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那一剑分成三路卷来,向着顾贞观的手腕绞去,哪知顾贞观的长剑竟然从剑光包围之下,直递进来,如影随形,饶是荣安的剑何等快捷,却还是沾不到顾贞观的一片衣袂,顾贞观的剑路却飘来晃去,将荣安的攻势轻描淡写地化开。
眼见荣安不敌,马尔赛立刻调派一众大内密探将顾贞观团团围住。顾贞观喝道:“来的正好。”当即长剑一圈,引那些大内密探纷纷绕进了自己布下的剑圈里。
本来顾贞观一人应付荣安并非难事,此时大内密探又合力过来围攻,他正好利用大内密探们的攻势来扰乱荣安的快剑,果见成效,只见荣安频频掣肘,快剑无法施展,顾贞观趁机施展生平绝技,一个“细胸巧翻云”飞跃起来,倒纵丈许,登时脱离了包围圈。
而就在顾贞观力斗一众大内侍卫之时,卫子墨手中天刀闪动,一招“凤凰夺窝”向着康熙的头颈砍去。二人相距丈余,卫子墨虎躯直立,合身扑去,来势汹汹,直如猛虎出山。
康熙却岿然不动,似浑不在意,果然卫子墨身形倏然凝定,刀锋一转,已和一柄剑对碰到一处,正是曹寅护在康熙身前。
“曹寅,你来得正好。”一见到曹寅,卫子墨怒火便窜到脑门,喝道:“我师姐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纳命吧。”
曹寅心念一动,听了卫子墨的话,又想起了亡妻,只是这一疏忽,卫子墨的天刀便已砍了下来,生生砍在他的右臂之上。
霎时间血染刀锋,卫子墨微一错愕,没料到他竟然丝毫也不避让,但见他目光空洞,如丢了魂魄一般,一招一式也是有形无实,仿佛不是在比拼,而是要故意送命。
卫子墨不愿乘人之危,冷哼道:“你要死我便偏不让你死。”左掌打在他肩头,右手天刀脱手,在半空中打了一个螺旋,直向着康熙胸前削去。
“皇上,小心。”但闻一声娇叱传来,一道长鞭飞卷而来,与天刀一碰,便将天刀撞偏,卫子墨右手五指紧缩,以内力将天刀吸回掌中,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端庄少妇手持长鞭,站在康熙身旁,将他扶住。
康熙一蹙眉,道:“睿琪,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快回去。”
睿琪摇头道:“不,臣妾要陪在皇上身边。”
“来人,保护皇上和娘娘。”马尔赛未曾料到卫子墨和顾贞观二人如此勇悍,此时急忙调动大内禁军,将康熙和睿琪团团围在中央。
卫子墨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忽然放出一个流星,嗤的一声,一道白光从楼顶升起,划过黑夜长空,他知道离群雄到来还有一段时间,只有先将皇帝绊住。
顾贞观知道这些护卫均是高手劲敌,也不与之硬拼,当即施展轻身功夫,在房中四下游走。马尔赛一声呼哨,四名侍卫从四角兜抄过来,后面又是三人,七人登时将顾贞观困在中间。斗了十余回合,顾贞观回剑挡开左边一杆短枪、一个链子锤,右面一鞭扫到,拍的一声,打中了他右臂,这一下又痛又怒,当即剑交左手,一招“旋风卷黄沙”把众人逼退数步,低头一剑直刺,戳死了那名挥鞭伤他的侍卫。
卫子墨见顾贞观负伤,急忙冲到他身边,道:“大哥,你怎样了?”
