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见瞒不过了,便索性将回雁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卢雨蝉,卢雨蝉听后,知道兹事体大,但又不放心容若一人前去,便提议与容若同行,容若一口回绝,道:“回雁楼里高手众多,若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不想连累姑娘。”
卢雨蝉道:“在八仙山上,公子也和我说过同样的话,公子两次晚上出门,却都被我撞上了,这可能就是天意吧,无论如何,今夜我都要跟公子一起去。”
容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心想她平日里虽是个教养极好的千金小姐,却也有这样调皮的一面,似乎所有的女孩子,只要相处久了,都会放下矜持,露出最可爱的样子。
卢雨蝉见容若妥协,露出胜利的笑容,便跟在容若的身边,与他一起往回雁楼走去。十里长街阒静幽寂,唯有跫音微微响起,伴着小虫的鸣叫,轻轻扣着心扉。
容若只觉得心里无端轻松起来,自从沈宛离开之后,他已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心境了,仰起头,夜空中月色通透,如同一汪流动的泉水,照入他的心里,涤荡了所有的烦忧,只余下一种空灵开阔的感觉。
似乎和卢雨蝉这样走着,不知不觉间,烦恼和忧伤就变成了更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流走。
容若觉得,身畔的这个女孩,宁静得宛如月光,总是让人无端安心。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回雁楼,此间酒楼高有三重,四周有人把守,异常严密,好在容若熟知这里的地形,带着卢雨蝉跃上旁边的楼阁,在瓦檐上蹑空而行,自然逃过了守卫之人的耳目,穿过几道朱檐,二人在一处墙角停下,忽见墙上的窗子里灯火通明,清楚地传来交谈之声,容若低声道:“卢姑娘,屋子里的人便是杨起隆手下的谋士朱先生召来的。”
容若伸手在窗纸上捅了一个小洞,凑过去观望,一看之下,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大堂里坐了一屋子江湖人士,每个人都面带煞气,显然是不好惹的狠角色。这些人里,倒有不少容若认识的人,鬼剑书生和那灵山派的白衣少女并排而坐,时不时垂首交谈,样子倒颇为熟稔,还有黑白双煞、陶三娘、唐老三、钻地鼠、恶头陀等一众妖魔鬼怪,五毒道人和白面修罗则坐在一个中年汉子的身边,那中年大汉一身黑衣,相貌粗犷,虎背熊腰,坐在那里却仿佛一座气势巍峨的小山,让人难以直视。容若暗暗猜测,料想这人该是骷髅寨的寨主沙天海,那一日在群芳馆里,容若听到朱先生与五毒道人密谋,要与沙天海结盟,只是白沙镇外,天尊宫的人忽然出现,未免得罪天尊宫,是以骷髅寨的人才未现身,如今沙天海倒是极力相应朱先生的号召,想要与他一起杀进皇宫。
厅堂中央,摆着一张十米长五米宽的大桌,一众高手围桌而坐,有抽烟丝的、有喝酒吃肉的、还有划拳行令的,仿佛亲友聚会一般,热闹非凡。然而这一切却都只是幌子,容若瞧出在场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殊无喜乐之意,便猜到他们受朱先生之邀,商讨行刺皇上之事。
果然,酒席刚开了片刻,朱先生便站在首座,微笑着做了一个揖,道:“各位相助朱三太子行刺满洲皇帝,复我汉室河山,这份恩义,在下无以为报,就以薄酒敬大家一杯,聊表心意。”
黑煞黑着一张雷公一般的脸,面无表情地道:“我们跟着朱先生,只是想求个升官发财,至于谁做皇帝,关我们兄弟何事?”
朱先生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之色,却依旧堆笑道:“黑兄放心,我们太子既然许了将来给二位高官厚禄,就一定会兑现承诺,否则何以服众?”
黑煞哈哈笑道:“有先生这话,我们就放心了。”
朱先生接着道:“有各位英雄相助,杀了鞑子皇帝可说是轻而易举。三日之后,各位乔装入宫,届时一朝发难,杀入养心殿,就算宫里守卫森严,一时间也难以调动那么多兵马。等杀了鞑子皇帝后,我们埋伏在城外的兵马就会趁乱攻入京师,占领整座皇宫,到时候,北京城可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群魔听他说得信誓旦旦,都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仿佛此刻已站在了紫禁之巅、入主皇宫一般。
一个独眼大汉拍案笑道:“等到杀了小皇帝,老子们可要霸占他那三宫六院,闹腾个三天三夜才行。”
另一个形貌猥琐之人调笑道:“你这提议不错,咱们也尝尝宫里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过一把皇帝瘾。咱们倘若将那些满人的公主格格、妃嫔宫女们都正了法,才真是彻底出了鸟气,往他们头顶扣了顶大大的绿帽子,到时这些鞑子们必然羞得无地自容,不用咱们打,便乖乖滚回长白山老家去了。”
“总之等咱们杀入皇宫,才是彻底当家作主,别说是女人,就连皇宫里的金山银海,也全是咱们的了。”
容若在外面,只觉得肺都快气炸了,这些妖魔鬼怪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居然将这些龌龊卑鄙之事说得冠冕堂皇,他热血上涌,恨不得将这群贼人统统抓了,感觉到有人轻轻拍自己的肩膀,容若回过头去,就对上了卢雨蝉那双清明如月的眸子,卢雨蝉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容若默默叹了口气,便压下心头怒火,继续偷听。
朱先生看着众人贪婪的神色,狭长的眼眸中陡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心里暗忖道:“果然是有钱就能收买的邪魔外道,待太子大业得成,又岂能你们这些牛鬼蛇神留在世上,白白污了太子爷的英明。”
