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小的时候,容若翻身在萨亲王府前下马。
谁知刚刚站定,忽见墙头有人弯弓搭箭,嗖嗖两箭,向他射来,风声劲急。容若左手一引一带,使出移花接木的神功,两支狼牙箭回转头去,劲风更厉,啪啪两响,将发箭二人手中的长弓劈断。若非那二人闪避得快,还得身受重伤。双箭余势不衰,疾插入地,箭尾雕翎兀自颤动不已。
忽然间王府大门打开,从里面明火执仗地冲出一队人马,将容若团团包围。不一会,萨亲王在层层亲卫的护拥下走了出来,脸上挂着阴森的笑容:“纳兰大人好厉害的身手。”
容若沉声道:“萨亲王,你出手暗算,是何意图。”
萨亲王道:“哼,本王还没怪你们给我儿子下毒,不要以为以区区毒药就能控制哈都,要挟本王,别作梦了,本王早已派人为哈都解了毒,今夜便要向纳兰大人讨回这笔帐。”
容若暗自沉吟,究竟是谁能给哈都解毒,忽闻人群之中有人狂笑道:“纳兰大人,许久不见了。”
容若放眼望去,发现说话之人竟是关东三魔里的黑天劫神罗烧天和阎罗土魔张坤元,此外,竟还有五毒道人和白面修罗。
这些牛鬼蛇神久未在江湖上露面,原来都投靠了萨亲王,跑来盛京为恶。
容若冷哼一声:“难怪王爷有恃无恐,原来竟请了这么多邪魔外道相助。”
萨亲王道:“各位大侠昔日与纳兰大人似有私怨,今日不妨新帐旧账一柄清算,谁若能生擒纳兰大人,我萨亲王府的侍卫统领一职便由谁担当。”
众魔人一听,纷纷心血来潮,都想在萨亲王面前立一个头功,不须萨亲王招呼,已向着容若发动了猛恶的进攻。
罗烧天挥动阔斧,张坤元舞起拐杖,化作一片黄光,两团黑气,齐向容若身上罩下。
容若倏然拔剑,上身微倾,右臂弯过,宝剑竟绕到了罗烧天后背,狠狠将他打了一个踉跄。同时脚底一滑,飘了数丈,让过张坤元的拐杖。
眼见关东二魔吃了亏,白面修罗和五毒道人急忙挥攻而上,容若瞧见他二人鬼祟的身影,冷冷一笑,长剑倏横,一招“铁索横江”大气简洁,登时将二人招数封死。容若默运剑心,奇劲滋生,宝剑之上红光大盛,宛如烈日神尊,不容逼视。
白面修罗和无、五毒道人绝招尚未施展,便已被这一剑震得后退了数步,纯钧宝剑乃神兵利器,容若乘胜追击,又使一招“铁马冰河”,葳蕤剑芒带动他独特的内息,化作一片茫茫寒气,尽数没入二人体内。
眼见这些魔人不顶事,萨亲王大吼道:“给我上,务必要将他拿下。”
王府一众卫士忽然一拥而上,将容若团团围住。虽然对方人手众多,容若却无丝毫畏惧,他挥舞宝剑,剑气纵横,将敌人的长矛箭矢纷纷削断,那些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官兵在他手下全都变成了虾兵蟹将,容若展动身形,满场游走,宝剑纵横旋舞,扬起千重雪浪。
不多时,那些王府卫士纷纷咿咿呀呀地叫喊起来,兵刃的残片落了一地。
容若一剔眉,目露杀气,萨亲王看得心神一凛,便发觉容若已提剑向自己冲了过来。
纯钧宝剑在半空之中起起落落,染血无数,落在剑锋之上,宛如盛开了一朵朵凄艳的霜红之菊。
剑气冲波你折,所过之处,兵刃齐断。王府护卫一齐变色,再也无人敢撄其锋芒。
容若斗篷一扬,带起地上的积雪一粒粒纷飞而起,宛如最厉害的暗器,电射向护在萨亲王身前的护卫身上,惨叫声连天响起,方才牢不可破的人墙,居然转瞬坍塌。
容若见时机已熟,不再犹豫,突然使出一招四极逍遥剑里的“飞鸿远空”,剑势飘渺无定,似虚似实。
萨亲王登时面色大变,急忙招呼道:“护驾,护驾。”
