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幕华与那尖嘴猴腮之人走到崖边,相互对视一眼,叹息一声:“没想到纳兰公子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竟然落此下场。”言语之中甚是惋惜。
夜色浓深,雾霭凄迷,仇幕华并未看到容若与卢雨蝉并未失足坠崖。容若仗着高妙的轻功在崖壁上一点,借力纵跃,便拉住了卢雨蝉纤细的手腕,同时他用尽全力将宝剑插入石壁的缝隙中,二人身形骤停,就堪堪悬在高崖之巓。
容若苦苦支撑,咬牙道:“卢姑娘,坚持住,千万不要松手。”她只觉得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快要被自己捏碎,心中歉然。
卢雨蝉青衣袅娜,宛如墨池深处的点点藻荇,脆弱而突兀,她眼中泪光蒙蒙,道:“纳兰公子,你怎么也跳下来了,都是我没用,连累了公子。”
她银牙一咬,心道:“纳兰公子为了救我才深陷困境,我绝对不可以连累他。”举目四眺,见四丈开外的崖壁上生着许多枯木,心中一喜,纤手一扬,一条白绫脱手飞出,缠上枯树,她对容若道:“纳兰公子,你将剑拔出来吧,拉着我的手,千万别松开。”
容若道了声好,反手将剑拔出,卢雨蝉拼尽全身的力气紧握白绫,提气一荡,她与容若便一同朝着那一片枯树飞去,容若身悬半空,朗朗清风钻入他的袍袖中,宛如纷飞鼓荡的白鸽,托着他的身体簌簌下落。
眨眼间,二人已安全落至地面,容若内功扎实,稳稳定住了身形,卢雨蝉功力稍弱,微微一个踉跄,竟毫无预兆地跌入了容若怀中。
她轻轻嘤咛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撞在一个结实宽阔的胸膛上,淡淡的烟草香气扑鼻而来,清新淡雅得宛如春日青草的味道,让人沉醉。
她马上意识到不妥,急忙松开容若的手臂,转过身去,不知如何自处,嫩白的脸上此刻早已红得一塌糊涂,好在夜色浓深,他才看不清楚。
容若倒没有那么拘束,关切地道:“卢姑娘,你没事吧。”
卢雨蝉点点头,微笑道:“公子挂心了。”说罢微微仰头,翘首眺望,复又沉沉叹息道:“这悬崖高耸陡峭,看来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了。”
容若温言安慰道:“那倒未必,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如今夜色晦暗,不如我们先休息,养精蓄锐,等明日天一亮就找出路。”
卢雨蝉点了点头,便和容若一起坐在溪流边。这深谷幽静空寂,景色倒是好得令人赞叹。朦胧的夜色中,四周绿意如濯,碧树因风,朗朗作响,溪流潺潺,叮叮奏韵,夜空之上星河灿烂,弦月宛如微笑的眉眼,令人顿生暖意。
容若生了一把火,火星在夜色里点点行行,宛如飞舞跳跃的彩色精灵,捕捉着四周野花的芳香。
容若用木棍拨拉着火堆,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他永远都是这么乐观,永远都不会发怒。
卢雨蝉有些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心头:有时候他如同魏晋的翩翩公子,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可是有时候他又仿佛一个孩子,让人觉得亲切而温暖。似乎他注定了被上天所眷顾,所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梦想,在他的身上得到实现,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卢雨蝉心想他是满足的贵胄公子,怎会流落江湖,一时好奇,便向他询问,容若略微思量,便将前因后果都告知卢雨蝉,卢雨蝉听得甚是认真,好像听故事一般被容若的精彩讲述深深吸引。
容若想了想,问道:“若在下没有看错,卢姑娘应该是出身官宦世家吧。”
卢雨蝉眨了眨眼,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力,不错,家父正是两广总督卢兴祖,雨蝉自幼体弱多病,养在深闺,未曾想过此生会涉足江湖。有一年师父下山云游,途径广西,机缘巧合之下收雨蝉为徒,爹和娘盼我能够身强体健,便答允让我随师父习武强身,之后我便和师父回了峨眉山。”她眼神柔和,犹如五月的天空,清澈明净,“其实我很欣慰自己可以跟随师父学武,有机会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小的时候,躲在病榻上看窗外的天空,透过窗户格子,天空被分割成狭窄的碎片,好像被剪碎的蓝色绸缎,失去了原本颜色。走出家门之后,方才知道,原来天和地都是如此宽广,心境也随之变得开阔,总觉得外面的空气是最新鲜的。”她微笑着舒了一口气,随手摘下溪畔一朵粉白的野花,放在唇边,樱唇吻过花瓣,绵软清宁的音符从她芳香馥郁的唇齿间流转而出,宛如清泉漱石,雨打秋荷,泠泠流过耳畔,随风织入绵绵夜色。
