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顾贞观和卫子墨之后,容若才算彻底放下心头的担子,如今天理盟众人既然知道了皇上的阴谋,便不会贸然赴宴。只是想到皇上,容若觉得一片心寒,从小到大的情谊可能就此散了,他们终究只是两个世界的人,如同风中的转篷一般,偶然相遇,却注定无法携手走到最后,最终相忘于人生的荒漠。
这就是身为贵族的悲哀,无论多么牢固的情意,到头来终究抵不过时间。
天理盟众人一直住在京城双柳子胡同,众人自听说骆绮芳和武毅夫入狱,便齐聚京城,设法营救,后来又听说皇上设宴雍和宫,虽然他们大都信不过皇帝,然而此事事关天下武林存亡,天理盟众人又都是守信重义之辈,少不了要冒一冒险,入宫劝谏康熙。
直到那日见到相府被围,众人才觉得事有蹊跷,后来又看到沈宛放的烟花,众人才知道真的出了什么事,于是洪大海率领一众天理盟门人挖了一条直通相府的地道,由顾贞观和卫子墨混入相府,打探消息。
当晚顾贞观和卫子墨回来,便将一切告诉了天理盟众人。众人一听,无不愤慨,洪大海一拍桌子,大声道:“我说的还有错么?那皇帝当然要加害咱们。璎珞定是从他丈夫那里得到了确息,才舍了性命来告知你。”众人都说不错,白候英垂泪道:“其实我早已原谅了璎珞,只可惜却未再见到她最后一面。”说罢看着那两个双生的孩子,将他们抱在怀里,“好孩子,你们以后就跟着外公吧,外公会好好疼你们。”
顾政颐道:“璎珞的孩子便是咱们天理盟的孩子。”
想到白璎珞坎坷的命运,众人无不感伤。
顾政颐道:“纳兰公子为了我们天理盟,也算仁至义尽了,希望此事不要连累他才好。”
徐逸凡皱眉道:“倘若我们不去赴宴,皇帝必然会怀疑纳兰公子,不知皇帝会不会开罪纳兰公子,如果真是那样,我们怎生过意得去?”
顾政颐皱眉沉吟,良久,方才目露杀气,正色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大伙何不照常赴宴,既然皇帝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是清廷将我们江湖人逼上了绝路,事已至此,我们何不大干一场,将鞑子皇帝杀了。”
他此言一出,群雄尽皆响应,当初他们也曾帮皇帝对付洛阳王,但如今鸟尽弓藏,皇帝背信弃义,他们也不必再手下留情。大清入关一百年来,满汉之间冲突频频,倘若能杀了康熙,朝廷一乱,光复汉室衣冠便不再是纸上谈兵。
一听说刺杀皇帝,群雄只觉热血沸腾,顾政颐道:“去太极殿赴宴,长兵器带不进去,各人预备短兵刃和暗器。酒肉饭菜之中,只怕下有毒物迷药,决不可有丝毫沾唇。”
群雄应了,顾政颐又道:“今晚不杀皇帝,解不了心头之恨,但要先筹划退路。”
徐逸凡道:“中原是不能再住的了,大伙儿去塞外。”群雄久在江南,离开故乡实在有点难舍,但皇帝奸恶凶险,人人恨之切齿,都决意扑杀此獠,远走异域,却也顾不得了。
顾政颐命天理盟京城分舵的舵主在城门口埋伏,到时杀了城门守军,接应大伙出城西去,又命盟中头目预备马匹,带同弓箭等物在雍和宫外接应。
天理盟组织严密,自有其传讯方式,计划一经制定,便会由京城分舵向各省各县分舵传讯,仅仅一天的功夫,盟主的命令便传了出去,天理盟众人自明日宴会之后,悉数退出京城,多年之内不再活动,以免朝廷搜捕。
部署得当,群雄便饱餐一顿,直至第二日下午,有朝中官员前来传旨,接天理盟众人入宫赴宴。群雄各穿锦袍,骑马前赴雍和宫。这官员正是马尔赛,他见众人都是空手不带兵刃,心下暗暗叹息。到宫门外下马,马尔赛引着众人入宫。太极殿下首已摆开了三席素筵,马尔赛请群雄分别坐下。中间一席顾政颐坐了首席,向外一张大椅上铺了锦缎黄绫,显然是皇帝的御座了。徐逸凡等人心中暗暗估量,待会动手时如何向御座施放暗器。菜肴陆续上席,众人静候皇帝到来。
过了一会,脚步声响,殿外走进两名太监,太监后面跟着一名戴红顶子拖花翎的大官,原来是九门提督骆庆年。
骆绮芳一惊,认出那人便是父亲,握住身旁武毅夫的手,险些叫出声来。
骆庆年道:“圣旨到!”马尔赛当即跪倒,天理盟众人等也只得跟着跪下。骆庆年展开敕书,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国家推恩而求才,臣民奋励以图功。尔等公忠体国,宜锡荣命,爱赐天理盟盟主顾政颐进士及第,余人着礼部兵部另议,优加录用。赐宴雍和宫。钦此。”跟着喝道:“谢恩!”