容若本以为他就算再怎么呼喊也是徒劳,宝剑方待刺到,谁知凭空里忽然涌起一股大力,竟然将这一剑消解。容若无法,收回宝剑,才发现不知何时,萨亲王身边竟然站着一群秘藏番僧,各个手持法器,念动咒文。
那些藏僧容若认得,为首的是日官天子,却不想他们仍然不忘舍利一事,竟不远万里追踪自己至此。
只见两名藏僧并肩踏上一步,各处右掌,当胸推到。容若右手持剑,左手一记“手挥五弦”,架开他二人的掌势,将两名藏僧撞了回去。
两名藏僧噔噔噔退了三步,其后又有两名藏僧各出右掌,分别伸掌抵住前两人的背心,前两人领教到容若的厉害,不敢贸然进招,忽然使出秘藏绝学“排山掌法”,容若只觉对方掌力迫人,真如高山倾塌,灭顶而至,他不愿耗费内力加以抵御,登时用移花接木的心法将两人掌力化开。
匆忙间,那些藏僧在日官天子的指导之下,已形成了一条长龙,各自将己身功力输送到日官天子身上,日官天子打头阵,接纳了其余众人的功力,登时大发神威,狂啸一声,双手结了一个奇怪的法印。
容若只觉眼前的夜色渐渐模糊,空气一点点剥离、抽空,自己四周渐渐形成了一个真空之境,将自己牢牢锁住。
容若暗呼糟糕,早就听说秘藏佛教里有不为人知的神通,如今见日官天子与众藏僧结成这样一个大阵将自己困住,容若登时不知所措。
“你们将二十多人的功力相互叠加,难道我就怕了吗?”容若心想自己自从得了乾坤圣法的功力以后,内力大增,又怎会惧怕这些藏僧联手,于是不假思索,一声清啸,手上已加了三成力,突然往斜里推出,跟着身子向左一闪,这一来,那些藏僧的身体已不能连成一条直线,前面几名藏僧收不住脚步,直冲过来。容若双手连挥六下,六掌方毕,已有六名藏僧倒在地上,口喷鲜血,但日官天子却已高高跃起,其余一众藏僧挥招而至,再度发难。
容若心想:“这还不是一样?”左掌拍出,与二僧双掌相接,微一凝力,正要运劲斜推,忽听背后脚步响起,有人挥掌拍来。他右手宝剑搭在身后,待要将这掌力化开,却忽觉体内气息凝滞,不知何时,一股外力悄然钻入体内,他却无所察觉。
他心想这定是秘藏神通,心中暗呼糟糕,但觉一股霸烈之气从手掌中直传过来,仿佛一股电流钻入体内,登时全身发麻,身形一晃,俯身卧倒,就地一滚,方才避开那第二掌。
容若举剑格挡,仓惶间让开了那人第三掌,凝定身形,才发现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洛阳王。
“哈哈哈,钦差大人,本王的寸灰掌滋味如何?”洛阳王狂笑,眼中尽是凶戾之色。
容若本有火云真气护体,不惧外力,然而方才己身真力竟被日官天子以奇异的手法锁住,不及发动反扑,洛阳王的掌力已乘虚而入。
容若捂着胸口,只觉体内气血翻腾,仿佛一寸寸血脉都已在这一掌之下化作劫灰,当下隐忍道:“王爷的掌法好生厉害。”
他此话倒并非夸张,洛阳王功力深厚,寸灰掌早已练得出神入化,掌力入体,滋味的确不好受。好在此刻禁制已解,容若体内的火云真气在乾坤圣法的滋长之下,已自行消解寸灰掌的掌力。可饶是如此,一时三刻,容若还是无法运功。
萨亲王见容若受制,无所畏惧地走了出来,对洛阳王一揖道:“多谢王爷相助,本王有礼了。”
洛阳王道:“我也是奉平西王之命,前来诛杀纳兰容若,若非他好事多为,在福建破坏了三藩结盟,如今大事早已得成。总之这位纳兰公子活在世上一天,就是我三藩的心腹之患,平西王容不得他,如今也好,我也能回去向平西王交差了。至于纳兰容若,就交给萨亲王你处置吧。”
萨亲王对左右吩咐道:“来人,将他拖下去,锁进死牢。”
立刻有人出来,缴了容若的兵器,将他带了下去。
洛阳王皱眉道:“王爷不打算立刻杀他吗?”
