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一听,心里登时凉了半截,此刻他蓦地回想起沈宛的那句话,才知她并非无意说出,或许她早就想杀鳌拜了,于是选择了一个最笨的法子。
容若抓住小福的手,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沈姑娘?”
小福道:“说也怪了,自黄昏之后就没看见沈姑娘了,我奉夫人的命去给沈姑娘送点心,发现她没在房里,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容若心里的猜想终于得到印证,刺杀鳌拜的人,居然真的是沈宛。思索间,忽闻外面喝叫之声纷纷响起,容若袍袖一挥,道:“我们且出去瞧瞧。”说罢就带着小福走出了书房。
纳兰府上上下下此刻都已被遏必隆带来的人包围了,一行人明火执仗地堂皇而入,纳兰府的侍卫仆从本欲阻拦,然而明珠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明珠只披了件简单的外袍,身边站着纳兰家的一众仆婢侍卫,与遏必隆及其带来的官差们比起来直有天壤之别。明珠却不动声色地笑道:“遏大人,这么晚来我纳兰府有何贵干啊。”
遏必隆一张圆脸上坠了许多肉,脸上笑意盎然,眼里却寒气森森:“明珠,你就装吧,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消息,也知道我为何而来。鳌少保的手下亲眼看到刺客逃进了你们家,等把人搜出来,看你还怎么狡辩。”
明珠一脸疑惑地道:“遏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明珠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人行刺鳌少保,更不敢窝藏刺客,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遏老哥,你且进来,我们喝杯酒,叙叙话,误会自然就解除了。”
遏必隆摆摆手笑道:“明珠,你就别跟我套近乎了,咱们若要喝酒,日后有的是时间,今晚老哥我是奉了鳌少保之命前来搜查,你且让我行个方便吧。”说罢便喝令那群手下搜府。
明珠一脸为难地道:“好歹说老弟我也官居二品,老哥你是不是太不给我留面子了。”
遏必隆道:“甭提面子了,若老哥我这差事办不好,休说面子,就是连脑袋都保不住了。”他那群手下也不顾明珠的阻拦,当即从园子里搜了起来,这些人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队伍呈扇形分散开来,渗入了纳兰府的各个角落。遏必隆则抱臂冷笑,等着看一场好戏。
容若和小福闻声而至,容若一见遏必隆那副嘴脸,登时怒火中烧,喝道:“我阿玛是朝中二品大元,要搜纳兰府,须当有皇上的手谕,不知遏大人可曾带来了?”
遏必隆道:“原来是明珠的好儿子,等搜出了刺客,我再去皇上面前请手谕也不迟。”
容若襟袖一拂,冷冷地道:“遏大人看来是自信满满啊,但倘若搜不到刺客,又当如何。纵然遏大人是辅政大臣,今晚若无功而返,在皇上面前也说不过去,这私闯官宅的罪行,可也不小啊。”容若表面虽说得无所畏惧,可他心里也没有底,他尚未找到沈宛,遏必隆带来的人就已开始搜查,他一时无法,只得与小福过来拖住遏必隆,心里只盼沈宛安然无恙,找一个地方躲藏好,千万不要被搜出来。
此刻他一颗心全都挂在沈宛身上,暗中为她祈祷,只觉得有生以来,自己从未如此牵挂一个人,那种奇异的感觉,当真说不清道不明。
火光映照下,纳兰府一切纤毫毕现,遏必隆带来了不少人,看那架势,似要决意在府里搜出什么一般。
容若望向阿玛,只见他面色阴沉,瞪着自己,他深知父亲脾性,从他的目光里便看出他在责备自己,于是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不一会,揆叙和揆方由保姆牵着,来到了容若和明珠身前,两个小家伙都是哈欠连天,一脸惺忪睡相。揆叙拉着容若的衣袖,抱怨道:“大哥,这么晚了,家里怎么来了这么多霸道的人,进屋便把我给赶了出来,我睡得正香,真是岂有此理,大哥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容若微笑道:“揆叙放心,大哥一定替你打他们的屁股。”
揆叙满足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打起哈欠来,揆方年纪更加幼小,便索性抱着容若的大腿,呼哧呼哧地睡着了。明珠看着活宝一般的两个孩子,怒色稍解,心里却仍在担忧刺客之事。
遏必隆道:“明珠老弟啊,我说你还是招了吧,坦白从宽,免得一会把人搜出来的时候你无言以对,岂不更惨。”
明珠城府极深,岂容他三言两语就能劝服,仍是一脸无知地道:“遏大人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呢,我这里哪有你要找的人啊?你莫不是看上了我家里的哪个丫头,你若看上了谁,跟老弟直说便是,老弟送给你便是,何必搞出这一套?”
