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乖啊,这才是师父的好孩子。”孤月师太的眸子越来越淡,转头对容若道:“纳兰公子……”
容若握住孤月师太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地道;“前辈,您有何吩咐,晚辈定当遵从。”
孤月师太道:“纳兰公子,你是正人君子,也是婉嫕为数不多的好朋友,贫尼今后不在了,有你照顾保护婉嫕,贫尼也放心了。”
容若点头道:“前辈您放心,晚辈会一辈子保护婉嫕,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让她一生开心快乐。”
孤月师太释然一笑:“有公子这句话,贫尼就放心了。”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如同一缕不可捉摸的风,“婉嫕……我的好孩子,师父答应过他,要好好地照顾你,可是,可是……没想到那么快,我就要离开你了……”
“不要走!”婉嫕再也忍不住了,抱住了师父冰冷的身体失声痛哭,“师父,别丢下我!”
“婉嫕……”孤月师太断续地咳嗽着,“我们都不幸生在皇家,皇家的女儿,从来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一生都只能任人摆布,这是我们的悲哀。师父不愿我美丽可爱的婉嫕像一个木偶一样被人操控,所以师父才要教你武功,让你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有能力去反抗宿命。”
婉嫕悲伤地道:“师父,您放心,我会坚强!”
“好孩子,记住要学会挣脱,学会反抗,师父会在天上看着你,给你力量。”孤月师太缓缓张开怀抱,拥抱着心爱的徒儿,宛如慈母呵护着爱女,“记住,一定要幸福,这是师父此生最大的心愿。”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那一瞬,回光返照般地,孤月师太的脸上忽然绽放出惊人的美丽,眉目舒展,仿佛透过佛堂里金色的光芒,看到了某种奇异的景象。她冲着虚空缓缓伸出了双手,脸上的笑容安详而纯粹,如佛陀拈花一笑,详然示寂。
感觉到那双手无力地从自己的肩头滑落,婉嫕心中一痛,抱紧师父冰冷的身体,如同一只哀伤的小兽,呜呜哭泣。容若在一旁看着,心里苦涩难当,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将婉嫕紧紧搂在怀里,止住她悲伤的颤抖。
第二日,孤月师太的死讯公诸于众,康熙将之以公主之礼厚葬,婉嫕则一身缟素,跪在师父陵前哭泣不已。
七日之后,婉嫕的情绪才稍稍恢复,然而人却已瘦了一圈,看着婉嫕憔悴的样子,容若心里难过,只得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悉心劝慰开导。
这一日,婉嫕又和容若一起来到碧芜苑吊唁,婉嫕特地从荷塘里摘了莲花,放在师父的灵位前供奉,她又亲自将师父的寝室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也不让容若帮忙,一个人默默地打扫,一边打扫一边流泪。
婉嫕心神恍惚,一不小心,碰倒了架子上的一个锦盒,容若弯下身去整理,好奇地“咦”了一声,婉嫕知道盒子里一定是师父的遗物,便小心翼翼地去收拾,却发现盒子里掉出一幅画,画轴摊开,恰巧露出图画上的一双人物——一个美丽高贵的少女微笑着抄录佛经,她的身后,是一个满族的华服少年,轻轻执起少女的一只手,眼神里流淌着无尽的温柔。
那个少女便是年轻时的孤月师太,也就是昔日崇祯皇帝之女长平公主,至于那个少年,容若心中也猜到几分,只见婉嫕伸手指向那温文尔雅的少年,轻声喃喃:“这个人,怎么那么像皇阿玛呢?画上的女孩子画的是师父年轻时的样子,为什么皇阿玛会在师父的身边,还陪着她一起写字?”婉嫕眸光一亮,陡然明白了一切。
