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诺高声唤道:“冲天兄弟,你倒是等等我,我这马比不得你那有翅膀的。”
沈冲天尽力压着烈焰马的脚步,回头无奈笑道:“这密林中,你是担心别人找不到咱们的方位吗?”
百里诺吃力打马追上沈冲天,长吁一口气,赶紧吐出心中积郁:“可了不得,原以为能帮咱们的,想要命;原以为想要命的,却帮了忙。果真人心难测!”
沈冲天道:“人心本就难测,若再添上朝堂纠葛,门派纷争,为人心包上重重裹裹的茧,更是看不清。我原以为东鹰神是个善良的人,却忽略了自己对她的伤害,足以记恨一生。我现在才明白,无念不愿我见她母亲,是她心中还有一丝不忍。”
百里诺疑惑道:“昨晚你怎么能那样大胆,直接就把话说出来。你就敢笃定,夫人一定会帮助咱们?”
沈冲天平静回答:“原本不知。你可还记得那日,你我离开大牢,一路被押送到郝隐的住处。我说帅府为什么会像我家。后来我寻思,无念自幼跟着母亲和师父修行,极少下山,也从未见识过人情冷暖,是个最单纯不过的人。当年她的兄长筹办中秋夜宴,她作为东道主在我家中住过几日,招待来客。那几日,我们拥殿夜饮、揽湖赏月,吹拉弹唱,无乐不欢,既针锋相对,也敞开心扉,喧畅心事。寥寥数日,竟使她百年难忘。时光荏苒,如今她仰仗着渺云真仙徒孙的身份,以及能令郝隐长生的绝世妙法,才得坐上帅府夫人之位,却未必顺心,也使她更为怀念当日岁月。因此她才会将帅府布置成她心底最喜欢的地方。直到昨晚,我才意识到,自己来错地方,寻错人。可是无念再一次深夜出现,我才明白,她终是来帮助我的。”
百里诺仍有疑惑:“就凭这一点?”
沈冲天补充道:“你见过哪个有修为傍身的人,能被一只茶碗碎片挟持的。”
百里诺诘问:“你既知她有心,比划比划也就算了,为何还真伤她!”
沈冲天淡然回应:“因为我无心。”
百里诺道:“你这人也是古怪,既不喜夫人,却又信她的话,还事事利用她,利用完毕即刻舍弃,不留情面。既然舍弃,索性不管不顾也罢了,你说你还故意伪造行踪,一力撇清与夫人的关系,分明是担心咱们身后,无灾道人责怪夫人,或是郝隐知晓内情,责难夫人。你说你到底是善良呢,还是狠绝呢?”
沈冲天斜眼睛瞧着百里诺:“好容易一个絮叨的闭嘴了,又添一个!你有什么好建议?”
百里诺反问道:“你对君仙界了解多少?”
沈冲天坦白:“一无所知。”
百里诺闻言心有余悸:“你一路过来,是仰仗着自己命硬吗!我始终不明白,夫人为什么执意要咱们去五帝城。但是我告诉你,要想出去,只有外屏城一条通路,再无他法。别说有郝隐的兵,就是数十万羽林军,也要闯。”
沈冲天寻思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仰仗着命硬去闯数十万羽林军。不是说君仙界中有‘十方城’,其它的呢?”
百里诺扳着手指头,一五一十地数着:“除了你知道的天弁城、天市城,还有夫人所指的五帝城,位居东南,也唤作五老城。传闻那里有五位仙人坐镇值守。虽说不是郝隐势力所及,也未必是咱们的好去处。”
“正南方,上台城,城外有一座极高的通天之台。传闻是君仙界的地界与天界往来通路,仙人借此出入天地,想来也是戒备森严,凡人难至的。”
“西南方,北河城,顾名思义,有一条极大的河,自北向南穿城而过,是君仙界所有水流汇总之处。”
“正西方,天廪城,是粮仓、国库之所在,也是君仙界的根基。”
“西北方,外屏城,不用多说。正北方,羽林城,是屯兵之处,咱们进去,可是羊入狼群了,肯定有去无回。”
“剩下就是中央二城。陪都中极城,也称武都,是咱们刚逃出来的地方,不宜走回头路。正都紫微城,又称文都,是帝王文相所居。”
沈冲天越听越匪夷所思,若百里诺所言不假,出口在西北,为何昨晚无念信誓旦旦指向东南,他不禁陷入沉思。
百里诺半日得不到回应,略抬高声音问道:“在想什么?对了,说起来,你说想见什么东鹰神,就是夫人的母亲,要问什么话来着?”
沈冲天叹口气:“已经不重要了。”他一指前方,“我们去五帝城。”
百里诺不满地追问:“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沈冲天解释道:“其一,那里不会有郝隐的人。其二,郝隐的追兵只怕已经到了外屏城,咱们不能自投罗网。而五帝城,兴许那里真的有咱们想要的答案。其三,就算不考虑追兵,一路去外屏城,途径北方羽林城,你也说那里是军队驻扎之处,定然是郝隐的势力范围,咱们最好不去触及,小心绕过去就是。”
百里诺反驳道:“你这可不算绕路,一个西北,一个东南,妥妥的南辕北辙!”
