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嫕柔声道:“遏大人,府里其他人你也让他们回去休息吧,明日我要与姑姑一起去庙里进香,还要和容若哥哥一起去玩。”
遏必隆只得低头,道:“一切谨遵公主旨意。”
婉嫕微微福了一福,道:“纳兰大人,姑姑,容若哥哥,真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明珠道:“公主快别这么说,天色已晚,您赶快好好休息养伤吧。”
婉嫕让小宫女把门关上,转身之际,朝容若眨眼一笑,樱唇微翘,颇有深意,容若一时摸不着头脑,心里猜测道:“难道沈姑娘真的藏在婉嫕的房里吗,若真是如此,这一次多亏了婉嫕,我们全家和沈姑娘才逃过一劫。”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淡淡扫了遏必隆一眼,便扶着阿玛和额娘、领着揆叙和揆方回去休息了。
临走时,他回过头,望着那间小小的阁楼,微微一笑,低声道:“婉嫕,谢谢你。”
窗外火光渐暗,脚步声响了一阵,随即便再无声息,婉嫕坐在床边,双手捏着被角,神色不安地道:“露儿,人都走了吗?”
小宫女透过门缝望了一会,回过头来,道:“公主,人都走了,奴婢今晚就守在门口,一有什么动静马上通知公主。”
婉嫕月牙似的蛾眉终于舒展开来,释然笑道:“太好了。”马上就掀开被褥,道:“姐姐,人已经走了,我们安全了。”
被窝里藏着一个少女,却正是沈宛,只见她面色苍白,肩头包着一层纱布,隐约可见斑斑血迹。沈宛怔了怔,喃喃道:“妹妹,原来你是公主啊。”
婉嫕摇头笑了笑:“姐姐千万别这么说,容若哥哥拿我当妹妹,姐姐是容若哥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啊。姐姐也愿意拿我当妹妹吗?”
沈宛点头笑道:“有你这么好的妹妹,姐姐求之不得。”她低头去看婉嫕臂上的伤口,心疼地道:“好妹妹,你为了帮姐姐掩饰,竟然拿剑弄伤了自己,这让姐姐如何过意得去啊。”
婉嫕笑道:“姐姐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我划这一剑也算不了什么的,我最佩服的就是像姐姐这样的江湖女儿。”
沈宛看着她天真的笑靥,只是觉得世上怎会有这么纯洁的女孩呢,单纯可爱,似乎根本就不属于这纷繁的尘世。
沈宛本来一个人去铁狮子胡同行刺鳌拜,然而鳌拜武功甚高,自己与她斗了几个回合,竟反被他所伤,无奈之下,她只好一路逃回了纳兰府,岂料鳌拜的人这么快就追袭而至。匆忙间,她无意闯入了这座阁楼,刚一进来,就看到窗口一个美丽的旗装女孩在修剪花草,她有些惊讶,没有料到这屋子里有人,可那时遏必隆已带着人闯进了纳兰府,她已无路可退,那女孩正是婉嫕,见她受伤,也没有问什么,急忙扶她坐在床上,从玉匣子里拿出上好的金疮药为她裹伤。婉嫕一边给沈宛敷药,一边与她聊天,言谈之间,沈宛只觉得她的心思是如此单纯,慢慢卸下了防备,也和她交心攀谈起来,只是知道她是容若家里的客人,却并不知道她公主的身份。此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孩便是纳兰府的贵客,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和硕柔嘉公主。
沈宛受的是皮外伤,虽然暂无大碍,但失血过多,此刻甚为虚弱,婉嫕见她脸色苍白,关切地道:“姐姐,遏大人的兵还没有撤,今晚你就和我一块睡吧,他们是不敢闯进来的。我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我让容若哥哥陪我去庙里上香,到时候就把姐姐藏在我的轿子里,我们一起出去,再让容若哥哥好好安顿姐姐。”