群雄听了心中一凉,原来皇帝早恐其中有诈,竟是不来的了。骆庆年走近顾政颐身边,作了一揖,道:“恭喜,恭喜,顾盟主得蒙升上恩宠,天理盟人尽其才,也着实是朝廷的一桩美事。”
顾政颐谦逊了几句,骆绮芳和丈夫一起过来,叫了一声:“爹!”骆庆年一惊,回头见是失踪近年、自己日思夜想的独生女儿,真是喜从天降,拉住了她手,眼中湿润,颤声道:“芳儿,芳儿,你好么?”骆绮芳道:“爹……”可是话却说不下去了。骆庆年道:“来,你跟我同席!”拉她到偏席上去。武毅夫知他是爱护女儿,防她受到损伤。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分别就坐。
那宣旨太监一招,叫道:“来呀!”两名小太监托了一只盘子过来,盘中盛着一把酒壶和几只酒杯。那太监提起酒壶,在两只杯中斟满了酒,自己先喝一杯,说道:“我敬各位英雄杯!”放下空杯,双手捧着另一杯酒递给顾政颐。
顾贞观立刻抢过父亲手中的酒杯,他拱手道谢,举杯作势要饮。那太监见顾贞观就要喝酒,喜上眉梢。
谁知顾贞观冷冷一笑,忽将酒杯放下,提起酒壶另斟一杯,斟酒时捺住右边小孔,杯底一翻,一口干了,把原先那杯酒送到那太监前面,说道:“公公也喝一杯!”那太监见他识破机关,不觉变色。顾贞观又捺住左边小孔,斟了一杯毒酒,说道:“我回敬公公一杯!”
那公公吓得手一抖,无奈之下,将酒杯摔在地上。
顾贞观冷笑道:“这子母壶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子壶藏毒,母壶藏酒,却不知毒死我等,究竟是公公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那公公面色大变,忽然大喊道:“天理盟一干乱党图谋不轨,欲入宫行刺,立刻拿下。”
话音刚落,大殿前后左右,登时涌出数百名手执兵刃的御前侍卫和御林军来。顾贞观笑道:“公公酒量不高,不喝就是,何必动怒?”那太监喝道:“奉圣旨:天理盟叛逆作乱,图谋不轨,立即拿问,拒捕者格杀勿论。
眼见剧变陡生,双方已经开战,骆庆年拉着女儿的手,叫道:“在我身边!”他一面和马尔赛人分别传令,督率侍卫们拦截天理盟众人,一面拉着女儿,防她混乱中受伤。
谁知骆绮芳右手使劲一挣,骆庆年拉不住,当即被她挣脱。骆绮芳叫道:“爹爹保重,女儿去了!”反身跃起,纵入人丛。骆庆年大出意外,急叫:“芳儿,回来!”然而她早已冲入后殿,只见丈夫正与五六名侍卫恶战,形同拚命,她当即纵身而上,亮出鸳鸯刀,两人并肩作战,向前直冲。
一时间,打斗之声大作,刀光剑影,天理盟众人各施绝学,与一众侍卫斗在一处。卫子墨天刀展动,带起一片赤红刀光,这几年来他游历天下,武学精进,此刀一出,便有神魔之威,立刻扫倒一片侍卫。
他高声叫道:“我知道皇帝的御书房在哪,大伙跟我一齐杀过去。”
群雄纷纷响应,左右突袭,将围捕的清军冲击得一塌糊涂,从四面八方追随着卫子墨的身影。
此次再入皇宫,卫子墨忽然响起多年前自己初入禁宫之时,无意间误入婉嫕的居处。一别经年,再次踏入这紫禁城,婉嫕却已经不在了,倘若她在天上看到自己要去刺杀他的哥哥,是否还能够安息?
想至此,卫子墨心中一痛,仰头望了一眼夜空之上的瞑瞑星光——绛河清浅,却不知她正坐在哪一颗星星上,怅然俯瞰这人世的杀戮。
相府外,守卫的前锋营将士忽然得到调派,匆匆撤离。
若非宫中发生剧变,这些前锋营将士绝不会无故撤回,想至此,容若陡然一惊,急忙拉住那首领,问道:“你们怎么往回撤了,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将领道:“天理盟一众反贼已经杀入皇宫了,我们受了上级调派,前去太极殿支援。”
“什么……”容若大惊失色,明明已经出言提醒,他们怎么还会去赴宴?
