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师太道:“你便是当年拜剑山庄辟邪子的夫人吧,你丈夫和儿子为了练成绝世宝剑,竟然丧心病狂,将活人投入剑炉,贫尼看不过去,才出手教训他二人,岂料他二人不思悔过,反而要加害贫尼,贫尼为了自保,才杀了他二人,他二人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容嬷嬷呸了一声,怒道:“你这贱人,少在这狡辩,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掉你给我丈夫和儿子报仇,史夫人体谅我这份苦心,便千方百计将我送入宫,伺机接近你。这么多年,我搜遍整个紫禁城,也搜不出你的下落,直到前些时日知道了公主居然身怀武功,我便想到是你从旁指点,果然,我暗中跟踪公主,真让我把你给找了出来。”
婉嫕道:“原来你就是史夫人派到皇宫来的人,想要行刺三哥哥。容嬷嬷,为什么是你,你平日里对我甚是关爱,我也拿你当我的亲人长辈一般,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婉嫕万分痛楚地看着面色凶戾的容嬷嬷——那自由熟悉的慈爱的脸上居然笼罩了一层完全不熟悉的森冷和扭曲,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恶魔,对她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容嬷嬷冷笑道:“公主,你终究是太天真了啊……你以为你是普天下最幸福的人吗?你可知道,最疼爱你的三哥哥,已经把你……”
“住口!”孤月师太怒喝一声,目光冷定,“你要找的是我,不关孩子的事。”
容嬷嬷厉声道:“好,今日我就要算清楚我们之间的帐!”言罢她已十指如钩,纵身跃起,抓向孤月师太的胸口,那一招摘心手既快且狠,是容嬷嬷的成名绝学,只需一招,便能把对手的心剜出来。
容若凝神戒备,此刻见容嬷嬷发招,立刻出手阻挡,岂料容嬷嬷早就料到他会阻拦自己,左手一扬,洒出一篷毒针,容若不敢前攻,只得挥舞手中短笛将那篷飞针一一挡开。
容嬷嬷已扑到孤月师太身前,刚要出手,忽觉手腕一麻,臂肘处的穴道已被撞开,抬眼一看,竟是婉嫕拦在孤月师太身前,将她逼了回去。
容嬷嬷冷笑道:“真是看不出来,公主这么一个娇怯的人儿,居然还有这么高的武功,既然如此,老奴就领教一番。”她忽然凌空飞跃,自上扑击而下,姿态如血鹰搏兔,其势冲要,同时手掌一翻,幻出万千掌影,虚实交合,让人欲辨不能。
婉嫕虽然柔弱,但此刻见师父有难,再也顾不得其他了,上前一步,回环转身,倏然打出一掌,掌力柔韧,如同分花拂柳一般自下而上掠出,雪袖飘飘,素手招展,恰若芝兰静开,雪薇含蕊,姿态柔美,却不失威力,只是一掌,便将容嬷嬷的掌影全都收入袖中。
容嬷嬷不甘心,发起狠来,辣手频施,杀招连环,但婉嫕却从容以对,一一拆解,婉嫕聪颖灵慧,自幼得孤月师太指点,在武功上的造诣早就能和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比肩,此刻全力施为,倒一时将容嬷嬷压了下去,她并不一味强攻,而是以柔巧之力化去了容嬷嬷刚猛霸道的攻势,如同狂风减于群山万壑,激流阻于碎石深罅,以微小之势将大气大力消解于无形,手法神妙无比。
容若在一旁看得暗暗吃惊,原来婉嫕的功夫竟不在自己之下,欣喜之余又不免为她担忧,她心地柔善,不忍痛下杀手,但容嬷嬷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再这么斗下去,容若生怕婉嫕吃亏,但二人斗到关键时刻,外人不宜贸然出手,容若只得悉心留意,为婉嫕掠阵。
婉嫕本已占了上风,再使一招“兰花拂穴手”就能将容嬷嬷点倒,岂料她的手指刚刚拂到容嬷嬷的衣襟,就突然一滞,接着婉嫕只觉得浑身虚弱已极,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颓然倒下,容若心里一慌,急忙跑过去将婉嫕扶起,急切地道:“婉嫕,你怎么了?”