顾贞观道:“不碍事,先解决掉这些鹰爪,等爹他们来了以后再取皇帝的狗命。”
康熙见顾贞观和卫子墨二人与刀枪剑阵中谈笑风生,登时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将这两名乱党给朕拿下。”
立刻又有一群大内密探冲了进来,这些人手持血滴子,刚一入内,就对二人发动攻势,铁链如长蛇一般纵横翻飞,那些血滴子纷纷向着二人头颅罩去。
顾贞观眼见那些螺旋形的弯刃飞速旋转,若真的套在脖子上,头颈即刻分家,当即吩咐卫子墨小心行事。
眼见那些铁链飞来飞去,眼花缭乱,二人只好极尽轻灵之态,四处闪避。那些大内密探站在远处,抛出血滴子,二人鞭长莫及,一时倒处了下风。
便在此时,忽见室内银光密密麻麻,好似千万朵梨花盛开在枯木枝头,银光过处,一众大内密探惨呼连天,纷纷倒地。
“宛儿!”顾贞观认得那梨花针是沈宛施放,当即回头,就看到女扮男装的沈宛已经站在御书房门口,短剑临风一抖,便化作一道碧水席卷而来,所过之处鲜血四溅,犹如漫天花雨,零零落落。
睿琪见是沈宛来了,不禁为她担忧,劝道:“沈姑娘,你快离开吧。”
沈宛如同未闻,手中剑芒暴涨,剑光翻翻滚滚,使到极处,真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片刻间已打到一大片人。
陡然间,室内腾起一团炽热的剑气,自夜色中裂开一线,轻盈摇落成漫天落华,化作萤火般的碎光,将室内的杀气洗涤殆尽。
这一剑仿佛来自天外,没有沾染丝毫的烟火气息,穿透万千锋芒,照入所有人眼中。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闪入一人,白衣飘然,如流雪回风,正是容若。他刚一入殿,身形便如一片白云一般飞起,长剑挽出万朵剑华,如祥云璎珞一般围绕在他身边,所过之处无不披靡,众人不敢撄其锋芒,不由自主地向两边退开。
容若便如同一只飞渡寒潭的白鹤,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到康熙身边。
众侍卫认得这是纳兰大人,谁也不敢放肆,康熙见容若前来,以为他是来救驾,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觉得一缕冰凉的感觉贴上了脖颈。
“容若,你……”康熙不可置信地喃喃,看着容若,眼中充满震惊,“你居然挟持朕!”
“皇上,对不住,冒犯了。”容若眼神沉痛,忽觉一阵眩晕,那一刻,他也在心中问自己:“我究竟是在做什么?”可这样的恍惚只持续了一瞬间,他立刻便恢复镇定,朗声道:“你们都住手!”
眼见皇上被人挟持,众侍卫纷纷停手,让到一侧。荣安和马尔赛更是连心都快跳出来。荣安大喊道:“大人,您怎敢挟持皇上。”
马尔赛也劝道:“大人,您赶快放下剑,皇上一定不会追究的。”
容若从容答道:“你们不必再劝了,我意已决。”然后他转头对康熙说道:“皇上,烦请和臣走一趟。”
康熙紧锁双眉,双眸宛如一汪破碎的平湖,尽是绝望的寒意。
“容若,你真要这样做?你一旦跨出御书房,一切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容若默然叹道:“臣无怨无悔,只是愧对皇上,还请皇上见谅。”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道流星般的光晕,那道光是如此明亮,划过万古沉寂的天幕,最终落向那杳不可知的彼岸。
这一眼后,他们都知道,过往的一切,烟消云散。
“好,既然你什么都不怕,朕就陪你走这一趟。”康熙看着容若,脸上竟泛起一丝笑意,然而那笑容里却包含了彻骨的孤独和悲凉。
他似乎并未感觉到颈上的那把利刃,悠然振衣,不失帝王的仪态,一步步和容若一起走出了大殿。
“容若……”身后睿琪疾步走来,刚要开口相劝,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沈宛。她有些焦急地道:“沈姑娘,你快劝劝容若,他这样做可是欺君之罪,就算是皇上也保不了他了。”
沈宛却神色平静地道:“让他去吧,这是他的选择,也是皇上的选择。”
睿琪怔了怔,眼看着容若和康熙一同走出御书房,赶快在护卫的陪同之下一路追去。
出了御书房,众人又绕过了养心殿,直来到太极殿。此时太极殿内尸横遍野,天理盟众人虽然勇悍无比,但在此激战之下却也人人受伤。
此时蓦见皇帝御驾,一众清兵不明所以,待看清皇上居然被人挟持之时,众清兵大惊失色,急忙放下武器,静候指使。
听说宫中暴乱,明珠带兵前来平乱,此刻见容若挟持着皇上,面色陡变,大喝道:“容若,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将皇上放了!”