想至此,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暗道:“是了,他们一定是不愿连累我,才冒险入宫行刺。”
相府外的大队兵马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尽皆散去,容若匆匆回府,换了一身衣服,将纯钧宝剑擦拭干净,望着烛火里雪亮的剑锋,忽觉心中一颤,无端涌起一阵寒意。
“容若,你要去皇宫吗?”沈宛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容若转过身,就看到她已换了一身男装,手持短剑,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容若道:“天理盟的前辈们入宫行刺皇上,我打算进宫去保护皇上,希望能劝两方罢斗。”
沈宛道:“我早就猜到你会去,你可别想偷偷溜走,要去也要带着我一块去。”
容若道:“此行凶险难测,我怎能让你陪我去冒险。”
沈宛道:“经历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无论生死,我都跟定了你。”
“宛儿……”容若牵起了沈宛的手,目光坚定地道:“同生共死,这一次,我说到做到。”
太极殿之战仍在继续,卫子墨凭一柄天刀在前方开路,不多时便已被重重敌军包围,白候英见徒儿奋勇如斯,大感欣慰,当先跃到前方,给卫子墨开路,他将天刀十八式一一使出,刀光漫卷,化作一团罡风呼啸来去,所过之处无不披靡,众亲兵便似被风吹到的庄稼,七倒八歪地躺了一排。
眼看天理盟众人勇悍无比,四下里箭如飞蝗,齐向群雄射来。徐逸凡大叫:“大家冲啊!”群雄互相紧紧靠拢,随着顾政颐和洪大海冲杀。但清兵愈杀愈多,冲出了一层,外面又围上一层。顾政颐打头阵剑光霍霍,当者披靡,力杀十余名御林军,突出了重围,杀出一条血路,张天师从旁协助,拂尘挥舞,那些尘丝仿佛化作万顷波浪,将四面八方射来的箭一扫而空。
顾政颐越战越勇,当下奋起神威,提剑往人多处杀去。剑锋到处,清兵纷纷让道,忽见前面官兵接二连三的跃在空中,显是被人提着抛掷出来的,仗剑冲去,只见武毅夫施展北空劫手,一众清兵在他手下惨叫连连,犹如沙包一般被他扔上半空,再落下来。
顾政颐笑道:“八弟,你这打人的方式倒是新鲜,改天大哥也试一试。”
谈笑间人已掠到武毅夫身侧,武毅夫道:“大哥,我给你开路。”双掌之间生出一团风雷,掌势开合,向外一送,平地里忽然刮起一阵龙卷,裹挟着宫殿里的碎石尘土,倏然化作一条嘶吼的巨龙,蜿蜒着冲入人群。
巨龙过处,清兵惨呼连连,纷纷向两侧弹开,自动让开一条出路。
此时洪大海已赶到卫子墨身边,道:“子墨,叔叔先送你出去刺杀小皇帝。”说罢右手抵在卫子墨背心,轻轻将他一托,卫子墨身后便似生了一双翅膀,被他这一托之力送出数丈。他以大摔碑手的功夫助卫子墨突出重围,顾贞观见了,说道:“洪叔叔,我也去,你也送我一程吧。”当即轻身一纵,人已跃上了洪大海的肩上。
洪大海叫了声好,左掌在顾贞观足下轻轻一托,然后手臂平抬,也将顾贞观轻巧地送了开去。顾贞观轻功极好,被洪大海送出去后踩着一众清兵的脑袋,一口气飞出好几丈,很快便赶上了卫子墨。
二人刀剑相交,顷刻间便将前来阻拦的清兵杀得落花流水,转眼消失在人丛之中。
见二人突出重围,顾政颐喊道:“我们全力突围,一会烟花为号,我们各自向着皇帝的住处杀去。”
众人齐声响应,信心大涨,各施绝学,向着不同方向突袭。
卫子墨和顾贞观跃过宫墙,直往内院而去,身手快捷,直和鹰隼相似。二人在屋顶上飞奔,只见宫门重重,庭院处处,顾贞观问道:“子墨,皇帝在哪里?”
卫子墨道:“应该在御书房,大哥你跟我来。”他仍然记得皇宫里的路线,此刻带着顾贞观,驾轻就熟地向着御书房的方向奔去。
他二人身形敏捷,此刻又落了单,绝难被巡逻的士兵发现,穿庭过户,不一会便来到了御书房。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即纵下房顶,各持兵器,杀入御书房中,果见龙座之上那人正是康熙,顾贞观想也不想,一招“天外流星”夭矫而起,卫子墨也配合这使出一招“白虹贯日”,二人一点面门,一刺胸膛,青光白光,上下晃动,交错穿插,一时间眼花缭乱。
康熙武功虽高,然而在他二人刀剑合击之下却还是难以避让,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两条铁链从两旁打来,截住二人的攻势,随即一条人影飞速跃到康熙身边,将他拉起,踩着铁链跃到一旁。
“皇上,您受惊了。”来人正是曹寅,刚才埋伏在御书房里的大内密探见情势危急,即刻抛出铁链,挡住二人攻势,曹寅则看准时机,飞身救驾。
“还好。”康熙惊魂甫定,又见顾贞观和卫子墨联袂杀来,此时埋伏已久的荣安忽然从旁跃出,一剑拦住顾贞观,荣安擅长快剑,此时强得先机,一上来便发起一轮狂风骤雨般的猛攻。
顾贞观一心只想取康熙的性命,不愿和荣安纠缠,但眼见对方剑法又快又狠,只得平心静气,施展连粘二诀,顺着荣安的剑势连环绕动,势如抽丝,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