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凰带着他们飞了一阵，忽然失去力气，再撑不住，三人一鸟全部跌落在地。落地时，沈冲天手中仍牢牢抓着无念。
无念无奈道：“你都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沈冲天扭头看一眼凤凰，回道：“放了你，让你回去搬救兵不成！”
无念委屈道：“四下漆黑，我连方向都辨不清，路也看不到，怎么跑？”
沈冲天坚决道：“小心为上。”说着，空着的那只手摸出一颗丹药，硬生生塞到无念嘴里，一推她喉咙，正碰到伤口。
无念感觉到钻心疼痛，喉咙也被噎住，立时咽下，恼怒道：“你给我吃什么！”
沈冲天不作答，这才放开无念，走到白凤凰身旁，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扶住喉咙，几次张口，终于从口中掉出一颗红艳艳、亮盈盈的珠子，硬掰开鸟喙，两指夹着珠子送到凤凰喉咙位置，手指一松，外面一推，将珠子送进凤凰体内。沈冲天这才起身，双手捧起白凤凰，轻轻拂拭一阵，借此探查伤势和气息，脉络。
过一时，他冷冰冰言道：“你服下的是你家老爷的毒药。白天你也听到了，能一点点卸你的力，破你的修为。当然，对于这个万年老凤凰来说，需要两日，对于你，估计不用那么久。”
无念大惊：“你给这只鸟吃得难道不是？”
沈冲天不动声色：“你觉得呢。我喂给冷月影吃的，也是你家老爷的药，就是你们用那些年轻人炼制的元丹，否则他怎么能带咱们出来。”
无念计无可施，大骂道：“沈冲天，你个恶贼、小偷！你不得好死！”
沈冲天嗤笑道：“从小没学过骂人吧！我劝你省点力气，乖乖跟我走，领路去天弁城，找东鹰神解毒，兴许还来得及。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回帅府，能不能搬来追兵，另当别论。那个老鬼信不信你的解释，也另当别论。他愿不愿意替你解毒，就不好说了。我猜，你不是他的第一任夫人，也未必是最后一任吧。他学了你的长生妙法，还会在乎你吗？关键时刻，还是找自己母亲最可靠。”
无念惊诧不已：“你怎么知晓我母亲在天弁城？”
沈冲天笑道：“不然呢。你在这里还有其他亲戚吗？你出门半月，去天弁城，不寻母亲，难道是去寻老相好啊。”
无念还想争执，却忽觉双腿酸麻沉重，忙蹲下以手揉捏，正忙活着，却觉得双臂逐渐开始沉重无力。
沈冲天见状，点头咋舌道：“果然是好药，这么快就开始奏效了。怎么样，仙姑，决定没有？”
无念气力渐失，话语声减弱，脾气却不减：“这一路，你要是敢对我无礼！”
沈冲天叹息道：“我说过，跟我在一起，最不应该担心的，就是这个。”
无念气到无话可说，百里诺趁机问道：“冲天兄弟，这只鸟，不是，他，没事吧？”
沈冲天叹息：“怎么可能没事，本就重伤，又鼓弄风雪，还带着咱们三个大活人飞了这么久，耗尽真气。辛亏我早想到这一重，早做准备。百里兄弟，把行李给我。”
百里诺将香囊递到沈冲天手中，边小心翼翼盯着无念。
沈冲天劝道：“无妨，想来她应该知道郝隐的药效力如何，也明白我不会只有一种对付她的办法。况且，这是后半夜，最黑暗之时，她看不见道路，而我这个老瞎子不用看道路。谅她绝不敢轻举妄动。”说完，他也是握着香囊用力向下一掼，香囊落地变成一个大口袋。沈冲天摸索出兵器，装备好，又摸出一个小钱袋，塞到腰间。最后，他摸索着掏出一个前臂长短的瓶子，打开瓶塞，将瓶口对准白凤凰。瓶子里立时飘出一股白烟，裹挟住白凤凰，将它卷进瓶子。沈冲天忙塞上塞子，原样将瓶子装进口袋，向上一提。口袋又变回香囊，仍旧被沈冲天挂在腰间。
百里诺担心道：“你一路竟然带着一只花瓶！这是要在里面捂死他吗？”
沈冲天笑道：“怎么会。这可不是普通瓶子，是个绝妙的宝贝，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你猜它从哪里来的？”他不待百里诺回答，一手指指上面，“天帝的寝殿。”
眼时四下漆黑，不辨方向，无法赶路。料想帅府的人也无法在夜色中追查出来，三个人席地而坐，直待天明。
等到天光起，三人才发觉自己在一处开阔的荒地上，中极城已在视野之外。无念带着他俩，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很快就找到通往天弁城的大路。这是一条极为顺直的大道，可见沿途的马行，茶棚等处。沈冲天一指前面：“咱们去寻个脚力。”自掏银两，买下三匹马。
沈冲天牵过其中一匹到无念面前，言道：“你若听话，自己骑一匹。若不老实，咱俩同乘一马，我搂着你。你自选。”