容若闻言莞尔一笑,见遏必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暗喜。
这时,一个珠玉般的清脆声音伴着火光传来,还真是一个丫鬟的啐骂声:“你们这帮人怎么如此无礼,明火执仗地闯进了佛堂,扰了夫人的清修,真是该死。”
火光闪烁间,只见一个秀美俏丽的绿衣丫鬟搀着懿贞走了过来,那丫鬟一脸怒色,指着那些侍卫的鼻子越骂越大声,懿贞却仿佛没事人一般施施然从长桥上走来,高贵端庄,美丽雍容。只是她眼睛里神光凛冽,居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杀气,以至于周围那些侍卫虽然面相凶恶,却没有一个人敢顶撞那绿衣丫鬟的咒骂。
懿贞走过来,看着容若的眼神马上变得柔和,以目光做出无声的安慰,容若也回以额娘一个坚定的眼神。懿贞又在明珠身旁站定,道:“老爷,事情大致的原委妾身都听说了,他们要搜,便让他们搜个够,我们腰板挺得够直,任某些人权大势大,也没有指鹿为马的本事,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遏必隆见懿贞神色倨傲,眼中颇为不屑,道:“夫人真以为自己还是英亲王的掌上明珠和硕格格吗?英亲王昔年以谋逆之罪处斩,地位不保,夫人的家族早就不复当年的荣耀风光了,夫人如今还是纳兰府的诰命夫人,便是夫人福大命大,夫人莫要不知足,还冲我摆主人的架子。”
容若见遏必隆侮辱额娘,心中不忿,刚要开口,却见额娘目光朝遏必隆一瞪,那一双平日里慈爱柔和的眼睛,此刻居然冰冷一片,还隐隐含着一抹浓烈的杀机。容若也是练武之人,自然很敏感地捕捉到了那抹杀机,心里十分奇怪,怎么额娘的身上会有如此浓重的杀气。
遏必隆还要再出言反驳,蓦见懿贞逼人的目光,只觉得心里一寒,似乎连灵魂都为之战栗,便不敢再发一言,生怕再触及这女子的目光。他心里也纳闷的很,一个王府里的夫人,怎么倒像是地狱修罗一般,让人感觉那般可怖。
懿贞勾起嘴角,冷冷一笑:“遏大人尽管放手来搜,但倘若搜不到什么,我家老爷也不会善罢甘休,虽说遏大人是辅政大臣,背后又有鳌少保撑腰,但我们纳兰家也不会任人欺负,凡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遏大人,你说是吗?”
遏必隆见懿贞虽然笑意盈盈,可眼神却冷若寒冰,心里的恐惧尤未散去,只得背过手去,道:“那就要看看纳兰家有没有理了。”
容若一家五口人被亲兵围着,动弹不得,家仆侍卫、婢女嬷嬷一众人也都被人限制了行动,遏必隆心道:“我一间一间屋子搜,就不怕搜不出刺客。”
如此混乱的场景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遏必隆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来回踱步,忽见手下一个军官跑过来,急忙问道:“怎么样,搜出刺客了吗?”
那军官摇头道:“禀大人,全府都搜遍了,包括客房厨房、马厩花园,没搜出可疑之人。”
明珠和容若听后暗自松了一口气,遏必隆却一脸狐疑地道:“当真每间屋子都搜了吗?”
那军官皱了皱眉,道:“只有一间屋子没搜,其他的都搜了。”
遏必隆气得胡子一吹,抬手狠狠打在那军官的脑袋上,骂道:“蠢材,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们一间一间屋子仔细搜,没听懂我的话吗?”
那军官一脸无奈地道:“大人,不是小的不听您的话,只是那间屋子我们实在不敢搜啊。”
遏必隆冷哼一声,道:“有什么不敢搜的,难不成那屋子里住的是天王老子吗?”