婉嫕虚弱地道:“容若哥哥,我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站也站不稳了!”
容嬷嬷阴恻恻地笑道:“老奴知道公主您武功高强,所以早在公主的食物里下了化骨散,让公主您一时三刻使不出力气来。”
孤月师太将婉嫕搂在怀中,柔声安慰,婉嫕却怔怔地掉下泪来,哽咽道:“师父,我真没用,保护不了师父,还连累师父中了毒。”
容若短笛一抖,亮出兵刃,容嬷嬷嘿嘿地干笑两声,道:“我知道纳兰公子跟师太学了四极逍遥剑,武功突飞猛进,就算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如今也不是公子的对手了。”
容若喝道:“你既然知道,还不快走。”
容嬷嬷似笑非笑地道:“我既然来了,如何能走,不亲眼看到孤月咽气,我不会离开,不知纳兰公子可听过一种武功,叫阴阳灌顶大法?”
容若心中一凛——这种邪派武功,他自然听过,所谓阴阳灌顶大法,就是让体内阴阳二气倒行逆施,灌入头顶百会穴,冲破死关,施行此法,短时间内可让功力提升百倍,但不消多长时间,施功者便会油尽灯枯而死。
容嬷嬷狞笑两声,身躯一颤,旗头裂开,长发披散,珠钗翠环落了一地,她的身后似乎形成了一道强烈的气场,将周围所有的黑暗吸纳殆尽。
容若知道容嬷嬷已施展了阴阳灌顶大法,此法无异于同归于尽,他唯有抢先出手,先发制人,于是不再犹豫,一招“燕子抄水”飘飘然揉身而上,一剑钉向容嬷嬷的咽喉。
容嬷嬷早有防备,双掌一合,硬是将这迅捷无比的一剑生生夹住,容若剑眉一轩,手中加力,火云真气运到十成,剑上赤芒大盛,宛如汤谷九日齐坠,化为一点火魂精魄注入他的剑心之中。
怎料容嬷嬷此时功力陡增,毫不畏惧容若的内力,狂啸一声,双掌一错,忽然将容若连人带剑给甩了出去,容若仿佛变成了一片飞蓬,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勉力稳住身形,赫然发现容嬷嬷已向着孤月师太扑了过去。孤月师太将婉嫕放在一边,拼着一口气与容嬷嬷苦战。
孤月师太毕竟是当世绝顶高手,就算身中剧毒,依然不失一派宗师风度,出手潇洒利落,大气简洁,与常人无异,然而只有容若看得出,孤月师太实已油尽灯枯,她的招式尽量做到简洁,只只是不想再多浪费一丝力气。
容嬷嬷咬牙狞笑:“今日我要与你同归于尽,你受死吧!”说罢双手齐张,掐向孤月师太的脖颈,孤月师太后退一步,双掌交叠,抵住她的攻势,手形穿插变换,手腕翻转,将容嬷嬷的双手牢牢抓住,目光里失去了一贯的慈悲祥和,陡然变得犀利,沉声喝道:“你要杀我可以,但我绝不容许你伤害婉嫕!”
