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一扫满身风尘,走过去笑道:“顾兄,终于找到你了。”他又看到那位美艳娇柔的华服少女,微笑道:“这位想来便是孔公主了。”
孔四贞苍白的脸上略显憔悴,可笑起来依旧很迷人,“你便是纳兰公子吧,贞观常跟我提起你。公子果然风流俊赏,不愧为人中之龙。”
容若谦虚地笑道:“公主过奖了,其实顾兄才更担得起人中之龙这四个字。”他含笑看着顾贞观,却见他满脸忧色,郁结难舒,关切地道:“顾兄,你既已寻得公主,还有什么事放不下吗?”
顾贞观道:“容若,你可知是谁掳走了四贞?”
容若茫然地摇了摇头,顾贞观便把前后因由告诉了他。
原来顾贞观与容若分开后,一路往白沙镇寻来,四处打听之下才发现了孔四贞的行踪,那时他尚未想到掳走孔四贞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赵四叔,待他寻到孔四贞时,才发现她竟已被赵四叔所制,与峨眉派一众女弟子同行。
赵无极自然把前因后果对顾贞观说得一清二楚,还让他俩趁早做个了断,怎料自孔四贞失踪之后,顾贞观已茶饭不思,一颗心全都系在她身上,当他蓦然见到那朝思暮想的笑靥之后,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她逃离一切束缚,远远离开所有的纷争。
于是他不顾赵无极的反对,坚持要带孔四贞离开,无论今后如何,只要眼下他们俩能相守一刻,也是幸福的。赵无极虽然心疼顾贞观为情所困,但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两人在一起,执意要带孔四贞去峨眉派落发出家,顾贞观一时情急,便趁赵无极不查,带着孔四贞偷偷逃了出来,此刻赵无极仍在后面穷追不舍。
容若听了,只是扼腕唏嘘,见顾贞观和孔四贞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眼中全然是对对方的依恋,原本想要说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孔四贞见他二人沉默,只是喃喃叹息道:“我知道,我这公主的身份便是一道永远的枷锁,皇上让我嫁人,我不能不嫁,如今京城里的局势,也只有我嫁了人,那些无辜的学子才能免受牵连。”说着说着,两行清泪已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滴在手心里,比这山间的露珠还要脆弱。
“我并不奢望能和贞观厮守一生,我知道,我们就算再怎么逃,也永远逃不出命运的阴影。我只是希望我们逃到最后一刻,直到我们筋疲力尽,再也逃不掉为止。能与他多相守一刻,便是一刻的幸福,我们剩下的,也就只有这短短的微不足道的幸福了。”
容若听着她悲伤的恳求,只觉得心里仿佛捣碎了一杯苦茶,那苦涩让他忍不住快要落下泪来。他再看顾贞观,清朗的眸子里已布满了细密的血丝,那样凄苦得神色,仿佛化作了山间枯黄的野草,一直蔓延到容若的心里,让他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快要荒芜了。
突然,容若眼神一亮,坚定地道:“顾大哥,孔公主,你们……你们快走,我只当今日没有见过你们,对谁也不会说出你们的行踪。”
顾贞观握住了他的手,神色激动,“容若,你……你真的愿意帮助我们?”