沈宛感激地道:“好妹妹,谢谢你。可是你也不问我是谁,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婉嫕咧嘴一笑,道:“姐姐你这么漂亮,又是容若哥哥的朋友,怎么会是坏人呢。我从小除了三哥哥和容若哥哥,就没有别的同龄伙伴了,如今认识了姐姐,真是上天的恩赐呢。我从小生活在深宫里,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果可以,我真想像姐姐一样,无拘无束地闯荡江湖呢。”
沈宛亲昵地揽过婉嫕,柔声道:“好妹妹,像你这么美丽可爱,是注定要被万千人宠爱的小公主,江湖又怎么适合你呢。”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漫过窗棂,照亮一朵雪白的幽昙,沈宛搂着婉嫕,在床上躺下,盖上软衾香被,只觉得自己的怀里是一只柔顺的小猫,婉嫕时不时地问沈宛一些江湖上的事,沈宛知道她一直住在宫里,对外面的世界极为向往,就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述千丈红尘的锦绣繁华,直到她安然入睡。
第二日一早,一顶软轿从纳兰府的正门抬了出来,容若骑马跟在轿子旁边,遏必隆的人一直守在府外,见有轿子出来,立刻上前盘问。
宫女露儿拿出令牌,对那群侍卫说:“柔嘉公主莲驾,休得放肆。公主与纳兰公子要去寺庙进香祈福,傍晚时分自然会回来。你们速速让开,免得耽误了祈福的吉时。”
那群侍卫一听是柔嘉公主,自然不敢阻拦,匆匆放行,容若策马随轿子向西而行,一路上一直暗中警惕,果然发现有人跟在后面,便打马来到了玉佛寺,在寺院里停住一会,发觉那群跟踪之人守在寺院门口,便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从寺院的后门溜了出去。
马车之上,容若终于见到了沈宛,便知道自己昨晚的猜想全都对了,情急之下竟握住了她的手,关切地道:“沈姑娘,你……你没事吧。”
沈宛露出腼腆之色,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垂眸道:“我没事,多亏了婉嫕妹妹,我才能逃过一劫。”
容若想起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转头见婉嫕面色有些苍白,怜惜地道:“婉嫕,你手上的伤细心料理了吗,你真傻,不该伤了自己。”
婉嫕笑眯眯地道:“没关系,宛儿姐姐的医术很高明,她已给我医治了,现在伤口已经不疼了。”
三人立刻忘记了昨日的紧张,此时有说有笑,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已行到了西郊。天气极好,风暖云淡,十里白堤之外雪浪如潮,簇拥着远山轻云,浩渺森然。转过几条山路,马车在一处庄园门口停了下来。容若领着沈宛和婉嫕下了车,闻到花木的清香,觉得心中连日以来的沉闷悲愤,都被荡涤了许多。
别墅院子外围种了一圈高大的茶树,连云绕翠,浓薄相接,三人步入庭院,只见藤萝盘径,繁花照眼,凉棚水石,参差掩映,倒是一处绝妙精致的所在。
容若道:“沈姑娘,我们家里此刻正被鳌拜的人监视着,暂时只能把你送来这里养伤,你放心,这是个绝密的所在,除了极少数人,绝不会有人知道。”
沈宛好奇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容若领她俩穿过几条花径,来到一个开阔的较场,道:“当然是练习武功的地方。”
沈宛只见校场之上俱是一些十八九岁的少年,他们身着劲装,正两两一组地比对功夫,招式虽然简单,全无花巧,却最为实用,大多数人都是在摔跤的基础上加了许多灵活的招式,而且每一组之间配合绝妙,隐然形成了一个对战的阵形。
校场之上竟也有她认识的人,正是曹寅和睿琪。曹寅手中一把长剑霍霍生风,练得极为认真,每一剑都锐利无比,剑风过处,似乎连日光都变得冰冷。睿琪手卧一条青丝长鞭,舞将开来直如天女赤炼,既漂亮又威风,鞭子一震三折,时如雨珠飞散,时如清风聚合,变幻灵活,柔韧难摧。
他二人见到容若等人,收了兵器,睿琪笑着走来,挽住沈宛,道:“我的鞭法差劲得很,真是让妹妹见笑了。”
