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寒,就连容若听了掌柜的绘声绘色的描述,也觉得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心。
掌柜的为打破沉闷滞涩的气氛,打趣地笑道:“当然公子和小姐一看就都是天上人物一般,自然不会是厉鬼修罗。若早知门外是二位,小老儿立马就给二位开门了。来,我这就给二位开两间上房。”说罢端起油灯,引二人上楼。
容若和沈宛道了谢,随掌柜的上了二楼,他们的房间相隔,打开窗子,还可见垂柳圆月,室内宽敞整洁,甚为舒适,沈宛颇为满意,打赏了掌柜的一个元宝,掌柜的向两人道了声晚安,就喜滋滋地下楼去了。
掌柜的走后,沈宛道:“纳兰公子,你说这镇上真的会有晚上出来抓人的恶鬼吗?瞧那掌柜的说得煞有介事,当真吓人得很。”
容若放下行囊,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鬼神只不过是那些心中有愧之人妄想出来的。”他又看沈宛眉目之间忧色淡淡,于是安慰道:“别怕,就算鬼怪真的来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烛影摇红,照得沈宛颊若夭桃,雪腮之上梨涡浅绽,盈盈一弯,她只是微微点头,螓首微垂,也不言语。
容若此刻方觉自己那一番话说得太过暧昧,他也别无他想,只是想好好保护沈宛,不过这话在此种情景下听起来倒如誓言一般,他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拱手笑道:“天色已晚,沈姑娘好好休息,在下告辞了。”说罢急匆匆地走出了沈宛的房间。
容若回房之后,靠着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沈宛那甜甜的笑靥,一种别样的情愫在心中升起,他急忙低声自言自语地道:“君子思无邪,思无邪……”然后他往床上一倒,蒙上被子,可能是这几日太劳累了,他很快就入睡了,这一夜,安然无梦,他睡得极为香甜。
第二日一早,他与沈宛一起用了早餐,老板给他二人精心准备了几碟精致的点心,和糯糯滑滑的玉米粥,二人吃得开心。
沈宛还与老板攀谈了几句,得知原来这个镇子原本也是个繁华富庶的小镇,可是自从半年前的月圆之夜,打更的老郑头无缘无故地失踪了,等人们找到他时,他整个身子都已经被人掏开了,里面的内脏也稀巴烂,血流满地,他的一双眼睛尚自睁着,很是不甘,当时见到他死状的人都连着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从那以后,每到春夏交接之际,就都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等到那些人的尸体被发现之后,都如老郑头那般凄惨无比。以至于一入夜,各家各户就门窗紧锁,以防鬼魅入侵,把家人抓去掏肝挖肺。
据说之所以会有恶鬼抓人之事,是因为镇子南边三百里之外有个乱葬岗,每到一年的这个时候,阴盛阳衰,所以那些恶鬼都会从坟墓里面爬出来,挖活人的内脏来吃。
容若听过之后,当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但总觉得事有蹊跷,沈宛见他低头沉思,道:“纳兰公子,我们如今后有追兵,前路未卜,自身都难以保全,这里的事,我们恐怕是无能为力。”
沈宛的话好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容若心里的念头,他想这沈姑娘的心思真是通透,居然能看出来自己在想什么。“沈姑娘,算算路程,再有一日就能到天津卫了,若是策马加鞭,还能赶得及在关东三魔他们之前到达,到时有许多武林人士,我想那三魔也不敢太放肆。”
沈宛笑吟吟地道:“不急,既然来了,不妨在这多逗留几日,反正离武林大会还有几天的时间。”
容若奇道:“万一关东三魔追来了怎么办?”
沈宛道:“关东三魔急着找我们,自然会不做停息地往天津赶去,反倒不会注意这一个小小的平安镇,我们若留在这里,势必能和他们错开,到时候就真的平安了。”
容若拍手笑道:“对啊,沈姑娘真是心思细腻,我怎么就没想到?”
沈宛淡淡地笑道:“纳兰公子,你就是心眼太直,也太实在了。以后行走江湖,凡事要多留个心眼才行。”
容若无奈地摇头笑道:“我好歹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被你说得好像呆子一般?”