容若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只知道此刻要我带你们回去,我是万万也做不到的,至于以后的事情如何,一切就都看上天的安排了。”
顾贞观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把臂拥抱,道:“好兄弟,大哥谢谢你了。”
容若将二人引至门口,牵来白马,道:“顾大哥,公主,你们骑上这匹马赶快走吧,这马神骏非凡,可以带着你们走得很远,我留在这里,若遇到那位赵四爷,便想办法拖住他。天理盟的人都是英雄豪杰,定不会为难我,顾大哥你放心与公主走吧。”
顾贞观与孔四贞翻身上马,虽然有许多话要和容若说,可最后还是只简简单单地说了句“保重”,便策马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山岚里。
忽然间,容若感觉心里无比轻松,仿佛放飞了一只风筝,随着马蹄声飞出了重重阴霾,越飞越远……
容若在那茅店里待了两个时辰,桌上的一壶热茶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透过窗外,看着广阔的原野微微出神。他并不后悔让顾贞观和孔四贞离开,可他也不得不为京城里那千万学子的性命而烦忧,更加不想辜负皇上的信任。
然而就算他苦苦思索,还是不得良策。这样的局势,已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掌控,他的对手,实在太强,他终究还只是一个空负满腔抱负的少年,看不透人世的复杂。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刚要起身离开,谁知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吆喝声,一个灰衣大汉昂扬而入,对店家道:“店家,有没有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从这里经过,男的磊落英俊,女的装束华贵。”
店家偷偷瞄了容若一眼,这两人他自是见过,只不过容若早已给了他许多银子,让他不承认见过这两位客人,于是他便对那灰衣客观撒了个谎。
那人也不怀疑,当即进屋坐了下来,容若已猜到这人便是天理盟的四当家赵无极。容若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然而他风采绝世,难以让人忽略,赵无极很快把目光投在他身上,默默打量。
这时,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进来:“赵前辈,您的竹叶青我已给您买来了。”接着一个青色人影翩翩而入,容若一惊,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这青衣少女,正是卢雨蝉。
她不是已经随她师父回峨眉山了吗,怎么此刻又会出现在这里?
卢雨蝉见到容若,微微愕然,“纳兰公子……”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容若,那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眸里,仿佛沉淀了无限的思念和眷恋,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便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可是马上,她却哭了出来。
容若走过去,柔声安慰道:“卢姑娘,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自从与容若分别后,卢雨蝉本要和同门一起回峨眉山,怎料莲音师太突然横死天尊宫主的手里,这一路上,她们众姐妹历尽了不少艰辛,幸亏遇到赵无极相助,才躲过了天尊宫的重重围杀,此刻见到容若,恍有劫后重逢之感,眼泪便这样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卢雨蝉擦干眼泪,整理了情绪,方对容若说了事情的始末,赵无极在一旁看着,一眼便瞧出了这丫头的心思,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容若听后心中大骇,没想到短短时日竟发生了这么多变故,看来江湖上也是风波不断,比朝中强不了多少。
卢雨蝉问道:“纳兰公子,你怎么来了这里?”
容若本有心拖住赵无极,此刻便顺口道:“我奉了皇命,来寻找被掳劫的孔公主。”
赵无极一听,哈哈笑道:“原来公子是来找那位孔公主的,这可巧了,我们也在找她,不如公子与我们一道,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容若明知故问道:“不知前辈为何要找孔公主?”
赵无极叹了口气,道:“不提也罢,以后让卢姑娘慢慢解释给你听。纳兰公子奉皇命而来,不知可有什么线索?”
容若道:“晚辈已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孔公主人在白沙镇,据说半个时辰前有人在白沙镇见过公主,我这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正巧遇到了赵前辈和卢姑娘。”
赵无极拍掌笑道:“好狡猾的丫头,居然又原路逃了回去,怪不得我找不到呢。”他也不管自己已失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唤道:“你们两个快跟过来,晚了可就找不到人了。”
容若微微一笑,就和卢雨蝉一起跟着赵无极走了。峨眉派一众女弟子此刻已在白沙镇里的客栈住下,等着与天理盟众人会合,卢雨蝉与赵无极颇为亲近,想报答他对峨眉派的大恩,与他一起出来寻找孔公主的下落。
赵无极当先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卢雨蝉和容若共乘一骑跟在他身后,杨花榆荚迎风拂过,恰好吻在卢雨蝉的眼睑之上,带来一种轻柔的触感。她的心,也似乎泛起了一丝小小的波动,偶尔回头看一看容若,心便无端安宁。
忽然,青天白日之上展开了一朵暗淡的烟花,卢雨蝉好奇地道:“白天怎会有人放烟花?”
