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微笑地靠在了他的肩头,一边忍受着心中的痛楚,一边若无其事地笑着:“我相信你,这一次,无论是谁,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了。”
她又问道:“大司命找你做什么?”
容若道:“他找我助他平天下,对了,他的野心不小,你可知他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沈宛道:“我只知他与平西王一直都保持联络,还参与了这次军火交易,他似乎有意相助平西王,我虽然身在灵山派,但消息还算灵通,听闻最近三藩蠢蠢欲动,平西王已经和平南王达成共识,而靖南王虽然还在举棋不定,但迟早要与其他两王结盟。到时三藩联手发难,却不知紫禁城里的小皇帝能否应付得来。”
容若道:“皇上雄才伟略,早已察觉三藩图谋不轨,自当未雨绸缪,加以防范。但倘若灵山派插手,相助平西王,皇上便多了一个强敌。”
沈宛叹了口气,眉间似有幽怨之色,淡淡地道:“你还是放不下朝廷的事,这样还如何与我一起离开?”
“我……”容若皱了皱眉,柔声道:“对不起,我……”
沈宛浅浅地笑道:“算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不会真正放下的。”她的语声越来越清晰,宛如梦呓,纤手倏然拂过容若颈旁的穴道。
容若觉得越来越困,慢慢合上了眼睛,倒在了沈宛的怀里。
沈宛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容若,微微出神。他睡着的时候,好像一个听话的孩子,脸上的表情纯净而天真,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沈宛望着他依旧还有几分稚气的面庞以及嘴角泛起那一丝婴儿般无邪的微笑,忽然心中一软,手指寸寸抚摸过他英俊的脸庞,幽幽叹息:“你一定是我上辈子的债主,我需用这一生的眼泪来偿还。”
裙裾拂过花瓣的声音响起,沈宛擦掉眼泪,就看到了雪儿提着一个小竹篮站在自己的面前。
“姐姐,你又为他哭了。”
沈宛勉强地笑了笑:“你也见到他了,他是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无论任何女孩子见到他,都会哭的。”
雪儿倔强地撇撇嘴:“至少我没有哭。”
沈宛破涕为笑:“那是因为雪儿现在还是个孩子。”她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小竹篮里是一朵朵刚刚摘下的曼珠沙华,花瓣上还带着露水,看上去犹如情人的眼泪。
雪儿犹豫地缩回了手,把篮子藏在了身后,十分严肃地道:“姐姐,你真的要这样做吗?曼珠沙华的花瓣里含有剧毒,如果长期服用,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沈宛神色平静地说道:“可是只有曼珠沙华之毒,才能克制阴月宝典给我带来的痛苦。”
雪儿撅嘴道:“姐姐,你这是在饮鸩止渴,我不想看见你这样折磨自己。只要忘掉这个人,忘掉那份感情,姐姐就不会再承受噬心之痛,更不用服食毒花。”
沈宛的脸色愈发苍白,笑容却如同一朵顽强而纤细的花,突破冰层,盛开在她明亮的眼波里。“傻丫头,我宁愿承受天下所有的痛苦,也不愿忘记他。如果忘了他,我只会成为行尸走肉,不再痛苦,不再快乐。”
雪儿心中一痛,眼泪已经顺着她鹅蛋般圆润的脸颊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哽咽地说道:“傻姐姐,你这是何苦……”可是她的手,却情不自禁地伸了出来,她将篮子递到她的身前。
沈宛轻轻拾起一片花瓣,放在唇边,仿佛在细心地擦着胭脂。
然后她苍白的脸颊浮现出奇异的嫣红,让她的容光为之一亮,看上去宛如一朵美丽的曼珠沙华。
当阳光照入金帐顶端的时候,卫子墨在稻草堆里睁开了眼睛,他摇了摇头驱散了浑身的疼痛,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被铁链锁住。
他的身旁,婉嫕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兔,静静地蜷缩着,一动不动,卫子墨急切地唤道:“婉嫕,快醒醒!”