沈冲天坚定道:“我相信无念,至少,咱们后面没有追兵。”
百里诺无话可说,只得跟在后面,嘟囔道:“只有傻子才会往这个方向走,也只有比傻子还傻的人,才会想到往这个方向追。”
虽说未见追兵,两人还是不敢耽搁,一路上不分晨昏,抓紧时间急赶,很快,五帝城就在眼前。初看时,五帝城与君仙界其他城池一样,未见任何不妥或是不寻常之处,城门内外仍旧没有守备士兵,城中也没有巡防的衙役,处处往来平和,却也秩序井然。百里诺也是第一次来到五帝城,两人寻一家中等大小的客店安心住下,先美美大吃一顿,又睡足觉,酒足饭饱之后,两人佯装无事游览,看似随意地向店家打听城中光景。
直到如今,沈冲天和百里诺身上一应行头,还是帅府置办的,在店家看来,倒有几分不俗之气。再加上一概花销慷慨,颇具财气,因此店中上下十分小心应酬,不敢忤逆得罪。听见说打听城中好玩的去处,店家便陪笑道:“二位年轻公子,可是一路百无聊赖,这里出去,顺着大街一路向东,有一座大坊,昼夜不闭门,里面各种欢乐事都有。”
百里诺竟然没听懂,不解地看向沈冲天。沈冲天板起面孔,不屑道:“你看我们可是那等轻狂的人!这里就没有些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习俗,或是独到的去处!”
店家赶忙道歉,笑道:“若说独到之处,二位可是来对时机了。”
听到此处,沈冲天和百里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听店家继续说道:“再有半月时间,便是我们这城中一年一度的祭拜五老的社火大典,就在门外的大街上。从天亮直闹得天黑,后面还有绵延半月的大集,君仙界十方城中各色官员、仙长都会来,那才叫一个旷古盛世呢。你们问的可是这个!”
百里诺一拍桌子,喜笑颜开:“可不就是!我们来之前就听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这里有个热闹的大典,结果一路行来忘记名字了!这么说,五老镇城,竟是真事,不是传说。”
沈冲天恭敬道:“店家,我是从外地来这里游历的,不知这里的规矩。我这位小兄弟是路上结识,听说此处有热闹,因此一起作伴过来。店家若是不忙,可否方便讲述。”
店家不紧不慢道:“不忙,不忙。此时早饭已过,午饭未到,大家也是闲坐,难得二位公子看得起我。这五老城,外地人多唤五帝城,其实是一个意思。听老人们代代相传,上古之时,在咱们这世界外面有个魔界。君仙界与魔界经历几番大战,伤亡惨重。有五位仙家站出来誓死保住君仙一脉,种下一株柳树作为结界起始,与魔界划清界限,划地而治,就是如今的君仙界。五位仙家以星宿为指应,在地界设立十方城,保护一方水土与百姓。事后,五位仙家功成身退,在五老城外闭关不出。”
“多年过去,城中百姓感念五老庇护,年年举办社火,祭祀五老。也是百姓一丝心意。一旦遇到大的战事,农事,帝王、官员和仙家都会聚集到这里,共同向五老请乩问询。这不,外面战事又起,传回的消息,胜一回,败一回的,终不是了局。正赶上今年社火,帝王占国运,官员问前途,百姓求平安。”
百里诺听得云里雾里的,半晌问道:“这么说来,这五老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作古。上古之人,若是活到如今,那该有多大岁数。若是作古,又有谁来为大家解惑。”
店家直摇头:“这难说,咱们一介百姓,五老就是活着,未必能见到,作古也不知会咱们啊。不过历年的卦和乩都很准,二位公子若是有什么心事,也可去求一求,有求必应。”
沈冲天道:“但凡有私心,有凡心,必有不可言之事,只是祭祀在何处?”
店家回答:“天亮时,自城中央的五老阁开始,沿外面这条大街,一路出南门,到五老闭关的山洞前。百姓多在五老阁,官员与仙家都去山中。祭祀出来,二位公子还可逛逛五老阁外面的大庙会,买些心仪的小物件,消遣时间。”
正说着,就听门口一声吆喝:“这位老爷,你老里面有请!”
店家知道来了生意,匆忙向沈冲天和百里诺致歉几句,赶紧去迎客,照料生意。
百里诺轻声问沈冲天:“冲天兄弟,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夫人让咱们来这里的用意?”
沈冲天轻摇头:“说不好。我心里忽然开始忐忑了。当初真该听你的话,直接去外屏城。你刚才没听到吗,官员,仙家,乃至帝王都要过来。说不定郝隐和东鹰神都在其中。到时候,咱们处境只怕十分窘迫。”
百里诺忽然明白:“这个我知道,这叫‘瓮中捉鳖’!”
沈冲天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是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