洛阳王冷哼道:“立刻杀他,太便宜他了,本王还要用他来请一个人。”
说罢他传来亲卫,吩咐道:“你们选一副珠宝,给烟月馆的紫烟姑娘送去,哦,对了,将这个也一并送去。”他将容若的玉笛交给护卫,吩咐下去,护卫领命而去。
洛阳王转头道:“本王想要的女人,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听说那位紫烟姑娘与纳兰容若关系匪浅,如今纳兰容若已被本王制服,就不怕那紫烟姑娘还摆什么臭架子。”
洛阳王听得紫烟之名,两眼放光:“紫烟姑娘的艳名本王早有耳闻,只是难得一见。”
萨亲王哈哈笑道:“王爷有功于本王,本王理当重谢,王爷若不嫌弃,不妨留下来观赏紫烟姑娘的倾城之舞如何?”
他二人击掌大笑,漫天风雪渐渐停息。
瑶台阁内,灯火深深,紫烟独坐案头,手中紧紧抓着一方染血的手帕,眼神复杂。
香炉里,瑞脑的香气已渐渐燃尽,她坐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眺望着一大片墨蓝色的夜空,漆黑的眼睛里却是空茫一片,仿佛透过浩渺夜空,看到了杳不可知的彼岸。
手帕上的血迹,已经透出了隐隐的黑色,然而那些字迹,却未曾干涸。
一字一字,刺痛她的眼,她的心。
她感觉浑身如同被车轮碾过一般松散无力,仿佛有宿命的钟声在夜空中沉沉响起,震荡着她的心肺——原来一切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了一切,可如今,那些人,那些事,都已化作记忆深处的流光,飞往彼岸,再难寻觅。
就算她知道了一切,又有什么用?什么都无法挽回,什么都无法改变。
既然如此,她宁可选择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情绪起伏得如此厉害,她忽然感到胸口一窒——火一样的灼热又来了,在每一夜身体里的血冰冷到冻结以后,就开始沸腾,仿佛有地狱的烈火在背后灼烤着她的心肺。
她知道,体内的花毒又开始发作了。
这些年,若非日夜修炼阴月宝典里的武功,努力克制情绪的变化,做到不喜不悲,无爱无憎,她恐怕早已毒发而亡。曼珠沙华之毒生于情,所以她只有做到忘情弃爱,才支持到今日。
可这一封血书,以及那个她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的人的出现,打破了她苦心维持的现状——她的生命,也必将因为这一场新的劫难而彻底颠覆。
“姑娘,萨亲王派人送来了东西。”房门外,响起了侍婢恭谨的声音。
紫烟将丝帕放入袖中,正色道:“进来吧。”
侍婢放下一个锦盒,盒子里是一对翡翠手镯,上面嵌着彩色宝石,一看便知是珍品。
“萨亲王刚才派人过来传话,他希望姑娘能戴着这对玉镯去王府献舞。”
侍婢说罢又将一支玉笛放在桌上,“还有这支玉笛,也是萨亲王送来的。”
夜雪落在屋檐上,屋内的灯火似乎落进了雪,暗了一暗。
当看到那支玉笛时,紫烟心如刀绞,脸色变得苍白。
她感到自己从来不曾有过这样虚弱的时候,仿佛四肢百骸都变成了糖塑的,在这冰冷的雪夜里,一点点变脆,最后碎成粉末。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满天飞絮的稀薄的雪花,眼神苍凉无比。
“替我将镯子戴上吧。”紫烟淡淡地开口,伸出了纤细雪白的双手。
侍女小心翼翼地去过玉镯,戴在紫烟的手腕上,低声道:“姑娘,您真的要去吗?”
“替我梳妆吧。”紫烟倦然转身,环佩叮当,“今晚恐怕是我跳的最后一支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