过了一会,婉嫕的睫毛动了动,然后悠然醒转,道;“卫大哥,我们在哪?”她发现自己的双手也被铁链锁住了。
“是洛阳王!”卫子墨眼神一亮,咬牙道:“昨晚我们打跑了赤尸神君,之后洛阳王的大军随后赶来,将我们围住,我们已无力脱身,才会被他所擒。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在他的军营里。”
婉嫕回想起昨晚的情形,的确是洛阳王带兵包围了自己和卫子墨,可她却不明白洛阳王为何来了酆都,可转念一想,洛阳王与灵山派有勾结,来酆都莫非是和灵山派见面。想至此,婉嫕不禁暗暗欢喜,如果洛阳王真的是来和灵山派的人见面,那么自己就有机会上灵山,就可以见到容若哥哥了。可是……却要连累卫大哥也落入奸贼之手,想至此,她那小小的喜悦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愧疚,心想卫大哥这般待我,我却有那样的想法,真不应该。
她胡思乱想间,突听“喀喇”一声,低头一看,卫子墨健臂之上青筋暴跳,他竟凭借一身力气挣断了铁链,然后他扯住婉嫕身上的铁链,再次用力将链子弄断。
昨夜狠斗僵尸他已虚耗了不少力气,此刻又连续拉断两条精钢铸造的铁链,早已疲累不堪,却还勉力支撑,拉起婉嫕,低声道:“我们悄悄溜出去,你轻功好,一有机会就逃走,千万不能被洛阳王那群人抓到。”
“我们一起走。”婉嫕却神色坚定地道:“我不会让卫大哥为我冒险。”她已看出卫子墨已剩不下多少力气,想起自从认识卫子墨以来,他几次三番不顾性命保护自己,不禁心中感动,心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让他为自己冒险。
就在二人沉吟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了打斗喝吗的声音,卫子墨心想若是军营里出现混乱,或许可以找机会带婉嫕离开,于是他悄悄探头张望,却见原来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在鞭打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那男孩被绑在架子上,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有些地方已可看到森森白骨,鞭过之处,皮开肉绽。然而那男孩却不吭一声,始终咬牙坚持,冷冷地看着鞭打他的官兵,眼神却透着一股狠厉的光芒。
而洛阳王坐在金帐前,仪态悠闲地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狗崽子骨头能有多硬,给本王狠狠地打,用力地打,直到把他打得叫出声为止。”
“是!”那士兵得了王爷的命令,将鞭子在装满盐水的桶里泡了片刻,再次卖力地抽打。此刻那男孩额上已是冷汗淋漓,脸上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却始终紧闭嘴唇,不发一声。冷汗已湿透了单薄的衣衫,麻绳勒入皮肉,覆盖了身上交错的鞭伤,血和汗一起落在地上,最终男孩终于疼得倒抽一口气,随即便晕死过去。
此时,金帐旁边另有一群孩子已呜呜哭泣起来,有一些孩子甚至要奋起反抗,却被洛阳王手底下的卫士打倒在地。
洛阳王冷笑道:“这就是你们不听话的下场,本王劝你们以后还是乖一点,否则每天都让你们吃鞭子。”
“狗贼,你做梦!”不知何时,被鞭打的男孩已醒转过来,狠狠地瞪着洛阳王,眼神如狼,咒骂道:“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向你屈服。你率人屠杀了我们的寨子,你的手上染满了我们亲人的鲜血,就是死,我们也绝不会向你屈服,终有一天,我们会向你讨回这比血债。”
然后他又对其他孩子说道:“你们都不要哭,我们赫哲族的人是不会在敌人面前流眼泪的,我们的尊严决不能被仇人践踏在脚下。我们是丛林里的雄狮,草原上的骏马,天空里的苍鹰,我们有自己的骄傲,就算是死,也要昂头挺胸。”
似乎受到了他的鼓舞,其他孩子纷纷停止了哭泣,大家相互簇拥在一起,虽然身处在这个敌人环肆的军营里,可却不再感到害怕和孤独。
洛阳王的瞳孔忽然紧紧地收缩,锁住了刑架上的那个孩子。
