?什么时候?”朱先生一咬牙,眼中迸发一抹狠厉的光芒,道:“事不宜迟,就定在明晚,大伙养精蓄锐,明晚我们便杀入皇宫,刺杀皇帝。”
等容若和卢雨蝉在仓库里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事情,容若只觉得头痛欲裂,料想该是昨日被那群人下了药,他想要抬手揉一揉太阳穴,忽觉臂肘沉沉,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低头一看,原来麻绳已换成了铁链。
“纳兰公子,看样子他们把我们关在仓库里了。”卢雨蝉四下环顾,见这仓库四周密闭,不禁叹息一声,“不知他们要将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容若剑眉一轩,沉声喃喃:“来不及了……”
卢雨蝉道:“什么来不及了?”
容若道:“朱先生既然撞破了我们,未免夜长梦多,走漏风声,一定会提前攻打皇宫,说不定就在今晚。偏偏我们又被困在了这里,出也出不去。”第一次,他温和的眉目里流露出焦虑之色。
“纳兰公子,你别着急。”卢雨蝉柔声劝慰,“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逃出去的。”屋顶缝隙里洒下的阳光照射在她漆黑的瞳孔上,忽然泛出了水一样的莹润的光芒,容若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心头烦恶渐渐退去,叹息道:“我本不该带你来的,这次真是连累你了。”
卢雨蝉摇头道:“纳兰公子,你别这么说,都是我没用,被雪仙子制住,是我连累了你才是。”她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于是双手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草堆里。容若也随她一起坐下,闭目调息,试图以内力冲破穴道。无奈仇幕华的点穴手法十分高明,纵然他内力深厚,一时三刻也解不开禁制。
过了片刻,容若忽然听到叮叮的声音,睁开眼,见卢雨蝉居然自己弄开了铁链,她手里拿着一根簪子,喜出望外地道:“太好了,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容若奇道:“卢姑娘,你是怎么弄开铁链的。”
卢雨蝉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却又贪玩,爹爹为了让我安心养病,便用锁头将我的房门锁上,可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实在闷得慌,听到院子里小伙伴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就想出去和他们一起玩,于是就试着用簪子去开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还能用这法子开锁,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呢。”说话之际,她已用簪子把容若身上的铁链也解开了,容若当下抖擞精神,道:“卢姑娘,我此刻被点了穴,无法运功,你且用簪子在我的京门、肩愈两个穴道上扎一下。”
卢雨蝉深深吸了口气,道:“那你忍着些。”说罢用簪子刺入了容若的穴道,缓缓转动了两下,容若咬牙坚持,虽然穴道刺痛无比,可马上被阻隔的真气便倏然贯通,他运了运功,虽然仍有些生涩,但最起码可以凝聚起内力。
“卢姑娘,多谢。”他出手解开卢雨蝉的穴道,道:“我们得赶快想法子逃出去,一定要在天黑前把消息带到皇宫。”
便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容若急忙将铁链套在身上,与卢雨蝉一起坐在草堆里,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两个守卫走进来,见他二人并无异状,略微放心,其中一人道:“我们太子要见你们。”说罢与同伴将容若和卢雨蝉一起押走。
容若暗自在心里盘算,此次朱三太子传唤,正是一个好机会,倘若应变得当,逃出去应该不成问题。他对卢雨蝉使了个眼色,让她一会见机行事,卢雨蝉会意,微微点头。
不一会,二人被带到一处帐篷里,帐中宽敞明亮,有数名侍女仆从待立两侧,中间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布衣长衫,仪态悠闲,仍然梳着汉人的发式,容若猜测此人便是杨起隆。
杨起隆打量了容若一番,对帐篷里另一人道:“纳兰公子已经带来了,我们不杀他,乃是顾忌他背后的势力,但倘若顾公子你要杀他,我们很乐意送公子一个顺水人情。”