容若柔声道:“听宫中传言,先皇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极为深爱的女子,或许这个人,便是你师父。只是那个时候你师父应该还不知道先皇的身份,看这幅画,他们的笑容是那样幸福,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应该是彼此深爱着对方,可是明朝的江山是给我们满人灭的,你的师父又是前朝的公主,亡国之仇,灭族之恨,是你师父心中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一道伤,偏偏造成这道伤痕的人,又是先皇。”他摇头叹息了两声,接着道:“或许这便是你师父说的宿命,她和先皇注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再怎样相爱,终究还是无法走出仇恨的影子。”
婉嫕怔怔地看着那幅画,忽然流下一串晶莹的泪珠,落在画纸上,洇开一圈圈透明的水渍。
“容若哥哥……”婉嫕将那幅画慢慢卷起,抱在怀里,凝望着窗外从枝叶缝隙里洒落的阳光,声音飘忽如梦:“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这么疼爱我,因为我是皇阿玛的女儿,也是皇家的公主,我和师父有着同样的命运,师父深爱着皇阿玛,所以师父便将我也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宠爱呵护。”
容若轻轻地伸出手,温柔地拭去婉嫕脸颊的泪痕,他的手掌显得很大,将她小巧的脸蛋完全包住,仿佛捧着一朵脆弱而美丽的花蕾。
“婉嫕,虽然你师父不在了,可容若哥哥答应过她,会永远保护你,所以你在这个世上并不孤单,因为你还有容若哥哥。”
窗外的阳光带着白云的色泽,映在她精巧的脸上,投下一片瑰丽的影子。婉嫕微微侧首,娇靥轻轻蹭着容若的掌心,感受着他指尖脉脉的温度,阖上琉璃色的眼眸,微笑道:“容若哥哥的手掌好温暖,我好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只蝴蝶,永远躲在容若哥哥的掌心里,永远被容若哥哥注视着,保护着。”
她顿了顿,抬起头,脸上纯美如梦的笑容慢慢褪去,仿佛初冬的第一片雪,带着淡淡的新凉,如画的眉目间流露出一种少有的坚毅之色。“容若哥哥,你放心,我答应过师父,要变得坚强,我一定会做到,不会让师父失望。”
之后的几日里,婉嫕虽然仍然悒悒不乐,可是悲伤的心情已慢慢平复下来,容若把她接到纳兰府小住,每日由额娘陪她说话谈心,过了几日,婉嫕已重展欢颜。容若要与曹寅查探杨起隆反叛一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怕婉嫕一个人发闷,容若还特地把卫子墨叫了过来,让他陪着婉嫕玩耍,开解她的心境。除了容若、睿琪等人之外,婉嫕也就卫子墨这么一个好朋友了,有他陪伴,婉嫕也快乐不少。卫子墨平时老老实实,可为了逗婉嫕开心,也花了不少心思,他二人都是单纯的人,童真未泯,两小无猜,容若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为他二人开心。
自鳌拜失势后,康熙亲政掌权,首先提拔了明珠和索额图等人,擢升明珠为兵部尚书,让他掌握重军政权,索额图与之互为牵制,朝中政权平衡,局势安稳,康熙为此也颇费了一番苦心。
明珠这兵部尚书做得也颇有起色,他以前虽然居于内务府总管,多掌管一些财政要权,但接手兵部尚书以后,治军有方,立刻显露其军事才能,剿流寇,灭悍匪,一番成就做下来,也让朝众人刮目相看。短短时日,明珠便将杨起隆一党查得一清二楚,包括他们的兵力、财政,还有大军驻扎之地、秘密据点等诸多事宜,就连容若也不由得微微惊愕,他本以为阿玛事故圆滑,鳌拜才会想要拉拢他,不过现在看来,鳌拜想拉拢阿玛真正的原因,便是看中了阿玛的才能。