他下令屠杀赫哲族全族,逼着那些野人躲进了深山里,抓走了寨子里所有的男孩,却不曾想到这个孩子一直同自己作对,几次三番率领了被俘虏的孩子企图突围而出,虽然一而再地落入自己的手中,一而再地被毒打,可那个男孩的骨头就好像是钢铁所铸,无论如何也打不断,压不垮。
洛阳王的眼中升腾起一丝不耐烦的神色,这个野孩子就像一头幼狼,任何人都无法驯服,若等他长大,一定会成为一匹可怕的豺狼。
既然如此,他现在就要将他扒皮拆骨,杀一儆百,才能让这些孩子不再反抗。
“来人,拿弓箭!”洛阳王目光森冷,让手下的侍卫奉上弓箭,弯弓搭弦,将箭矢对准了那个孩子的心脏。
弓如满月,箭如流星,弓弦嗡然震动,箭已呼啸发出。
洛阳王满面微笑地等着箭矢射穿心脏时激起的一碰血花,他认为用生命和鲜血凝结成的花朵,是世间最美的奇葩。
然而,那支箭忽然剧中折断,在射到男孩胸前的一刻跌落在地。
男孩身上的缰绳根根断裂,他的身体忽然变成了一只伤痕累累的风筝,跌入泥淖之中。
“你怎么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宛如春风吹过冰河。男孩吃力地张开眼睛,忽然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姐姐出现在自己面前,满含关切地望着自己。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天国的门在他眼前敞开,洁白的天使牵起了他的手,把他带入了天国的乐园。他只是满怀希冀地看着婉嫕,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美丽最纯洁的光芒。
婉嫕那颗柔弱的心,猛烈地震动了起来。一时,她忘记了自身的安危,快步向那个孩子走去。那孩子笑了起来,他尽力想用一个天真的笑容迎接婉嫕,因为他读懂了婉嫕的善意,但他的生命已经残破不堪,这个笑容竟无法凝聚。他张开手,仿佛想要拥抱眼前雪一般洁白的姐姐,却只能扑倒在地上。婉嫕急忙纵上前来,将他抱住。
“别怕,你不会死的,你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孩子,上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柔软的手掌覆盖在了孩子的心口之上,她的手心之中,白色的光华如雪如月,如雾如烟,在孩子的身体上结下了一层浅淡的光幕。
她双眸紧闭,纤弱的身体宛如一片洁白的羽毛,虽然很轻,却承受了天地间的一切苦难,想要用那一点点最为纯净的白色抹掉整个世界的黑暗。
如水的白色灵光不断从婉嫕的掌心涌向孩子的体内,一瞬间,那个孩子濒死的脸上陡然现出了一抹生机,脸上那个破碎的笑容也渐渐凝聚。
“姐姐,你一定是仙子,是神仙派来拯救我们的。”孩子微笑着看着婉嫕,眼中全是感激和敬仰,如同仰望着九天上的神袛。
卫子墨只是默默地看着婉嫕,眼中微茫闪动,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他相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这个高贵端庄的小公主,在清晨的朝露中抱起一个满身血污的孩子,她神色中的悲悯温和是如此真诚,仿佛受苦的是她自己。
那一刻,天地与她同悲。
卫子墨忽然冲出营帐,持刀护在了婉嫕的身前,将她和那群如狼似虎的士兵隔绝开来。
洛阳王恼怒婉嫕救下了这个孩子,当众折损了他的颜面,一怒之下拍案而起,案几在他手掌之下粉碎。
“又是你这个臭丫头,每次都坏本王好事。”他忽然露出了刻毒而残忍的微笑,厉声道:“在场的谁若有本事生擒这两人,本王就将这丫头赏给他。”
众兵将一听此言,纷纷聒噪而起,摩拳擦掌,眼中是难以掩藏的野兽般的光芒。
洛阳王的军队一贯声名狼藉,他默许手下士兵奸淫掳掠,此次婉嫕一个弱质少女深陷军营,无异于一只小绵羊被狼群包围,境况堪舆。
一众穷凶极恶的士兵围逼过来,将婉嫕和卫子墨团团围在了中央,婉嫕将那个男孩护在自己的身后,一步也不肯退让。
她不光要救那个男孩,还要救下他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