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仙山武林大会之后,容若与曹寅一同回京,沈宛与容若同路,好在沿途有曹寅的一众大内高手护卫,倒也没出什么状况。
这一日众人已抵达京城之外,此处地势开阔,原野起伏,碧草浸没了马蹄,微风拂过,柔波翻滚,极远处还可以望得见漠漠如织的平林。
一路之上,容若与沈宛策马前行,有说有笑,曹寅只是率领一众大内侍卫跟随在二人身后,若有深意地看着他们,心里为容若暗暗高兴。
容若离家已久,分外思念家人,想在日落城禁之前赶回京城,一路上也不做停留,马蹄咄咄,踏着春波碧草,向京城飞驰。
忽然间,容若瞥见一道锐光夹杂着森寒之气迫面而来,他心知不妙,立刻仰身躲闪,随即纵跃而起,跳下马背,那匹白马兀自向前奔跑,可没跑几步,就被一阵乱箭射杀,屈膝倒地,哀鸣了几声,便不再挣扎。
沈宛、曹寅等人见状大惊,知道有敌人来袭,纷纷跃下马背,严阵以待。
俄顷日色暗淡,却是一片飞蝗般密集的箭矢攒射而来,众人也不惊慌,亮出各自的兵器纷纷将飞箭荡开,曹寅身为大内侍卫,出手迅捷,手中长剑几个转折,就将那些飞箭给挡了回去,但闻几声惨呼从林中传来,几人中箭而亡,随即一群黑衣人从林中跳将出来,领头的乃是两个阴阳怪气的人,这二人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白衣,一人手拿狼牙棍,一人手拎招魂幡,乍一看去,就如同地狱入口接引亡灵的黑白无常,随时欲勾人魂魄。
“原来是半人半鬼的黑白双煞。”沈宛言笑晏晏,仿佛闲话家常一般,“你们不在黑风山好好享福,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做什么。”
黑煞面黑心更黑,怒气冲冲地道:“自然是来取你们的命。”
容若见领头的黑白双煞虽是江湖中人,但身后的弓箭手明显是清军将士,他知道多半又是鳌拜好事多为,想在自己入京前先下手劫杀。
白煞一脸阴恻恻的笑容,尖声道:“大哥,甭和他们废话,先摘了他们的脑袋换银子再说。”他一声令下,身后那些蒙面兵士一拥而上,将众人包围,曹寅手下的大内侍卫也不与他们废话,立刻拔剑相向,转瞬间双方斗成一团,旷野之中杀伐四起,惊得林鸟簌簌振翅乱飞。
曹寅解下宝剑,如巨鸟腾空而起,几个起落,已冲在前面,十多个黑衣人舞动刀枪,上前阻拦,曹寅清喝一声,宝剑向前一抖,银虹疾吐,把十多把刀枪全部削断。白煞见状大惊,招魂幡斜舞过去,曹寅一个旋身,长剑砍向那面招魂幡,却不料招魂幡随风一抖,竟有无数粉末洒溢出来,曹寅知道那粉末乃剧毒之物,急忙奔身后退,沈宛见状,袖子一抖,一团青烟袅娜散开,裹住白煞的粉末,白煞见状,大吃一惊:“小丫头,没想到你还是个用毒的好手。”
沈宛盈盈笑地道:“算你有些见识。”言毕纤手一扬,洒出一大篷千树万树梨花针,密如霰雪,向白沙兜头罩去。白煞不敢大意,急忙将招魂幡舞得风雨不透。曹寅趁机提剑上前,与他斗到一处。
黑煞见容若一身白衣,显然一个贵胄公子,料定他没有多少斤两,一柄狼牙棒向他招呼过去。岂料他眼前一花,已失了容若的踪影,陡见一道剑光如景天长虹凌日而起,心里一惊,已觉寒气森森,寒光扑面,他急忙掣回狼牙棒,却觉手腕一麻,一股大力自玉笛短剑上传来,震得他气血沸腾,他见那白衣少年面容冷然,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宛如闲庭信步,赏花行令一般,尽透着一种优雅的气度。
黑煞与容若斗将开来,他的狼牙棒本为笨拙之物,如何敌得过容若轻灵的剑法,只见容若短剑一挑,已给他身上添了一道彩,黑煞气愤不过,刚要挥棒打去,却忽见箭光漫舞,如星火乱飞,十几枚短箭向自己射来,他双足一点,平地拔起三丈来高,狼牙棒一扫,将那些短箭扫落,退到了白煞身边。