他俩互相打趣,感觉氛围轻松了不少,刚才听过的诡异之事,似也不再那般恐怖了。
二人倒真在平安镇停下脚步,闲来无事之时逛逛街,容若偶然间在一个古玩店里发现了一副颜真卿的真迹,欢喜至极,当即就花重金买了下来。
他们二人又逛了几条街,容若大多流连书斋画馆,沈宛与他志趣相投,于文墨书画之上颇有造诣,因此总能与容若互相切磋讨教,二人就这么走走逛逛,倒也不累。
等二人走累了,便寻了湖边一处酒楼用午膳。
小二一看这少男少女衣着不俗,又生得如此俊美灵秀,便殷勤将二人引上二楼雅座。容若重伤初愈,沈宛为他身体考虑,便点了几个清淡可口的菜肴,让小二去传。
容若见沈宛处处为自己考虑,心中倍感温暖。二人闲谈之际,容若问起沈宛为何要去京城,沈宛便告诉她自己的大哥顾贞观在京城游学,自己已有好长时间没去京城探望了,此次离家出走,她能投奔的人,也只有从小待他极为亲厚的大哥。
容若从沈宛口中得知,顾贞观便是天理盟大当家顾政颐的长子,一直在京城游学,此人能文能武,胸怀广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沈宛还说容若必定与他十分投缘,二人必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听她这么一说,容若不觉心动,还真像快点结识这么一个朋友。
二人把目光投向窗外,河中歌声处处,桨声轻柔,心情渐渐舒展开来。
容若取下颈上玉笛,默默吹奏,笛声宛转悠扬,尤胜天籁,清冽中带着深沉之意,高音处嘹若九天鹤鸣,看似居高临下,犹能扶摇直上,婉转自如,低音处却是潜龙在渊,浩浩渺渺,深不可测。
一曲吹罢,沈宛尚自怔忡,酒楼里其他人也尽皆沉醉在这如水的笛声里,过了好半晌,才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如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个吹笛的少年,见他白衣胜雪,丰神俊朗,都在心里默默赞叹。
沈宛纤手支颐,笑道:“你的笛子吹得真好听,让人心神俱醉,听着听着,原本烦乱的心都能平静下来。”
容若谦和一笑,道:“你若喜欢,我以后天天都吹给你听,只盼你不要听腻才好。”
沈宛白皙的脸上飞起一团霞晕,垂首道:“这么好的笛声,怎么会听腻呢?”
二人互相对望,目光一触即分,都带着三分羞涩,那些小小的心思就仿佛在不经意间随着那温和宁淡的笛声,化作了蒲公英,飘进心里。
沈宛道:“你的短笛好漂亮,可以借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容若将玉笛递给沈宛,沈宛放在手里,轻轻摩挲着,纤细柔白的手指扶过那些闪闪亮亮的宝石,只觉得一种温暖顺着指尖淌入心里。
她神思专注,轻声喃喃:“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这支玉笛,这笛子触在手里,暖暖的,就好像我以前曾经摸过它一般。”
容若道:“这玉笛是我额娘送给我的,从小就挂在我的脖子上,没有离过身。”容若见她抚摸着这支玉笛,似乎颇为喜爱,若非这玉笛是额娘之物,不能转送,他倒真想把它送给沈宛。
两人都别有心思,谁也没发现一艘大船已靠近岸边,泊在酒楼旁,只听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好笛。”接着有几个人跨上岸来,三两步就上了二楼,沈宛见有人打扰,心头微怒,放下玉笛,侧目斜视。见三人中前面一人摇着折扇,满身锦绣,二十多岁年纪,生得细眉细眼,皮肤竟比女子还白了三分,眼珠在沈宛身上滴溜溜地打量了一圈,嬉皮笑脸地道:“笛声美,人更美。姑娘,如若不弃,我们不妨交给朋友,在下也喜欢吹箫抚琴,我们可以说是同为知音。”
沈宛听他言辞轻浮,举止浪荡,柳眉一挺,刚要发作,容若却拿过玉笛,抢先开口道:“这位公子,方才吹笛之人乃是在下,并非这位姑娘。”
那男子见到容若这般答话,面目不悦,道:“听你们说话,不像是本地人,你们到天津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