容若有些出神地望着她的侧容,月光照在她如水一般的青色衣裙上,激起琉璃般的光影。便能在偶然间看到,她低垂的眸子中泛着淡淡的涟漪。
绵绵曲声仿佛化作流动的光晕,托着无数花粉的颗粒载沉载浮,五彩缤纷的花粉被天上的星光照耀,透出淡淡的萤光,返照着通透的月色,在空中汇聚起一条七彩黛痕。
眼前的景象美丽得令人窒息,容若神思恍惚,只觉得身在梦中。
第二日日头初生,容若和卢雨蝉便一起寻找出路,这山谷满是荆棘怪石,根本无路可循。两人只得顺着那条小溪走下去。往前走了弯弯曲曲几里路,找到一处杂树丛生的峭壁,这里地势虽然陡峻,好在枝蔓纵横,极好借力,容若喜出望外,道:“卢姑娘,我们便从这里上去吧。”他将那条白绫交给卢雨蝉,让她系在自己腰间,卢雨蝉依言照做,容若眨眼笑道:“一会我踩着这些杂树跳上去,卢姑娘跟着我的步伐便可,若不放心,大可拉着这条白绫。”
卢雨蝉颔首笑道:“公子本领高强,雨蝉自然信得过公子。”见他处处为自己设想,卢雨蝉心中温暖,觉得只要是跟在他的身边,便再无忧心之事。
转眼间,容若已纵身而起,乘烟摩云,白衣飞举,临风萧然,宛如一尾孤鹤飞渡寒潭,又似谪仙飘尘,轻灵无方。卢雨蝉暗自赞叹容若高妙的轻功,急忙施展峨眉派的“凌波步法”,紧跟容若的步伐。容若一路之上细心照拂,护她周全,他二人倒也没费多少力气,便轻松攀上了崖顶。
容若与卢雨蝉相视一笑,昨夜谷底相处的情景历历在目,此刻回想起来,倒如同一场奇幻美丽的梦。
容若心忧武林大会上的状况,提议快些赶回八仙山,卢雨蝉也心念师父安危,便与容若并肩而行,荻草萋萋,随风摇曳,他二人御风而行,提气飞纵,踏着草尖行了数十里路,赶到八仙山时,山上已人头攒动,肃杀凛冽,容若感到情况不妙,便与卢雨蝉隐身在各门各派的子弟中。
他远远瞧见沈宛满面忧色,不安地踟蹰,白璎珞陪在她身侧,容若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担忧,心里微微愧疚。不多时,又有一个相貌英俊的玄衣少年走到沈宛身侧,正是盈袖山庄的少庄主席锋扬,他面带微笑,欲与沈宛攀谈,谁知沈宛却不买账,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恰在此时,场中席百川与白候英二人剑拔弩张,席百川一脸倨傲之色,冷冷笑道:“白候英,心远大师都无话可说,你还如何替自己诡辩!”
心远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事定有内情,席庄主请勿要冲动。老衲连夜休书,请来了燕子楼的掌门人燕归南先生,请他为当年之事做个证。”
白候英闻言大喜,他起初也想过要找燕子楼的燕归南为自己作证,却有不想因此事让燕子楼与盈袖山庄结下梁子,思量再三,不得不就此作罢。他抱拳笑道:“有劳大师费心了,在下感激不尽。”
席百川冷着脸孔道:“好啊,今日不妨请燕先生现身,将当年的事说个明白。若真是我盈袖山庄理亏,我席百川便向你下跪赔罪,如若不是,哼,老夫就算拼了命,也要给我大哥讨个公道。”
周围各派掌门时刻时刻注意场中动向,武当派的紫阳真人昨夜已和各派掌门商定,若盈袖山庄和天刀门真的动手,各派定当全力阻止,以免酿成悲剧。
恰在此刻,一行人走入场中,排场甚大,为首那人年约四十,相貌甚为古雅,正是燕子楼的掌门人燕归南。
白候英见到燕归南,面露喜色,迎上前去,朗然笑道:“燕掌门,多年不见,今日竟劳动你大驾,白某实在过意不去,但盈袖山庄咄咄逼人,今日还请燕掌门为我天刀门做主,将十多年前的真相说出来,还我们天刀门一个公道,也还天下武林一个公道。”
岂料燕归南侧首看着白候英,一脸疑惑地道:“白掌门,您这是在说什么呢?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又有何真相需要在下言明?”
白候英讷讷地道:“就是十年前席百山刺杀张道台的真相啊。”
燕归南皱眉做沉思状,半晌才敲了几下脑门,一脸为难之色,“白掌门,您真的要我把真相当着全天下英雄的面说出来吗?”
白候英道:“在下知道此事或许会令燕掌门为难,但事关我天刀门声誉,还有白某的清誉,还请燕掌门将真相讲出,若盈袖山庄因此事迁怒于燕子楼,白某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燕归南勉为其难地道:“好吧,我便将真相说出来。十年前,白掌门你觊觎张道台的家资,便勾结骷髅寨的人劫了张道台一家,恰巧席百山与张家小姐同行,见你出来打劫,自然出手相助,只可惜他武功敌不过你,最后死在了你的手里。在下真不明白,这等丑事白掌门怎会让我在天下英雄面前道出?”
白候英只觉得五雷轰顶,险些站立不稳,多亏被白璎珞和卫子墨扶住,卫子墨昨日被孙碧荷欺负,今日又听师傅被这燕归南无限,饶是他性格随和,也忍不住勃然大怒,“燕掌门,你怎能编造出这么荒诞的谎言,我师父为人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你说的那些事,你颠倒是非,诬陷我师父,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