惨呼声纷纷响起,容若放眼望去,就只见漫天羽箭密集如雨,纷纷向着黑衣人射去,不远处马蹄阵阵,似乎来了不少人,当先的一匹枣红小马颇为耀眼,红马上坐着一个劲装少女,头戴五彩嵌宝毡帽,领口袖口坠着白色浅羽,一身茜素红装紧束腰身,衬得她英姿飒爽。她手右手握了一把雕翎弯弓,左手拿着金丝长箭,凛冽生威。
小红马越行越近,少女一骑当先,身后率领一众武师,颇有气势,箭雨纷纷,射得黑白双煞一众人纷纷胆寒,黑白双煞心知不敌,一声令下,率众迅速撤退。
红衣少女倒也没有去追,反而策马来到容若身边,朗笑道:“容若,曹寅,你们没事吧。”
容若道:“多亏睿琪你及时赶来。”
那名叫睿琪的少女笑道:“皇上担心你们的安危,特意派我出城来接,不想鳌拜真的胆大包天,敢在京城外公然劫杀你们。”她目光逡巡之际,已瞧见沈宛,娇声道:“这位妹妹生得好漂亮啊。”说罢已朝沈宛走过去,亲昵地挽住她的手,沈宛见她亲切可人,落落大方,浑身透着一种尊贵的气息,她似乎比自己年长一些,便乖巧地笑道:“姐姐说笑了,姐姐才是漂亮得很。”
曹寅有些促狭地笑道:“睿琪,这位沈宛姑娘可是容若的好朋友呢。”他特意把好朋友三字说得极重,容若看了他一眼,低低咳嗽一声,睿琪会意一笑,见沈宛俏脸绯红,便不再打趣,对容若道:“我们赶快入宫吧,皇上应该等得急了。”
容若道:“那沈姑娘去哪?”睿琪道:“我先陪沈姑娘去我家,你和曹寅入宫见皇上,之后我再把沈姑娘送去纳兰府如何?”沈宛柔声道:“那就劳烦姐姐了。”容若点点头,遂与众人一起策马入了京城。
众人行了几个时辰,便到了城门,守城军士见一行人策马带刃,便大声喝止,睿琪拿出一块腰牌交予守城军士,他们的态度立刻恭谨起来,放众人入城。
甫一入城,京城的繁华景象扑面而来,十里长街,丹楼如霞,处处桃红柳绿,一派歌舞升平。
容若道:“沈姑娘,你先随睿琪回去,待我去宫中复命,便去接你。”
沈宛点点头,看着容若与曹寅策马而去,心里有如小鹿乱撞,微微忐忑。
容若和曹寅到达紫禁城的时候,已近黄昏,他们与一众侍卫从东华门下马入宫,曹寅和侍卫们缴械了兵器,容若那支玉笛却犹自挂在颈上,迎接他们的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李公公,他一见二人,立刻微笑相应:“纳兰公子、曹大人,你们可回来了,皇上已经等了好久了。”
曹寅道:“容若,我先去长春宫轮值,稍后再去拜见皇上,你且和李公公去养心殿,皇上正等着你呢。”
容若点点头,遂由李公公引着,往养心殿走去。一路之上只见九曲回廊曲径通幽,走在其中,每一转弯都觉别有洞天。或以假山取胜,怪石嶙峋,参差有致;或靠花树夺魁,奇花古树,灿若云锦;或凭绿水掠美,清泉奔泻,点尘不染;或借修竹生光,环佩叮当,潇湘解语。再加上廊檐飞翠,碧瓦凌空,令人如堕梦境,神飞天外。
容若却无心欣赏宫中美景,只是问李公公,道:“李公公,我不在的这段时日,皇上可还安好。”
李公公沉沉叹了一口气,“皇上处处受制,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可是任谁都看得出皇上闷闷不乐,心里憋了一口气,老奴真担心,再这样下去,皇上早晚会闷出病来。不过好在纳兰公子你回来了,皇上平日里和公子最为亲近,还望纳兰公子好生开导皇上一番,让皇上凡事都放宽心。”
容若道:“李公公放心,容若自会劝解皇上。”
不多时,二人已到了养心殿,李公公送到这里便退了出去,当值的侍卫容若都熟悉,与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便一个人进了花园。
这是养心殿偏殿的一个小花园,平日里,皇上都在这里与他切磋武艺,探讨诗文,这园子虽无御花园那般姹紫嫣红,百花夺目,却也是兰亭水榭,紫薇听香,景色秀致幽深,清净怡人。
