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只是简单地道:“访友。”
那男子笑道:“访什么友?今日遇到我,交了你们这个朋友,你们就吃着不尽了。”言谈之间一双鼠目仍围着沈宛乱转。
容若心中恼怒,淡淡问道:“哦,却不知公子爷是何来头。”
那男子笑道:“实不相瞒,当朝辅政大臣之首,鳌拜熬少保,正是我叔叔,我爹是天津卫的骁骑参领纳穆福,本公子便是正千户塞本特。”
容若心道:“原来是鳌拜的侄子,怪不得如此嚣张。”
他手下的一个家丁文士打扮,道:“我家公子交朋友最热心不过的,一掷千金,毫不吝啬,谁交到这个朋友,那真是一跤跌入青云里了。”
沈宛淡淡道:“我们都是乡野小民,可担不起这福分,这位满族公子,你若要交朋友,找别人好了。”
塞本特一听,心道:“好个小丫头,不知好歹,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还容得你放肆。”当即神色一变,刚要发作,却又有几个人跑上楼来,塞本特回头,一见是自己的手下,那些人还搀扶着一个少女,立刻眉开眼笑,对那些手下道:“让青青姑娘坐好,省得她又闹脾气不吃饭。”
沈宛见塞本特的那群手下搀扶的那名少女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容貌姣好,只是脸色憔悴,眼眶红红,不动也不说话,分明是被人点了穴道制住。再看塞本特那副嘴脸,她恨不得立刻出剑,把他的脑袋给削下来。
塞本特走到那名唤青青的少女面前,道:“我说小宝贝,你还是乖乖的吃饭吧,如果饿坏了,公子我可是会心疼的。”说着他伸手在摸向青青的脸颊。
青青目露厌恶之色,拼命躲闪,皓齿咬着丹唇,小脸涨得通红,塞本特得寸进尺,言行越发过分,容若实在看不过去,刚要出手,却蓦然看到一道长虹般的剑光一闪即逝,塞本特惨叫一声,右手已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塞本特登时哇哇大叫,酒楼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容若却呆住了,因为酒楼里不知何时,居然多出了一个持剑的少女。
那少女倩影袅娜,青衣渺渺,微风过处,裙裾飞扬起伏,宛如一万只青蛾衔着她的衣角翩跹飞舞。长发如丝,双颊粉嫩,如同两个粉红菡萏,眉黛如画,目似秋水,樱唇点绛,衬着她白皙娇嫩的肌肤,恰似雪中梅瓣,愈发显得钟灵毓秀,整个人仿佛从画中摘下来一般。
那少女出手极快,一剑方才斩落,左手如飞点出,一下子解开了青青的穴道,青青一开声,突然哇地哭了起来,道:“师姐,你总算来了,我,我……”
青衣少女出言温婉地安慰道:“青青,师姐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她的声音婉丽动听,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听在耳中,竟尤胜丝竹箫管。
容若不小心走了神,觉得左臂一痛,却是沈宛掐了自己一下,低头见她目光中有几分埋怨,心里着实不解。
沈宛低声道:“看这姑娘的剑法,似乎是峨眉派的,或许她们都是峨眉派掌门莲音师太的徒弟。不过这姑娘本人,却比她的剑法还要漂亮许多。”
容若未听出她言语中酸溜溜的意思,只是顺着她的话点头,却未发现沈宛的嘴已高高噘起,眼中含着一股清澈的嗔怨之色。
塞本特眼睛一亮,眼珠差点掉了出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青衣少女,怪笑道:“原来姑娘是青青的师姐啊,不如你们是姐妹一道跟我回府,我们一起做个朋友如何。”
塞本特如此无礼,若换做沈宛,或许早就割了他的舌头,然而青衣少女的神色却淡然宁静,毫无愠色,只是淡淡地道:“公子请收回刚才的话,我等是峨眉门下弟子,清心向佛,自然不能与世俗红尘有所牵连,我们姐妹就此告辞,希望公子也不要苦苦纠缠。”
她言谈举止间竟带着一份尊贵的气息,婉秀端庄,淑仪温良,一看便知是位很有教养的小姐,她就仿佛永远都那么淡漠宁静,似乎不会对别人发脾气。
塞本特居然得寸进尺,命人将两名少女团团围了起来,如此阵势,青衣少女倒也未见惊慌,依旧沉静如水,手中宝剑光芒幻射,寒气森森,映着丽日,宛如日照之下沉落的冰雪。
容若再也看不下去,道:“塞本特,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倚仗权势胡作非为,满人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塞本特笑道:“哼,小白脸,这里哪轮到你说话。”目光乱转,又瞄向沈宛,道:“今日本少爷索性就将你们几个美人抓回去一并正法。”
