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散乱之后,席锋扬立刻处于劣势,那灰衣人瞧见他招式里的一丝破绽,忽然双剑一挑,抵住他手中软剑,席锋扬拼着一口气,挥剑震退那灰衣人的一剑,同时剑势不衰,斜削灰衣人手腕。
灰衣人怪叫一声,慌忙扔掉手里的短剑,立刻右手变成爪状,扣向席锋扬脑门。
席锋扬的软剑终究是慢了半分,灰衣人一爪扣在席锋扬头颅之上,剧烈的疼痛传来,头骨仿佛在一瞬间从里面涨开,他惨叫一声,软剑跌落在地。
他感觉到有鲜红色的血液飞溅上了他的眼睛,一片殷红。那样的疼痛,让他猛然间坠入极度的清醒和平静。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么?他感觉头骨在一寸寸碎裂,仿佛只要对方再用一丝力气,自己便会七窍流血。
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感到畏惧,嘴角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样的话,一切都改结束了吧。无论是那些痛苦,还是那些快乐,都会随着下一刻黑暗的到来而彻底湮灭。
“宛儿!”依稀中看到沈宛的样子,她的眼睛是那样的乌黑,仿佛最纯粹的夜色。他僵硬着双手,下意识地低唤她的名字,却不敢去触碰她的脸庞。
带着对尘世的最后一丝回忆,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同一时刻,灰衣人的脸部一阵抽搐,他只觉背心一痛,一股寒气钻入体内,转瞬冻结了他的灵魂。
灰衣人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忽见身后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女持伞立在风雪中。
她的衣衫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宛如飘舞的精灵。
“你……你……”灰衣人不可思议地喃喃,张了张口,却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完,便断了气,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座石像。
雪儿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俯下身,轻轻将席锋扬抱在怀里,下颚抵上了他的额头,感觉到他尚自残留的一丝体温。
“醒醒啊……快醒醒……”雪儿用自己纤细的手指缓缓揉着他的太阳穴,指尖闪烁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感觉怀中的人渐渐恢复了体温,甚至动了动,雪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欢然道:“你醒了,试着睁开眼睛。”
她将伞撑在他的头顶,为他挡开漫天风雪。
下一刻,他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他看到了那个洁白如雪的女孩,他的目光,天真而纯粹,仿佛婴儿第一次睁开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你是谁……”他吃力地眨了眨眼睛,眼中迷惑不解,“我……又是谁……”
雪儿微微一怔,随即温柔地笑道:“你是江南盈袖山庄的少庄主,你曾对我说过,要带我去扬州,去看一看那有花有树、一年四季明媚如春的江南。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怀抱之中,席锋扬懵懵懂懂。方才灰衣人那一击,让他头部受到重创,以至于过往的记忆,也随着那一掌烟消云散。
雪儿甜甜地笑了笑,将他抱得更紧,“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帮助你慢慢回忆。”
一时间,天地无言,风烟苍茫。
可是在雨伞布下的影子里,落下的雪,却仿佛有着轻盈的温度,温暖着他们彼此的呼吸。
今夜是冬至,盛京里有放烟花的习惯。当紫烟来到湖边的时候,月已升至中天,清辉如雪,荡涤着空气中白梅的幽香。
天上的烟火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绽放,她仰起头,感受着,为那绚烂绝美的烟花而深深沉醉。
那是如梦幻一般的艳丽,七彩流光点亮夜空,宛如无数沉睡的梦之精灵,将婉约曼妙的身姿呈现在世人眼前。
流光是那么柔和,闪烁变幻时,化成无数花蔓,纠结盘旋在一起,因眼眸的每一下细微眨动而变化着。
湖畔生长着一片蒹葭,每一枝芦秆都顶着白色蓬松的花穗,迎着湖面上的风微微摇荡。夜光蝶快活地在芦荻之中翩然飞舞。
紫烟将篮子放下来,在火盆里点上火,洒下纸钱,看着那些纸钱一点点焚烧,火光映亮了她略显苍白的面庞。
“真巧,你也在这里。”不知何时,她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回过头,便看到容若俊秀的脸庞在月光里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原来是大人。”紫烟继续烧着纸钱,淡淡地道:“这么晚了,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容若的眉间露出一丝怅然,略显忧伤地道:“今夜是婉嫕的忌日,我来给她烧一些纸钱。”
他见紫烟也在烧纸钱,道:“原来你也记得这个日子,好几年前的今夜,婉嫕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时至今日,我仍旧难以忘记。”
“能让你惦念不忘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人。”紫烟沉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如同树丛一样遮蔽住她的眼眸。
容若反问道:“紫烟姑娘也是在祭拜故人吗?”