军官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道:“那屋子里……屋子里住的是柔嘉公主。”
遏必隆大吃一惊,瞠目结舌,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转身喝道:“明珠,公主在你家里,你怎么不早和我说,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吗?”
明珠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道:“遏老哥你也没问我啊。怎么样,要不要到公主的房间去看看?”
遏必隆垂目思量,心道:“此间所有屋子都搜了个遍,若刺客真潜了进来,也只可能躲在公主房里。柔嘉公主心思单纯,没什么架子,我且与她说说,她定能让我搜查,到时若真搜出了刺客,不光能好好参明珠一本,还能在公主面前立个大功,岂不是一举两得。”他双眼一亮,招手道:“所有人,随我到公主的房间,今日定要把那刺客搜出来。”
遏必隆一马当先,领着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转过好几个园子,终于在渌水亭边的一处花园雅阁停了下来,遏必隆拿眼一扫,只见四处竹篁因风,碧桃解语,溪池清澈,春水流觞,当真是一个洞天福地,这世上似乎也只有谪尘的仙子才配居住在此。
明珠道:“遏老哥,你真要打扰公主的清静吗?”
遏必隆道:“不劳老弟费心,我自有主张。”说罢绕过花廊,来到月门前,轻轻扣了扣门环,道:“公主殿下,臣遏必隆奉命来搜查刺客,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烦请公主殿下行个方便,让老臣查一查。”
门打开一线,从里面走出一个宫装少女,对遏必隆盈盈行了个礼,柔声道:“遏大人,奴婢一直伺候着公主,从未发现屋里有什么刺客,公主白天玩得累了,现已睡下了,公主向来喜静,还请遏大人去别处搜搜吧。”
遏必隆无奈,刚要撤走手下,忽然眼睛一亮,瞥见门口芭蕉叶上的一滩暗红色血迹,容若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登时心里一震——难道沈姑娘会躲在婉嫕的房间里吗?明珠的脸色更是沉得可怕,却不动声色地盘算着全身之策。
遏必隆肃容道:“看见了吗,这是刺客留下的血迹,刺客一定躲在房间里,你快让开,若公主有什么危险,你一个小宫女可承担得起?”
小宫女脸色煞白,却仍然挡在门前,不肯移步,遏必隆见她的神态,断定其中有鬼,高声道:“今日老臣不得不冒犯公主了。”说罢竟要带人强行入内。
容若上前一步,拦住遏必隆,道:“遏大人,你真的要在公主面前放肆吗?”
遏必隆道:“少吓唬我,你们利用公主的单纯善良帮你们窝藏刺客,待我回头禀明皇上,你们一家就等着掉脑袋吧。”他一把推开那小宫女,一招手,身后侍卫鱼贯而来,要跟他冲进屋去。
却在这时,屋里传来一个柔软的声音,仿佛午夜花开,温柔轻缓:“遏大人,这里真没有你要找的人。”一个纤弱的影子盖住了满地细碎的月光,婉嫕裹了一件白色的羽毛披风,踩着小镜蛮靴,扶着门柱,越发显得弱不胜衣。
遏必隆见到婉嫕,急忙行了个礼,道:“恕老臣冒犯,公主,这里有血迹,看来刺客已潜入了公主房里,还请公主让老臣进去搜一搜。”
婉嫕眨了眨眼睛,抬起左臂,月光下,雪白的衣袖上赫然透着斑驳的血迹,宛如碎落的梅瓣。“遏大人,这血迹是我的,都怪我贪玩,白天的时候拿了容若哥哥的宝剑瞎比划,结果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
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露出天真而无辜的神色,望着遏必隆,容若见她脸色苍白,在夜色里宛如一个脆弱的雾之幽灵,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似的,虽不知她为何会受伤,可心里还是一阵心疼。
婉嫕见遏必隆半信半疑,道:“遏大人,我白天受了伤,这会当真是又累又乏,想要好好睡一觉,你能把门口的人撤走吗?”
虽然她未直接下命令,可普天下又有谁敢违抗公主的话,遏必隆无奈,只好顺从地道:“是,是,老臣这就把人撤走,绝不打扰公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