据明珠得来的可靠消息,杨起隆这一伙贼人目前粮饷短缺,为解燃眉之急,便打了一个从广西进京面圣的大官的主意,打算在那官员进京前大干一笔,可以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捞一把油水。听说这次领头的是杨起隆手下的一员猛将齐龙三,此人原本是绿林上豹子寨的寨主,后来豹子寨被杨起隆收编,他也就由盗贼变成了将军。齐龙三一竿夺命长枪在江湖上名号响亮,得他之助,杨起隆倒也如虎添翼。
这一日天朗气清,京城外的官道上驶过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迤逦壮观,当前一辆大车上挂了一面大旗,上绣“两广总督”的字样,迎风飘荡,颇具气势,大车后还跟着一辆华盖香车,里面坐着官家女眷,六辆大车在官道上辇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每辆车周围都跟着许多军官卫士,手拿兵器,凝神戒备。
队伍首端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官,身披铠甲,手握长缨,样貌威武英挺,他领着队伍徐徐行进,忽见前方出现一片亮晶晶的水泊,港汊交错,就在大路的旁边,而路的另一边又是高岗密林。
军官倏然面色一紧,大喝一声,所有卫士拔刀弯弓,戒备开来,骤然间路旁高岗上射出了几声响箭,其声鸣呜,甚是凄厉,响箭过后,密林中又涌出一批人马,约莫有一百多人,霎时间就截住了大路,拦在车队之前。
那军官大喝道:“京师重地,天子脚下,你们是何方草寇,竟敢公然抢劫。”
对方阵地中缓缓走出一个短衣男子,相貌平庸,一双眼睛里却精光爆射,不怀好意地笑道:“来的可是两广总督卢兴祖大人。”
军官道:“既然知道是卢大人,还不快滚,此次卢大人亲自护送两广岁银入京面圣,前方自有军队接应,你们居然敢在此动手,就不怕得罪朝廷吗?”
短衣男子嘿然冷笑:“卢兴祖?我们抢得就是他。满人的朝廷我们根本未放在眼里。”
军官一听他说这话,等级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喝道:“原来阁下便是夺命神枪。朱三太子不是号称反清复明吗,原来也只是沽名钓誉,骨子里就是杀人掠货的强盗。”
这人便是齐龙三,他被军官当场喝破身份,索性阴恻恻地笑道:“这货我们自然是要掠的,不过这人却未必要杀,听说卢大人的宝贝女儿貌美如花,赛过天仙,正合适给我们太子爷当妃子。”
那军官是卢兴祖的忠实家将,一听这斯出言辱及小姐,登时怒不可遏,暴喝一声,人已从马上跃起,红缨枪犹如一簇猩红的火焰,向齐龙三的面门飚射而去,齐龙三怪叫一声,手里的长枪抡开,笔直向空中钉去,喊了一声“夺”,他的枪尖就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军官的枪尖,往上一挑,挑起一路枪花炸将开来,噼噼啪啪,犹如放爆竹一般。军官只觉手腕一麻,枪头一钝,生铁做的枪尖已然断成了两截,后退几步,目瞪口呆。
齐龙三摆手道:“兄弟们,给我上,金银钱财搬回去给太子爷,至于那些夫人小姐、丫鬟仆婢,统统都是兄弟们的。”
那群如狼似虎的手下一拥而上,转眼间就和押运岁银的官兵们动起手来,有十数个高手团团围向了几辆马车,将马车往旁边的官道上驱赶,护住马车里的人,有些匪徒自不量力,朝那几辆马车逼去,众守卫均是高手,登时连毙数人。
双方僵持不下,领头的军官虽然折了锐气,但胜在勇猛顽强,凭一己之力与齐龙三苦战多时,随行的官兵平日里训练有素,这次运送的岁银若出了纰漏,他们也要掉脑袋,谁都不敢有半分马虎,当即展开浑身解数与一众匪徒激战开来,碧血映着丽日,染红了郊外的长草。
二人均是使枪,齐龙三的枪发却比军官的高出许多,长枪如灵蛇探首,雁鹤伸颈,收放自如,时啄时挑,军官虽力大无比,但轻灵之处却略逊一筹,转眼已被对方攻得浑身是血。
齐龙三目光一瞄,见那几辆马车快要拐进一旁的密林,忽然纵跃而起,几个弹跳便来到了马车前,挥抢刺死了守在马车前的几个护卫,嘿然冷笑:“卢大人,拿命来吧!”他人在空中,长枪却透帘直刺,银光一闪,恍若冰锥利刃,带起一股冷锐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