容嬷嬷冷哼一声,身子一扭,挣脱孤月师太的禁锢,裙底忽然飞出一脚,踹在了孤月师太的小腹上,孤月师太闷哼一声,身子随即飞了出去,撞在殿内的金柱之上,口中鲜血长流,再也站不起来了。
“师父……”婉嫕嘶声呼喊,拼命想要站起来,却一丝力气也是不出来,只有放声大哭。
容嬷嬷不怀好意地笑道:“看来师太很疼公主啊,如果我在师太眼前杀了公主,师太你一定比死还难受吧!”说罢她右手一攥,变为爪形,一步步地逼向婉嫕。
容若刚刚得了喘息的机会,见容嬷嬷要对婉嫕下毒手,急忙奔身而去,脚下步伐多变,踩星位,踏九宫,人已化作一团狂风,围着容嬷嬷一连刺出十余剑,一剑快似一剑,到最后,只余一团剑影闪烁变幻,仿佛北极天光,交织如电。
容嬷嬷虽然手无兵刃,却徒手去接,她只是屈指在剑身上弹了几下,便将容若的剑招尽数逼退,阴阳灌顶大法果然厉害无比,容嬷嬷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悍不畏死的战士,覆手之间,威力绝然,毁天灭地。
容若未敢撄其锋芒,飘身退开几步,在容嬷嬷周身游走缠斗,转眼间已出了数十招,将容嬷嬷紧紧缠住,不让她有暇去加害婉嫕,容嬷嬷长发飘舞,双眼生光,仿佛旱魃附体,傲然不惧,任容若攻得雨骤风疾,她却将周身防得滴水不漏,一双利爪尖锐生光,洒下漫天匝地惨白的爪影,似乎连浓稠的夜色也给她抓出了道道血痕,容若的宝剑好几次与她手掌相碰,都觉得她那一双肉掌此刻已坚逾精钢,牢固难摧,若非容若这笛中短剑乃是玉蓝山千年玄铁加冰硅石熔铸而成,此刻恐怕早已折在容嬷嬷手里。
“臭小子,你找死!”容嬷嬷面目狰狞,已怒到极处,五指一缩,手掌中倏然腾起一股真气的波旋,劲力如潮卷涌,容若忽觉一股无形的压力瞬息而至,他整个人已不受控制地向着容嬷嬷的掌心飞去。
容若急忙将宝剑当胸一横,在容嬷嬷铁掌及身的前一刻卸掉了大部分力道,然而那一掌之力着实强悍,容若只觉得喉咙一甜,已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晃晃,就要站立不稳。
容嬷嬷看准时机,揉身而上,一招“黑虎掏心”直捣容若心口,容若身子微微踉跄,眼看容嬷嬷那一爪抓来,心头一急,急忙翻身纵跃,宝剑在地上一点,人已腾空而起。容若借着这一跃之势,忽然发现容嬷嬷周身的气场看似无懈可击,然而头顶百会穴之处却露出一个缺口,他忽然心中一动——既然阴阳灌顶大法是以全身功力打通百会穴,那么百会穴便是此功的罩门。
容若心里虽然拿捏不准,但当此时刻,也容不得他考虑许多,容若目光一亮,力沉手腕,剑啸龙吟,如秋水霜天,荡起一篷清冷的寒光。
容嬷嬷一击扑空,尚自迷惑,忽觉头顶寒芒激荡,刚一抬头,就见容若的快剑幻射而至,如同天外流星,转瞬已没入她的头颅之中。
只听“噗”得一声,骨骼碎裂之声响起,容嬷嬷抬起的双臂先是一僵,之后便软软垂下,身体如石化般一动不动,她的双目之中忽然流下两行鲜血,触目惊心,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尚自燃烧着怨毒的火焰,久久不肯熄灭,仿佛临死前拼尽了最后一口气,种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容若抽出宝剑,飘身退开,来到婉嫕身边,婉嫕看了看容嬷嬷的尸身,失神片刻,转而在容若的搀扶下来到孤月师太身边。
“师父……师父……”婉嫕看着孤月师太衣襟上大朵的血花,一颗心都已哭碎了,孤月师太似乎被她的哭声打动,睁开眼,就看到了她朦胧的泪眼,虚弱地笑道:“婉嫕,乖,别哭了,生死由命,师父早已看透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容若道:“师太,您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御医。”
孤月师太摇头道:“没用的,我中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又中了容嬷嬷一脚,内脏已碎,就算是在世华佗,也救不活了。”言语中虽无悲戚之意,婉嫕却眼泪涟涟,哀声道:“师父,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如果师父死了,我也不活了,我……”
孤月师太用力抓住她的手,皱眉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还这么小,以后的路还很长。师父早已看透生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啊……”
“咳咳……”孤月师太苍白的脸上居然泛起某种恍惚的笑意,慈爱的眼中满是浓浓的眷恋,柔声道:“婉嫕,今后师父不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啊,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害怕,因为师父会一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保护你。”
“师父……”婉嫕抽泣了两声,强忍住泪水,感觉师父的手越来越冷,咬着嘴唇点点头,哽声道:“师父,你放心,我不会再软弱了,我一定会坚强,一定会让师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