沈宛道:“哪里,姐姐的鞭法有了一定的火候,根本不输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睿琪听得心花怒放,又看到婉嫕眨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的鞭子,笑道:“婉嫕,你也来了啊,不过这鞭子你可碰不得,让你的三哥哥知道了,非得训我一顿不可。”
婉嫕活泼地笑道:“才不会呢,睿琪姐姐,你就快成为我的嫂子了,三哥哥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训你呢。”说罢吐了吐舌头,睿琪笑道:“好你个小丫头,开起姐姐的玩笑了。”说罢二人便玩闹在一起。
曹寅道:“容若,你怎么来了呢,还带着沈姑娘和公主。要知道,此处十分机密,万万不可被外人发觉。”
容若眉峰一轩,便将昨日的惊险之事说与曹寅听,“沈姑娘如今正被鳌拜的人追查,我也别无他法,只得把她带来这里暂避一时。”
曹寅道:“看来也只能先将沈姑娘安顿在此了,杨师傅明日便回来了,沈姑娘在此处绝对安全,你大可放心。”
容若露出喜色,道:“是啊,师父明日便回来了,你和睿琪也要加紧练功,师傅回来以后定会考验你俩的。”
曹寅拍了拍容若肩膀,朗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们俩可都是日夜苦练,定然不负杨师傅所望。”
几个人在西苑用了午饭,虽然菜肴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几人吃得却兴致盎然,幕竹清风,茗烟袅袅,他们似乎放下了各自的身份,此刻只是最为亲密、物无话不谈的朋友。午饭过后,容若要去皇宫面圣,婉嫕要回纳兰府拖住鳌拜的人,二人便不再久留,临走前容若特别嘱咐曹寅和睿琪,好好照顾沈宛。
容若午时到达了皇宫,自西安门进了皇城,沿羊房夹道往东一直抵达了瑶泉池畔,只见沿湖琼宫玉宇,乔松参立,假山之下水木清华,藤萝披拂,野意森森犹如蓬莱仙境。
康熙正坐在湖畔垂钓,见容若来了,招手让他过来,给了他一根鱼竿,笑道:“过来陪朕钓一会鱼吧,看看我们的大鱼何时能上钩。”
容若笑道:“皇上且再耐心等等,大鱼就快上钩了。”拂衣而坐,与康熙并肩垂钓。“皇上,钓鱼切忌心浮气躁,只有凝立不动,静待时机,才能钓到大鱼。”
康熙笑道:“看来你对钓鱼还满有心得,我们俩一起联手,这世上便没有我们钓不到的鱼。”他忽见水面上鱼漂下沉,朗笑一声:“鱼儿上钩了。”然后手腕一抬,长线勾着一条锦鲤,被他甩到了竹篮里。
容若收了鱼竿,与康熙走到凉亭里,康熙唤来小路子,道:“你去吩咐御膳房,把这条鱼给烹了,晚上给朕和纳兰公子佐酒。”
小路子接过鲤鱼,道:“皇上,这鱼您是要清蒸、红烧还是糖醋呢?”
康熙道:“红烧吧。”
小路子拿着鱼退了下去,康熙又转头对容若道:“你家里的事朕已经听说了,朕已把鳌拜诏了过来,好好训了他一顿,此刻你家门口的那些亲兵也该撤了。”
容若道:“多谢皇上恩典。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是臣的疏忽,若鳌拜借此发难,臣也无话可说。”
康熙道:“这也没什么,若有人愿替朕烹饪了那一条鱼,朕倒乐意得很,只可惜那条鱼的刺太多,若非道行高深的厨子,还真的奈何不了它。容若,你放心,这件事朕不会追究。”
容若叹息道:“这次是臣让皇上为难了。”
康熙笑道:“哪里的话,你总是替朕分忧,朕一直都记着容若你的好。”他的眉宇间忽然露出惆怅之色,道:“鳌拜逼人太甚,今日居然逼迫朕,让朕下旨斩杀与明史暗有所关联之人,倘若朕这道圣旨一下,不知又会牵连到多少无辜之人。”
容若笑了笑,道:“皇上,您放心,臣已想出了两全之策,皇上不必下那道违心的圣旨了。”
康熙眼睛一亮,笑道:“好兄弟,朕就知道你主意多,快告诉朕,是什么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