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烟月馆后,紫烟从侧门走入瑶台阁,行至凌空虹桥的时候,恰好可以看到烟月馆大厅里的场景。
无意间,她忽然看到角落里,那位身穿玄色衣衫的琴师独自一人饮酒,一杯一杯,喝下了满腹的惆怅。
紫烟的神色微微动容,湿润的目光盈盈欲语,宛如一朵受伤的花,未开先谢。
“他一直在那里喝酒,却好像怎么喝都不会醉。”不知何时,白衣女孩出现在紫烟身边,满眼心疼地看着独自饮酒的琴师,“姐姐,我觉得他的心里好苦。”
“他不会一直这样消沉下去的。”紫烟轻轻叹息,“终有一日,他一定会忘掉一切,那时他便不会再痛苦了。”
“可是那一天什么时候才会来?”白衣女孩质疑地看着紫烟,“姐姐,你说过,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可直到今天,我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你心里的伤痛一直都未曾痊愈,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和你一样,这么一直伤下去。”
紫烟愣在原地,“雪儿……你……你难道……”
雪儿仰着头,忽然撤下了面纱,一瞬不瞬地看着紫烟,“姐姐,你对我说过,我的美丽会为我带来灾难,所以让我戴上面纱,可是今天,我要摘掉面纱,因为我想要让他看到我的美丽。”
紫烟看着雪儿,仔仔细细,仿佛今天是第一次看到雪儿,她未曾想过,以前柔顺乖巧的雪儿,今天竟然会如此反驳自己。
良久,她紧蹙的眉头才渐渐舒展,柔声道:“雪儿,你长大了……”
“是啊,姐姐,我长大了。”雪儿看着紫烟,泪眼朦胧,可脸上却绽放着如花的笑靥,“那时我还小,可现在我长大了,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姐姐,你伤害了他,打碎了他的心,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不放手,难道还要再一次伤害他吗?”
紫烟一时怔住,略带惊愕之色,这些年来,雪儿一直陪伴着她,她们相依为命,一起生活,可她从不知道雪儿的心境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我也不想,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我的。”紫烟微微轻叹,俯下身,双手捧着雪儿花蕾一般的小脸,擦去脸上的泪痕,“雪儿,姐姐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雪儿看着紫烟,破涕为笑:“姐姐,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只觉得他好傻,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吃了那么多亏,碰了那么多钉子……可不知不觉间,我被他感动了。他外表看似漫不经心,却比谁都要执着,比谁都要倔强。你说过再也不相信天长地久,可我却相信,因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
紫烟略微思索,道:“雪儿,你真的喜欢他吗?”
雪儿用力点点头:“姐姐,我喜欢他,既然你不能给予他幸福,就让我代替你守在他身边吧,让我来温暖他、安慰他。”
紫烟将雪儿抱在怀里,失声道:“雪儿,姐姐真为你高兴,你长大了,懂得去追寻自己的爱情,你比姐姐勇敢多了,姐姐祝福你。”
“姐姐……”雪儿轻轻啜泣着,“我知道,姐姐的心里,其实比谁都苦,姐姐,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忘记过去,重新来过。”
她们拥抱着彼此,失声哭泣,那些眼泪,就好像累积在云层里的雨水,淤积了那么久,终于落了下来,落在荒芜的心田里,浇灌沉睡已久的种子。
良久,雪儿才笑着说道:“姐姐,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定要保重啊。”
“姐姐会的。”紫烟温柔地抚平雪儿的头发,笑着说道:“姐姐没有得到的幸福,你一定要努力争取啊,那样的话,姐姐也会替你高兴。”
“姐姐,我会的。”雪儿微笑着向紫烟招招手,“再见了,姐姐。”她提着如花的裙裾,取下一把伞,跑下了瑶台阁。
大厅里,那个独自饮酒的人已经不见了,雪儿怔了怔,外面下着大雪,尚可以看到地面上未被大雪覆盖的足迹。雪儿抱着那把伞,便沿着足迹追了过去。
席锋扬一个人走在落满积雪的石板路上,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两旁行人渐少,然而他却最喜欢这个安静的时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独自缅怀过往种种,独自追忆,回味着昔日的一切。
英俊的脸上,泛起落寞的笑容,他的眼睛,宛如最深的深渊,沉淀了一万年的孤寂。
就算这一生什么也抓不住,到最后两袖之中空无一物,他也不会后悔,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发誓,一定要守住那一份年少时的爱恋,无论时间的洪流多么汹涌,他也不会让那份爱在他的掌心褪色。
“宛儿……宛儿……”他仰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张开双臂,任漫天飞雪落在眼中,忽然嘶声喊道:“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快乐?如果可以,我真想一直一直守护着你,只要可以偷偷在一旁,看着你欢笑,我也会欢笑。”
他就那样如痴如狂地走在雪中,一边行走,一边大声吟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他且行且歌,神色如痴如狂,时而苦笑,时而大喊。
整座街道再无其他行人,只余下他一人茕茕孑立,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酒意疏狂之时,他隐约看到,石桥之上,一个灰色人影凝立不动,漫天风雪缭绕,却在他身前纷纷弹开,仿佛他的身上凝聚着肃杀之力,任何力量都无法靠近。
席锋扬心中悲苦难抑,全然不顾对方是何许人也,自顾自地走上石桥,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那个人就如同一座雕像般立在石桥中央,见到席锋扬走过来,全然没有让路之意。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席锋扬忽然感到一股凛冽的剑气从那人袖中激射而来,剑气扑面,他的酒意登时醒了大半,眼见一道寒光如雪如月,扑面而至,席锋扬立刻侧身让过,双袖迎风一斗,使出盈袖山庄的绝学云掌风袖,缠向那人手腕。
果见那人袖中有两柄细小的长剑,正如毒蛇一般探头钻了出来,一把剑钉向他眉心,一把剑钉向他胸腹。
一片雪花幽幽飘来,转瞬已被剑气劈成两半。
那人出手奇快,片刻间已攻了数招,好在席锋扬为人机警,一一闪过,他身形展动,横飘三尺,躲过灰衣人致命的一剑,得了空隙,他长袖一抖,立刻取出自己的兵刃,一柄软件在风雪中展开,转瞬已变得笔直。
“你是萨亲王派来的?”席锋扬横剑当胸,厉声问道:“萨亲王那日在飞雪阁失了面子,便要拿我来出气?”
“你小子知道就好,如此死了也不冤枉。”灰衣人贼兮兮地笑了笑,话音未落,双剑已交剪而来,他出招又快又准,如毒蛇吐信,蜥蜴出穴,双剑分刺不同的地方,角度刁钻毒辣。
席锋扬武功虽高,却瞧出对方是王府里的职业杀手,暗杀技术相当了得,斗了数个会和,他已渐渐感觉不支,然而对方却一剑快似一剑,漫天风雪,似也因他的剑风而凝滞不动。
陡然间,席锋扬忽然放开怀抱,软剑轻颤,剑光迅疾,他只攻不守,全身空门大露,欺身前探,只想与对方拼个同归于尽。
反正他心里的那团火已经快在这风雪中熄灭,生和死对他来说,早已没什么不同。
既然她不愿再见到自己,那么自己何不妨从她的生命中彻彻底底的消失,让所有的一切都保留在记忆里,定格成一幅美丽的画。
那是他爱过的证明。
好吧,好吧……偏说痴人苦,却道苦人痴。他眼中忽然涌现出疯狂的笑意,不顾一切地挥剑,一气呵成,不留半分间隙。
那灰衣人见他状若疯狂,剑势骤慢,巧身趋避,一一躲开了他的剑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