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康熙亲自拟旨结案,鳌拜被判终身监禁,其党羽遏必隆、班布尔善、阿思哈、济世、图必泰等也被一网打尽,鳌拜的兄弟子侄统统下狱。对鳌拜发难之前,康熙已在去年十二月任命了三位新总督替换鳌拜的亲信,一众曾为鳌拜党羽的地方巡抚,康熙倒未追究其罪行,以“受事以来颇有政绩”为由,一改“从宽免罪,仍留原任”。此收服人心之举不仅彰其德善,更是一种无形的威慑,朝野上下无人再敢小瞧这位少年天子,那些在心底始终将皇上看做小孩子的满汉大臣不由得对康熙肃然起敬、心中生畏。
六月份,圣旨又接连下到兵部户部,先后为苏克萨哈、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汤若望等平反昭雪,下令废止圈地行为,此后又一连实施一系列仁德之政,顺应民心,一时间朝野震动,四方欢腾,人们都说,当今皇上已完全承继了先皇的衣钵,敬天法祖、勤政爱民。
御花园里,兰花开得最美,艳溢香融,花团锦簇,望之犹如鸥鸿舒翼,玉致可爱,层叠相茵的花瓣簇拥着一团团蝴蝶也似的花蕊,清风过处花枝摇曳,翩然有蜂蝶之姿。
康熙设宴,邀容若、曹寅、睿琪和婉嫕共饮,庆贺鳌拜被伏,众人暗中策划,隐忍多年,终于将鳌拜这头老虎除掉,心里自然大为畅快,此刻笑声朗朗,尽展欢颜。
康熙给曹寅和容若敬酒,道:“多亏了朕的两位好兄弟,朕才能得偿所愿,容若,子清,古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今有我们三兄弟饮酒盟誓,这一杯酒,不为江山,只为百姓,朕希望你们辅佐朕,将天下治理得更好。”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姿态洒脱豪迈,颇有帝王睥睨天下的傲气。容若与曹寅也一饮而尽,三人随即放声大笑。
睿琪见他们三人喝得开怀,笑道:“皇上你好偏心,只和他们喝酒,却把我和婉嫕给撂在一边,让我俩干瞪眼。”
婉嫕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转,笑道:“睿琪姐姐,你不用这么着急,过不了多久,三哥哥就要与你喝交杯酒了,就换成我们干瞪眼了。”
睿琪伸手点了一下婉嫕的小脑袋,笑着嗔道:“你这小丫头,净开姐姐玩笑。”
婉嫕笑眯眯地道:“睿琪姐姐,你还没当我嫂子呢,就摆起嫂子的威风了。”
睿琪看了康熙一眼,顿时脸颊绯红,如同染了一层花汁,康熙眉间现出温柔之色,道:“睿琪,婉嫕说得对啊,如今鳌拜已除,你我之间再无阻碍,你爷爷临终前,也希望你能和朕共结连理,改日我便禀告皇奶奶,让她老人家给我们做主。”
饶是睿琪平日里英姿飒爽,此刻也垂眸含笑,露出小女儿的娇羞,道:“一切全由皇上做主。”
曹寅道:“皇上,如今鳌拜虽除,可臣却听闻那位朱三太子杨起隆似乎又活跃起来,借由皇上全力对付鳌拜的时机,在地方招兵买马,暗中筹谋,这贼子野心滔天,妄想对京城发兵,听闻他已集结了一万大军要攻打皇宫,而此刻皇宫守卫军只有三千,皇上不得不防。”
康熙不屑地道:“草莽之徒,不足为惧,朕已升了明珠为兵部尚书,这件事自有明珠全力侦办。明珠前日奏报,说是杨起隆的兵马已给他剿了五千,反贼兵力士气已大大折损,况且京城守卫严密,他们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打进来的。”
容若道:“乌合之众的军队,自然不是京城禁卫军的对手,可是臣听闻那杨起隆勾结绿林匪类,欲对紫禁城发难,到时敌暗我明,对方又是江湖好手,皇上还需未雨绸缪,及早谋划一番。”
康熙皱眉沉吟半晌,道:“这一点倒是提醒了朕,看来朕还要加强皇宫的守卫才行,容若,如今你已是朕的带刀侍卫,官居四品,这件事朕便交由你处理,朕放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你。”语气里半说半笑,犹如闲话家常一般。
容若见康熙如此信任自己,心中感动,决心不负皇上所托,为皇上摆平这祸患。