谁知赵无极看到那烟花,神色大变,道:“那是我天理盟的暗号,看样子应该是我大哥所发。若非门里发生急事,大哥是绝不会以暗号示警。”
容若策马跟在赵无极身后,不多时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从不远处传来,赵无极道:“莫非是大哥遇险了?”容若道:“晚辈虽非江湖中人,却也听说天理盟大当家武功盖世,怎会轻易遇险?”
赵无极道:“你有所不知,我大哥前不久去蜀中调节唐门和青城派的恩怨,不想遭唐门那群小鬼的暗算,中了毒,好在大哥内力深厚,把毒给制住了。这次我们前来京城,除了为了我大侄子的事之外,还是想与二哥会和,让他给大哥解毒。”他调转马头,朝着声音来源处寻去,容若也打马跟随,道:“前辈,看来大当家处境不妙,我们赶快去瞧瞧。”
赵无极风风火火,容若话未说完,他已一溜烟去了,容若回头道:“卢姑娘,我们也去瞧瞧。”说罢一扬马鞭,紧跟着赵无极去了。
片刻功夫,三人已赶到了一处平林空地,械斗之声分外清楚,赵无极大吼道:“果真是大哥!”双腿在马背上一夹,人已飞到一丈开外,一双奔雷掌开阖之际,已打中了几个黑衣人,那些人的身子犹如断线的纸鸢横跌开去,撞在岩石之上,登时脑浆迸裂,鲜血喷溅。
容若和卢雨蝉尚在马上,见到赵无极发飙,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卢雨蝉不忍卒视,惊呼一声,已闭上了眼,她坐在容若背后,此刻惊慌得早忘了一切,不假思索地抱住了容若的腰,脸颊紧紧地贴在了容若的脊背上,瑟瑟颤抖。
容若柔声安慰道:“卢姑娘,别怕,你闭上眼睛,不要再看了。”
平林里落叶纷飞,遮空蔽日,偶有血花纷扬而起,宛如漫天落红。一群黑衣人窜高伏低,尽展一身精妙武功向着中间那几人攻去。
被围之人是一个青衣男子,面容清癯古雅,芒鞋星衣,一身萧疏洒逸之态,宛如画中仙人,乘风欲飞。他周围有两个男人为他护卫,一人文质彬彬,手中折扇时开时合,宛如花开花谢,荣枯之间,已连毙数人。一人虽并未使什么兵器,却仅凭一身大摔碑手的功夫将那些黑衣人当做糖人一般抛来抛去。
那群黑衣人武功虽高,却不敢贸然靠近那儒雅之人,只得在他周围逡巡不前,伺机而动。此刻赵无极贸然现身,立刻乱了他们的阵势,黑衣人冷不防被他打了个人仰马翻,气势大跌。
赵无极抢声道:“大哥,五弟六弟,原来真是你们!”
容若听他这般称呼,知道中央那个如同智者巨儒一般的人物便是顾贞观之父、天理盟的盟主顾政颐,那使折扇的是五当家“玉扇王孙”徐逸凡,而那施展大摔碑手功夫的人便是六当家“神拳无敌”洪大海。这些人物容若听沈宛说过,此时对号入座,一切已了然于胸,心里默默赞叹道:“天理盟的人,果然个个都是大英雄。”
被围之人是天理盟的当家们,那围困他们之人不用说,便是天尊宫的人了。
徐逸凡见赵无极赶来,从容笑道:“三哥你来得好快啊,这群天尊宫的兔崽子们趁大哥毒发之时出手暗算,定不能轻饶。”他谈笑之间,折扇已脱手飞出,在空中辗转飞旋,落回他手里之时,那把扇子已割破了好几个黑衣人的咽喉。
赵无极道:“大哥,你怎么样?”
顾政颐朗声笑道:“我不碍事,休息片刻就好,倒是这些天尊宫的人,有劳弟弟们待为兄料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