无念望着他：“你不是一再强调不起色心吗？”
沈冲天面无表情：“你试试啊。”
无念彻底被激怒：“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沈冲天无趣道：“我不过是怕你跑了，没想着占你便宜。上马，否则色心未必有，毒针管够！”
三人三匹马，沿着大道往天弁城急赶路。百里诺担忧道：“咱们这样大摇大摆走大路，万一撞见官兵，或是被郝隐的人追上怎么办？再说，”他压低声音，“咱们要出去，就只有外屏城一条路。反正那位夫人也没什么用处了，就此分道扬镳算了。”
沈冲天摇摇头，急忙制止：“其一，郝隐只怕跟你的想法一样，觉得咱们得了冷月影，一定会着急离开君仙界，早派人往西北追去。咱们不能往上撞。其二，我的坐骑还在天弁城，我不能丢下它，出了君仙界，到那边仙界，我不能没有脚力，否则根本回不去北海。其三，此番出去，只怕再难进来，我不想错失这个机会。我要见东鹰神，跟她说一些话，也要问她一些话。”
即使如此，也有了马，沈冲天还是担心郝隐不寻一般路数，真追过来，因此不敢耽搁。百里诺见自己本事远不如他两个，担心自己夹在中间吃亏，也愿早点到达目的地。无念更不敢耽搁，生怕自己一身的修为被毒药散尽。三人各怀心事，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在第二天天亮时到了天弁城。沈冲天回到马行谈清价钱，取回烈焰马，又将三匹马折兑给马行，另换了两匹马给无念和百里诺。
无念手一指远处的高山：“此去沿溪流一路逆行向上，就到我母亲的住处了。”
沈冲天喜不自禁：“无灾道人！原来大家口口相传，性情和善、广纳门徒、不问出身的无灾道人就是东鹰神。我怎么早没想到，若是多问几句，多打听一番无灾道人的模样、功法出身，也不至于绕这个大弯子。”
无念一翻白眼：“活该，也有你不能的时候。”
东鹰神的住处其实十分好寻，一条被脚步踏出的平整山路直通到山门外。无念上前扣门，出来一个侍者，惊喜道：“大小姐，你回来了。”
无念道：“是啊，带来两位故人，要拜见母亲。”
侍者恭敬道：“仙长正在大殿讲经说法，要到晚间才得空。我先带大小姐和客人到后面歇息吧。”说着将三人迎进去。
院子里外环境十分清幽，数不清的遮天大树掩映着雪墙、金顶、朱楼，树下、地缝间钻出各色的无名野花，虽无十分艳丽浓香，却含羞带怯，兼具挺拔不俗之姿，正应沈冲天的心思。他饶有兴趣地左顾右盼，忽见一株合欢，开着满树花，遂抛下众人，飞奔到树下，攀上一尊太湖石，伸起手，拼命够着枝桠，采下几朵花来。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将几朵花绾在一起，结成一束，开心地举到无念鼻子前面：“看，小绒球。”
无念盯着沈冲天，对他近似孩童一般荒唐嬉闹的行径弄得莫名其妙，不发一言。
沈冲天察觉失态，忙收敛神色道：“抱歉，忘情了。”
无念破例没发脾气，安静问道：“怎么回事？”
沈冲天两手把合欢花束藏在身后，涨红脸，半天才慢吞吞道：“从前我的窗下也有这样两株合欢。自从颖园被烧，我双目失明，再未见过。”
无念小心翼翼言道：“从前阿毒对你交口不绝地称赞，谁知甫一见面你竟是这般性子，可是从那时改变的？”
沈冲天咬紧嘴唇，没作答。
无念忽然深深施礼道：“抱歉，我以后再不骂你‘老鳏夫’了。”
沈冲天恭敬回礼，仍旧未回答。
晚饭后，无念信步闲逛，随好奇心又回到合欢树下，却见一个人影蹲在树下忙活什么。她走过去，发现竟然是沈冲天。
沈冲天听到脚步声，站起身，两只满是泥的手乍在身侧。
无念好奇询问：“在做什么？”
沈冲天据实回答：“今日你一句话提醒我。亡妻身后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她的一只金坠，我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舍，也时时提醒我，她当日惨状，使我不忘大仇。今日见到这合欢树，独生于三界外，不受那边纷杂世事、世人搅扰，最是难得。因此，我将金坠以手帕包裹，深埋于合欢的树根之下，为它寻一处最为静谧所在，今后化泥化尘，与天地同息，亦不失为最好的结局。”
无念受到沈冲天心事影响，亦悲戚点头。
这时一个和缓的声音在无念身后响起：“你葬的究竟是你亡妻的遗物，还是你初始的那颗心。”
沈冲天抬头，望着来人百感交集，只道出一句：“东鹰神！”
何真仍旧和缓地纠正道：“是无灾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