众人欢然畅饮,婉嫕酒量浅薄,也没喝多少,到最后,除了她之外,其余的人都染了三分醉意,睿琪扶着康熙回养心殿休息,容若本欲带着曹寅一起去向阿玛请教杨起隆之案,然而婉嫕跑过来,拉了拉容若的袖子,又附耳在他身边说了几句话,容若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便让曹寅一人去找阿玛,自己则留下来陪着婉嫕。
曹寅走后,婉嫕与容若在亭子里坐下,容若正色道:“婉嫕,你刚才说的若是真的,可就大事不妙了。”
婉嫕的手指绞着帕子,蹙起了柳叶般的眉毛,忧心忡忡地道:“听露儿说,在乾清宫司职的荷儿无缘无故地死了,还有每日给师父打扫碧芜苑的燕儿,也离奇地死了,最近宫女太监们都在传皇宫里闹鬼,这件事我不敢告诉三哥哥,他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处理,已经够他忙了,我不想再让这种事扰了三哥哥的心神。”
容若皱眉道:“我曾经听杨起隆手下的反贼说过,他们已经秘密派人混入了皇宫,伺机对皇上下手。”
婉嫕的小脸立刻吓得面无血色,“呀”得一声叫了出来:“容若哥哥,我也想起来,我在白沙镇的时候,听拜剑山庄的史夫人说,她也派人潜进了皇宫,如果是这样的话,三哥哥的处境就危险了。”
容若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然皇宫里真的潜入奸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思索再三,道:“婉嫕,你说荷儿在乾清宫当值,而燕儿是负责打扫碧芜苑的?”
婉嫕点点头,道:“是啊,容若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容若道:“她们只是普通的小宫女,如今却死于非命,肯定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我们若要查出皇宫的奸细,首先要从乾清宫和碧芜苑下手。乾清宫那里子清已安排了众多高手保护皇上,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状况,至于碧芜苑……”
婉嫕忽然拉住容若的手,有些惊慌地道:“容若哥哥,我一直没和你说,师父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受过内伤,多年来一直用内力细心调理,这几日是师父治伤的重要关头,所以我每晚都去陪着师父。如果真的有人打碧芜苑的主意,我……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容若柔声安慰道:“婉嫕,你别慌,今夜我就陪你一起守在碧芜苑,给孤月师太护法。”
听了容若的话,婉嫕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焦虑之色褪去,眼中只剩浓浓的感激。容若却在心中盘算,若碧芜苑里真的有奸细,那奸细又为何要打孤月师太的主意?
夜晚,残月如钩,星光黯淡,云脚低低地压了下来,宛如一双黑色的羽翼,覆盖了暗夜里所有的光线和声息。
容若与婉嫕来到碧芜苑的时候,夜色已深,满园修竹随风摇曳,在地上投下无数细碎的影子,如同无数指甲在簌簌划割着地面,草木阴翳处,依稀泛着点点碧绿色的萤火,犹如精灵的眼睛,幽幽地浮在虚空里。
婉嫕领着容若穿过了浓浓的花荫,来到了孤月师太的佛堂,此时孤月师太刚刚做完晚课,径自打坐参禅,见婉嫕和容若来了,便把他俩迎入佛堂,笑着问道:“婉嫕,你怎么把纳兰公子也带来了,纳兰公子如今已有了官职,定有许多事要忙。”
容若道:“晚辈是担心前辈您的安危,不瞒前辈,皇宫里如今混入了奸细,恐怕要对前辈不利。”他遂把自己的猜测一一说与孤月师太听,孤月师太听后,笑道:“多谢公子好意,贫尼感激不尽。”