那青衣少女望向容若,点头微笑:“多谢这位公子仗义执言,此事与公子无关,切莫牵连到公子。”
容若正色道:“姑娘此言差矣,不平之事,天下人皆可管之。”
青衣少女道:“总之今日谢过公子了。”话音方落,她手中宝剑便如同秋水连波,荡开一圈剑痕,塞本特的手下登时被剑气所伤,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
青衣少女抱起青青,足尖在窗外栏杆上一点,便已腾身而起,宛如穿花蝴蝶、点水蜻蜓一般在河面上凌波而行,转眼之间,便跃到一艘乌蓬小船之上,长竿在水中一划,人已渺迹河上,当真如同一缕微风,消散得不留痕迹。
沈宛见今日事情闹大,他们如今身份不宜暴露,于是也不愿再惹是非,便拉着容若匆匆下楼。
塞本特在青衣少女手里吃了亏,此刻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容若与沈宛身上,对那群手下吩咐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抓回去!”说罢那群手下摩拳擦掌,一拥而上。
沈宛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们一眼,道:“既然你们急着送死,本姑娘就做一回好事,送你们去投胎。”她一翻身,人已飞纵而起,凌空游走,犹如雨燕滑翔,不惊微尘,那曼妙的身法看得人眼花缭乱,塞本特和那群手下们尚未反应过来,就一个接着一个被沈宛踢到了河里。
扑通扑通,几条人影纷纷落入水里,塞本特尚懂水性,一面吃力地在水里游泳,一面骂骂咧咧地道:“好你个小娘皮,本公子不会善罢甘休的,等哪天你落到我手里,非扒了你的皮。”
看着他们狼狈滑稽的样子,沈宛捧腹大笑,“好啊,本姑娘奉陪到底,下次一定让你更惨。”
容若见沈宛如此顽皮,心下莞尔,道:“你这法子有一点不好,这些人又脏又臭,岂不污染了这清澈的河水。”
沈宛欢然笑道:“是啊,是我欠考虑了。”说罢便拉着容若一起跑出了酒楼。
等到二人回到客栈之时,却恰巧看到一个小童与掌柜攀谈,沈宛定睛一看,那小童正是白家庄的灵砚,走过去与他打招呼:“灵砚,你怎么会在这里?”
灵砚笑眯眯地道:“我是担心老爷和小姐,所以一个人赶过来,我也知道我人小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过来看看也是安心的。老爷和小姐平日里待我极好,这个时候我一定要和他们在一起。”
容若见灵砚人虽小,可却机灵得很,尤其是他的那一双大眼睛,慧黠无比,滴溜溜一转,就仿佛能洞察人的心思一般,容若只是多看了灵砚几眼,那小孩竟笑着过来与自己搭话:“纳兰公子,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天津吗,一路上也好服侍沈小姐与纳兰公子,你们若要使唤我只管说,不必客气。”
容若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难得你对你家老爷这么忠诚,好啊,你就跟着我们吧。”
灵砚欢然道:“沈小姐,纳兰公子,这镇子上的酥油糕很好吃,我去给你们买一些回来。”
沈宛笑道:“灵砚真乖,多谢啦。”
容若道:“灵砚,你以前来过平安镇吗?”
灵砚摇头道:“没有,我是第一次来。”
容若道:“你小心一点,别迷路了,这镇子上不太安全,要不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灵砚眨眨眼,道:“不必了,公子与小姐好好休息吧,这跑腿的事就交给小人来办,卖酥油糕的摊子就在前面不远处,我去去就来。”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沈宛笑道:“这孩子真懂事,不枉白三叔和白姐姐对他那么好。听庄里的人说,灵砚本是个小乞丐,白三叔看他可怜,便收留了他,不过这孩子机灵懂事,又懂得知恩图报,真是个好孩子。”
容若却并未言语,看着灵砚远去的背影,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深夜时分,沈宛睡得正香,朦胧之际,忽闻门扉轻响,她素来机警,袖中宝剑寒光一闪,人已坐起,借着剑光,她看清来人,低呼一声:“纳兰公子,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