“是啊。”紫烟垂下眼睛,望着火光,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连语声也变得温柔而轻快,“她本就不是这凡尘中的人,如今不必在尘世历经苦难,该为她高兴才是啊。”
她这话似说给容若听,又似说给她自己听。
容若道:“逝者已矣,可活着的人还有以后的路要走,我相信人死以后,灵魂并没有泯灭,而是升到了夜空,化作今夜的星辰,照亮我们以后的路。”
远处蒹葭霏霏,月光如银,清冷的夜色里,温暖着他们的,只有这星星点点的火光。
二人沉默许久,仿佛各怀了一件心事,良久,容若才有些沉重地开口:“今夜一别,或许没有再见之日,我这里有一件东西要交给姑娘。”
他将一个锦盒递给她,接着说道:“还有这把宝剑,也请姑娘仔细鉴赏。”
紫烟微微蹙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地接过宝剑,抱在怀中。
那把剑古朴而沉重,仿佛在剑鞘里沉睡了千万年。然而,当她纤细的手指触碰到宝剑时,一缕月光映在剑锋之上,转而折射成一道光芒,然后化为满空淡淡的烟花。
紫烟微微错愕,似乎透过那片光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低声喃喃:“这把剑……”
容若淡淡地说道:“这把剑是纯钧宝剑,上古利器,剑中之冠,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将这把剑借你一观。”
剑光逐渐淡去,紫烟将宝剑交还给容若,道:“只可惜小女子并不懂武功,不懂这宝剑之中的玄妙,恐怕要辜负大人的一番美意了。”
容若接过宝剑,仿佛吸纳了冬日的寒冷,宝剑触手如冰。“我现在才知道,要用手里的剑去保护一切在意的东西,这一次,我将会亲自用这把剑,为所有人带来庇护。”
紫烟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怕自己一垂睫,就再也抑制不住久藏的眼泪。
容若再次嘱咐道:“盒子里的那块手帕,等我走后一定记得要看,有些事情我恐怕不能亲口告诉你了。”
终于,紫烟露出了动容的神色,追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没什么。”容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你可以从过去的影子里走出来,去迎接新的阳光。”
紫烟的目光在他的注视中一寸寸融化,终于,她仿佛晶莹的贝类,张开了坚硬的外壳,对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听说你会吹笛子,可否为我吹奏一曲。”
“不甚荣幸。”容若露出优雅的笑,风度翩翩,他取下短笛,横唇吹奏。
霎时间,纷落的雪花似停止了舞动,为他的笛声而倾倒——这样动听的笛声,难道竟是从天上流淌下来的吗?为什么能让人在一听之下,便如同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温柔地抚摸,如同从冬季的阴影里一步跨入橘黄色的阳光下,如同旅人在孤寂的岁月里听到家乡的箫声?
一曲吹罢,紫烟心中一恸,抬头时,发现他已转身离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了过去的那些往事,遥远的笛声还在心中响起,却已成了绝唱。多少春风中的折柳,多少溪流边的濯足,多少银灯下的添香……在这一转身后便成为色彩黯淡的陌路往事。
那一页岁月轻轻翻过,悄无声息。
风雪弥漫了前路,很快,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