众人欢谈之际,却听一个清冷如玉石般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小皇帝的人头是我的,你们最好谁都不要与我争。”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鬼剑书生身畔一个面罩轻纱的白衣少女目光冷冷,神色倨傲,在坐的都是黑道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却被一个小丫头公然呵斥,自然人人不服,奚落调笑声立刻此起彼伏。
坐在沙寨主身边的一个赤膊大汉骂骂咧咧地道:“妈的,你这小贱人懂不懂规矩,杀了鞑子皇帝,可是大功一件,凭什么要大伙把这机会给你,就算要给,也要给我们骷髅寨的沙寨主。我们寨主不发话,何时轮到你在这叽叽喳喳。哼,你这小蹄子无缘无故地罩个面纱,莫不是貌比无盐,丑得没脸见人了。”
他此言一出,群魔立刻嘿嘿怪笑,嚷嚷着瞎起哄。“小丫头,把面纱摘下来让大伙瞧瞧,你若长得漂亮,哥哥便好好疼你。”
白衣少女眸色一变,雪袖一扬,已劈手从仇幕华手中夺过长剑,足尖一点,轻轻地跃上了长桌,白衣翻飞,带起一股冷香,只见她步伐细碎,飞速向那大汉身前走去,仪态高雅,持剑的姿势美丽出尘,望之犹如雪山仙女。
众人默默惊叹,只是眨眼之间,少女已如同幽灵一般走到大汉的身前,冰冷的眼眸中浮起一股浓烈的杀意,右手倏然拔剑,冷芒浮动,犹如银色的月光一闪而逝,光芒消散之际,那大汉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已被少女提在了手中,脸上犹自带着极度的恐慌,仿佛临死前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死神。他的断颈之上,切口整齐,鲜血犹如泉水一般高高窜起,洒下漫天猩红乱落而下,浇在方才那些七嘴八舌之人的脸上,那些人立刻呆若木鸡,瑟瑟发抖。
少女的面纱弯起一个精致的弧度,手一松,大汉的头颅落在桌子上,被她一脚踢走,然后她身子一折,已如同一只轻灵的雨燕,再度坐回仇幕华身边,仿佛方才什么也未曾发生一般。
全场寂然无声,那个少女杀人的姿态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如一剪春风吹落了枝头的一片朽叶,止息的时候,一个人的生命亦已停息。
饶是这些人全是高手,也无法看出少女的师承。沙天海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杀了自己的手下,此刻眼眶充血,须发皆张,长身而起,怒道:“好一个狂妄的小丫头,全然未把我骷髅寨放在眼里,你……”
他刚要发难,却被朱先生制止,朱先生恭恭敬敬地道:“敢问姑娘可是灵山派的人。”
少女并未答话,倒是仇幕华笑容和煦地道:“朱先生好眼力,不必我说,想必先生也知道我这位朋友的真实身份吧。”
朱先生眼神雪亮地道:“看姑娘白衣如雪,莫非是灵山派的雪仙子桑姑娘?”
白衣少女淡淡地点了点头,仇幕华笑道:“梓宁,你虽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不想这些人却都知道你的名头。”
白衣少女桑梓宁冷冷地笑道:“沙寨主,我说过,皇帝的人头是我的,你还要与我争吗?”
沙寨主气势一馁,粗声道:“姑娘是灵山派的雪仙子,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姑娘,哪里还敢和姑娘争。”
桑梓宁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便和仇幕华一起离席,他二人走后,屋子里的人又开始议论起来:“怎么灵山派的人也来了?”“听鬼剑书生说,那是雪仙子与皇帝的私仇,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甭管没用的。”“雪仙子和皇帝一个在江湖,一个在宫里,能结下什么仇怨,看那雪仙子一脸煞气,鞑子皇帝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见了桑梓宁鬼魅一般阴狠毒辣的杀人手段,卢雨蝉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容若见她微微颤抖,忽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卢姑娘,你别怕。”
卢雨蝉缓缓道:“看那姑娘清丽如仙,却不想下手如此狠毒,灵山派的人,果然都邪门得很。”
容若知道卢雨蝉心地柔善,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此刻肯定已怕极了,便不再偷听,拉着她的手从屋顶跃了下来,卢雨蝉歉然道:“纳兰公子,对不起,都是我没用,胆子这么小。”
容若笑道:“别说是你,就连我也吓得够呛呢,那雪仙子的手段我以前也见识过,不过今日才真正被她震到。有这么一个棘手的人物,皇宫的事,恐怕还真不好解决呢。”
卢雨蝉道:“纳兰公子,他们说皇宫里有他们的人做内应,那个人你们查出来没有,若要制止皇宫的****,必须要找出那个内奸。”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容若,容若皱眉沉吟,思索道:“容嬷嬷已死,皇宫里的另一个内奸,又会是谁呢?”
“啊!”容若忽闻卢雨蝉一声尖叫,抬头一看,却见桑梓宁已死死扣住了卢雨蝉,容若心里一慌,喝道:“你别伤害卢姑娘!”刚要出手,却见桑梓宁五指紧缩,狠狠地掐住卢雨蝉纤细白皙的脖颈,卢雨蝉面色紫胀,显然难受已极,却费力地道:“纳兰公子,你别管我,你快走……”
桑梓宁微微冷笑:“纳兰公子是个多情的种子,先是对小妖女温柔体贴,如今又对你这蠢丫头呵护备至,他又怎会舍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