容若看着阿玛,只觉心中苦涩,心想今日之后,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阿玛了,不觉心酸,然而他却强自镇定地道:“阿玛,对不起,您就当没有生过孩儿吧。”
天理盟众人见容若挟持了皇上,纷纷拍掌叫好,然而一想到容若为了大义舍弃了功名利禄,竟公然做起了叛贼,也纷纷替他感到惋惜,对他这义举又是无比钦佩。
康熙对那骆庆年道:“骆大人,没看到朕被挟持了吗,还不速速命所有人放下兵器。”
“是……是……”骆庆年急忙命众清兵放下兵器。
康熙又虽容若说道:“容若,要如何你才肯放了朕。”
此时,在场的几百双眼睛一齐望向玉台上曾经亲密无间的君臣,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容若道:“臣想请皇上当众答应臣几件事,皇上金口玉言,必然不会反悔,失信天下。”
康熙神色平静地道:“你说吧,朕自然答应。”
容若道:“还请皇上下令解除禁武令,从此不再迫害江湖中人,并请皇上饶恕天理盟众人,数年之内不得下令朝廷绞杀天理盟。”
康熙冷笑道:“你倒是处处为他们考虑得这样周到,却可想到你自己?”
容若默然半晌,方才低声道:“臣今日斗胆犯上,已不奢求皇上原谅,只盼以臣之性命来成全江湖大义,如此臣死也无憾。”
“你……”康熙沉沉地喝了一声,转而露出无奈之色,朗声道:“好,朕在此下旨,特赦天理盟一众人等,今日所犯之过错不予追究,即日起,解除禁武令,朝廷不再征讨江湖中人。”
“多谢皇上成全。”一缕银白色的月光照在容若疏朗的眉毛上,看上去宛如镀了一层霜雪。
康熙又大声说道:“骆大人,下令放行,让天理盟众人速速离宫。”
骆庆年领命,让一众清兵放行,然而群雄却心念容若,不肯离去,还是顾贞观、卫子墨和沈宛一番劝说,众人才不舍离去。临走前,只见容若挟持着皇上退入太极殿,一众侍卫被隔绝在宫门之外,就连皇后都没有随行入内。
既出得皇宫,群雄也不敢耽搁,即刻出城,钟楼上巨钟镗镗,响彻全城,正交四更。众人出得城来,只见水边一片芦苇,残月下飞絮乱舞,再走一程,忽见前方有一行人马接应,待看得清了,才发现竟是一位青衣女子和一个小童。
“沈姑娘,你总算来了。”那青衣女子正是青窈,她眼见沈宛来了,喜笑颜开,牵着马走到她身边,道:“你要的马匹都准备好了。”
沈宛道:“多谢,还有……”
“沈姑娘放心,我把小少爷也带来了。”小福怀里抱着海亮,笑嘻嘻地凑过来,“沈姑娘,你带着小少爷要去哪里啊,告诉我们各地方,将来我们也好去看你们。”
沈宛道:“我会带着海亮回乌程,容若说过,如果他今夜不死,他日必会去乌程找我们。”
“少爷他……”想到容若如今生死未卜,小福小脸一缩,怔怔地哭了起来:“也不知皇上会不会一怒之下赐死少爷,少爷忠心耿耿,就算武功再怎么高强,也不会去反抗皇上。”
青窈安慰道:“少爷吉人天相,必定能逃过此劫。别忘了,皇上一直拿我们少爷当做兄弟一般看待,他必不会狠心治少爷的罪。”
“希望如此。”小福嘀咕了一声,见天理盟的人正向着这边走来,急忙对沈宛道:“沈姑娘,我和青窈姐姐就先回去啦,你和小少爷多多保重。”
说罢和青窈翻身上马,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多时,天理盟众人来到湖边,赵无极最是放心不下容若,嚷嚷道:“纳兰公子如此高义,为了我们不惜挟持皇帝,我们现在赶快冲回去,将他救出来吧。”
徐逸凡道:“三哥你可千万别莽撞,若我们现在回去,岂不是辜负了纳兰公子的一番苦心。”
沈宛道:“临行前容若曾经嘱咐我,要我们不必等他,立刻出京返回江南。他自当随后追上。”
顾贞观皱眉道:“可皇帝未必会轻易放过容若。”
沈宛抱着海亮,看着他在自己的怀中裹着手指熟睡,脸上现出温和的笑:“容若曾经说过,他一定会来江南找我,我相信他,你们也应该相信他啊。”
她神色温柔地转过头,望向京城上方那一轮新月,柔和皎洁的光芒照亮了铁一般的夜幕,在江面洒下一片细碎的粼光。
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只相似。风行风止,云起云灭,这一段传奇就此而终,空余明月照大江。
群雄伫立良久,直至东方大白,才连骑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