婉嫕拉着孤月师太的手道:“师父,您现在已经进入了疗伤的关键阶段,有容若哥哥在这里,他武功高强,人又机警,如果真的有奸细混进来,容若哥哥和我也好可以保护师父啊。”
孤月师太宠爱地抚摸着婉嫕的小脸,笑容祥和地道:“婉嫕真乖。”说罢眼中竟有泪光盈盈闪动,转而又温和地道:“纳兰公子,这次还真是麻烦你为贫尼护法。”
容若道:“师太您别客气,您传授晚辈剑法,已是晚辈的半个师父,弟子为师父效劳,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孤月师太道:“这一套剑法,贫尼总算是传对了人,公子你以此剑法收服鳌拜,也算是为全天下鳌拜荼毒的汉人报了仇。鳌拜一生作恶多端,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他的报应。”
更漏深深,夜色静寂,佛堂里佛像金身法相庄严,仿佛满含慈悲地注视着天下的芸芸众生,窗外起了低低的风,满园的花草仿佛发出了疼痛的哀鸣,容若忽然全身一震,凝神戒备——他已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在园子里徘徊,犹如暗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
婉嫕扶孤月师太坐下,从食盒里拿出一盅莲子羹,笑吟吟地道:“师父,这莲子羹是我亲手炖的,您这几日运功疗伤,该多补补身子才是。”
孤月师太露出慈爱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婉嫕一丝不苟地吹散莲子羹的热气,眼中泛起一种别样的情感。
“师父,可以吃了。”婉嫕给孤月师太盛了一碗莲子羹,孤月师太拿起瓷勺,舀了一口,但觉汤羹入口甘美无比,滑滑糯糯的,显然婉嫕花了不少心思,于是啧啧赞叹道:“婉嫕做得真好吃。”
婉嫕笑眯眯地道:“师父您要多吃一点,这可是我炖了一下午呢。我还怕自己第一次煮东西,煮得不好,师父吃不下呢……”
忽然,孤月师太的手一抖,瓷勺吊在地上,脸色犹如金纸,浑身剧颤,婉嫕霎时间呆住了,容若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孤月师太,急切地道:“师太,您怎么了。”
孤月师太用手指着莲子羹,低声喃喃:“有毒……”说罢急忙运起内力,护住心脉,不让剧毒攻心。
婉嫕小脸煞白,哭着道:“师父,莲子羹是我亲手炖的,怎么会有毒呢……师父您怎么样了,您别吓我啊,师父……”
容若安慰道:“婉嫕,你别急,前辈她在运功抗毒,我们等一等……”便在此时,先前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忽然凝成实质,化作一股风,卷帘而入。
佛堂的门被风吹开,门外夜色晦暗,冷风呜咽,宛如魔鬼不怀好意的尖笑。
婉嫕也有所察觉,拉着容若的手,密切注意着周围的变化,忽见一扇窗子霍然洞开,婉嫕不假思索地震出一掌,掌势凌厉,如潮卷涌,犹如一支无形的利剑,将那团黑影死死地钉在了空中。
那黑影灵活一缩,退开三尺,婉嫕急忙跑到蒲团前,张开双臂护住了孤月师太,容若纵步一飘,拦在婉嫕身前,对那黑影喝道:“你是谁!”
孤月师太此时已运功镇住了体内的毒素,婉嫕扶起师父,眼中满是歉然愧色,孤月师太冲她摇头笑了笑,示意她不要难过自责。
幽风拂过,低低的云翳散开一线月影,正好照在来人脸上。苍老的脸庞,狭长的眉眼,满脸阴森刻毒的笑意,如同在暗室中发出诅咒的巫婆——这个人赫然正是容嬷嬷。
婉嫕惊叫一声:“容嬷嬷,怎么会是你!”
容嬷嬷咧嘴笑道:“公主,怎么就不会是老奴?公主亲自炖的莲子羹,除了老奴,还有谁能下毒?”
婉嫕脸色苍白,已骇得说不出话了,容若却冷静地道:“原来宫中的奸细,便是容嬷嬷。容嬷嬷深夜造访碧芜苑,不知有何贵干?”
容嬷嬷怒视着孤月师太,咬牙切齿地道:“我到碧芜苑,自然是来杀孤月师太的。我的丈夫儿子都死在这臭尼姑手里,我潜伏宫中几十年,为的就是要杀了这老贼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