容若一抬头,忽然瞥见侧座之上,另有一个少年,定睛一看,登时吃了一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贞观。然而顾贞观却面色冷冷,看也不看容若,只是对杨起隆道:“我天理盟闻听朱三太子抓了纳兰容若,此人是康熙皇帝的心腹爱将,倘若将他杀了,皇帝便如同猛虎痛失一翼,此事与太子也有诸多方便,却不料太子顾忌此人身份,既然如此,便由我天理盟来代劳。”
容若见顾贞观无缘无故地变了一个人,非但公然出现在杨起隆的军营里,又对自己喊打喊杀,虽一时摸不着头脑,但猜测其中定有隐情,当即扬声道:“你是何人,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与你有何冤仇,你竟千里迢迢来杀我。”
顾贞观此刻才转过身来,冷冷地道:“你这斯害得我宛儿妹妹肝肠寸断,光是这一笔账,你死十次都不够。”他扬了扬衣袖,袖子里露出一截淡淡的青碧之色,容若认出那事物是自己的短笛,登时心里一喜,知道顾贞观前来营救自己,于是快步上前,佯装无力地抓住他的手,喊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暗中将一股内力渡给顾贞观,顾贞观眸光一亮,右手一抖,短笛已从他袖中滑到了容若的手里,他侧身挡住,不让杨起隆发觉,然后一把将容若推开。
一旁的卢雨蝉看得莫名所以,刚打算出手去帮容若,容若假装被顾贞观推到了杨起隆身边,见他身旁的护卫已心生警觉,于是不再迟疑,身子一抖,铁链已被他握在手中,他手腕轻颤,铁链如波浪起伏,瞬间将那几个护卫套住,变起顷刻,那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给容若制住,但这些人也是身经百战,短短一瞬便已洞悉了容若的意图,刚要出手,只觉手腕又疼又麻,原来已给容若用短剑刺伤,容若施展一招“绿柳回风”,宝剑飘忽有如丝绦,连环一击下,便重创一众侍卫,他借势一纵,横飘三尺,来到杨起隆身边,探手扣住他的颈部,喝道:“你们统统住手,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他。”
容若眼中爆出亮点精光,形容峻烈,将帐篷里的人全都震住,顾贞观喊道:“容若,拿杨起隆做人质,我们一起杀出去!”说罢长剑一抖,拍在几个闻声赶来的护卫身上,然后跃出帐篷,牵来几匹快马,容若和卢雨蝉一起挟着杨起隆冲出帐篷,见四周布满了杨起隆的兵马,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杨起隆冷笑道:“你若识相,就赶快放了我,你们已经被包围,根本逃不出去。”
容若怒叱道:“你没资格讨价还价!”出手如飞,点了他几处大穴,拿剑抵住他背心,大声喝道:“你们的太子在我手里,若不想他出事,你们立刻让路,放我们离去。”容若暗暗运功,剑气透体,杨起隆只觉得一股奇寒钻入四肢百骸,直欲冻结心肺,当即便慌了,大声嚷嚷道:“你们听他的话,放他们走!”
一众士兵见杨起隆被擒,立刻让开一条路,容若拉过一匹马,对卢雨蝉道:“卢姑娘,你先骑马离开。”卢雨蝉本想和他一起离开,但看到他凌厉的眼神,便知道他挂心自己的安危,是以让自己先离去,心中无端勇气一股暖意,于是翻身上马,策马向前,却时不时回头翘望。
容若与顾贞观对视一眼,心下了然,顾贞观纵上马背,容若则抓了杨起隆上马,二人打马而去,只留下一路烟尘。卢雨蝉长长舒了口气,见容若快要追上自己,双手抓紧缰绳,刚要策马奔行,蓦然发现攒动的人群之中闪过一支锃亮的箭簇,对准容若后背,卢雨蝉惊愕之际,利箭已然离弦,呼啸着向容若背心打去,容若却浑然未觉,只想一心冲出阵营。
“小心!”那一刻,卢雨蝉双脚用力踩住马镫,借势向后方高高跃起,宛如一道青虹一闪而至,峨眉派的“惊鸿别海”身法本就飘逸无双,只是交睫之间,已飘身而至,运剑将那暗箭荡开,短短一瞬,容若已骑马超过了卢雨蝉,大惊之下回头一瞥,忽见又有一支暗箭迭射而来,卢雨蝉突兀发招,人在半空,无法借力,长剑未及回身,已被第二支箭射到,顿时间鲜血如花,遍洒而下。她就宛如一只脆弱的青蛾,被利箭钉在虚空之上。
容若只觉得心里一窒,似乎连心跳都快停止,立刻从马背上飞起,将卢雨蝉揽在怀中,拦腰将她抱起。只是低头一顾,容若的一颗心便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悲怆生生碾碎——怀中的少女乌发素颜,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娇红欲滴的樱唇此刻却宛如被抽干了色彩的花瓣,带着一种莫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