容若索性在八角小亭里坐了下来,一面观赏出水新荷,一面吹笛。一曲吹罢,容若忽然闻得一阵轻微的撞击声自远而近,像小猫轻巧地飞奔,细小的爪子倚仗厚实的肉垫踩在地上。容若知道是皇上来了,倏地飞身隐藏在一根盘龙金柱后面。
不多时,果见一个身穿龙袍的少年飞身步入园中,这少年皓皓如明月,皎皎如玉树,神采飞扬,英姿凛凛,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份威严之气,正是康熙。
康熙屏气掠入园子,见内里竟然无人,他眼珠一转,悄然溜进了园子一处处查找起来。他忽然瞥见龙柱后现出一角白衣,狡黠一笑,立刻奔身而至,抢先出手。
容若情知自己被发现,立即稳住下盘,沉身挡臂,他变招极快,步子一转,斜斜地绕到康熙身后,康熙大惊,急退两步,双掌推出,容若顺势一挡,架住了康熙的双拳。
此时双方均已罢手,康熙笑了笑,道:“好兄弟,多日不见,你的功夫倒是见长啊。”康熙顾盼有神,亲热地向容若张开双臂,抱住他用力拍了两记,然后便拉着他的手说笑着往御书房走去。
康熙把容若带到御书房,正欲说话,见跟着的宫人太监一个个侍立在外,便板脸朝天,挥手道:“朕和纳兰公子有好些话要说,任何人不得打扰,全部退下。”
所有侍从“嗻”了一声,识相退下,书房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康熙的脸色才好了许多。
容若行了一个礼,却立刻被康熙扶起,他亲昵地道:“你我兄弟间,用得着这么见外吗。”
容若亦微笑道:“承蒙皇上错爱,微臣惶恐,但君君臣臣,礼数是不能少的。”
康熙笑道:“容若,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些古板,像个书呆子一样。”说罢他引容若一起坐下来,用了一些茶点,听容若讲了一路上的见闻,觉得心惊不已。
容若道:“微臣总算不负皇上所托,将血滴子的图纸记于脑中。”说罢走到桌案前,提笔挥毫,将脑子里血滴子的构造一一画出。
血滴子十分复杂,若换做旁人,根本不能凭着记忆就画出图纸,但容若过目不忘,心思细腻,半个时辰以后,他便一气呵成,将图纸画了出来。
康熙在一旁默默屏息观望,见容若薄唇紧抿,目光凛冽,额角隐隐冒出细密的汗珠,知道默画图纸也是一项十分耗费心力的活儿。
“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容若。”康熙接过图纸,过目一番,惊叹不已:“神兵山庄果然名不虚传,这血滴子当真是杀人利器,倘若落在鳌拜手里,那还了得。”说罢小心翼翼地将图纸收藏。
容若道:“皇上,子清抓了塞本特,说是您的意思,如今鳌拜势大,您暂时还不宜和他起正面的冲突。时机尚未成熟,我们能做的,只有忍耐。”
康熙叹息一声,从胸臆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皇奶奶也和你一样,劝朕忍耐,可是朕究竟要忍道什么时候!”他一拳打在了门柱上,眼中尽是不甘之色,“究竟何时,朕才可以亲政,而不是像玩偶一般任他们摆布操控。”
容若劝慰道:“太皇太后英明。皇上,韩信受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成败并不在于争一日之长短,忍辱负重,等待时机,才是明智的决策。皇上心中抱负远大,想要做历史上最为优秀的帝王,又岂可执着于眼前的得失,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皇上须当记住,百忍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