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彻底在南鹰神府住下,无事时他也向下人打听家中的情况,父亲离家,确是属实,可惜无人知晓他现在何处。除此之外,沈冲天将南鹰神府目前的情形及所有人口打探得一清二楚,也终于明白,为何府中聚集了这么多人。有时他便把下人都挡在屋外,独坐发呆,半日一动不动。
每日,五处仙家都派人来打探他的身体状况,也时常有人送过东西来,糕点小吃、银钱、布匹、玩器、书籍、文具、衣裳鞋袜、珠宝首饰等等,一应俱全。不管是谁送的任何东西,沈冲天都照单全收,嘱下人细心分门别类地收藏好。
一日,何真的长子,常住西方的无怨来到江南道,顺路到南鹰神府看望父母、弟弟及诸仙。他听说沈冲天回来了,特地过去,两人以西域话畅谈半日,竟毫无隔阂。无怨十分欣赏沈冲天,将一匣西域珍宝作为贺礼送给沈冲天。
沈冲天恭敬收下,见宝匣长一尺七寸、宽一尺三寸余,高八寸余,通体漆黑色,以螺钿和米粒珠拼成西域花样,遍镶全身,黑底衬着白花,十分雅致漂亮。等无怨离开,他把珍宝清点出来,交丫头收藏好,单把螺钿匣子腾空装他的宝印,时刻放在床头枕边,钥匙只在自己手里保管,心下嘲笑自叹道:“我也中了这买椟还珠的毛病。”自此后,这个螺钿匣子,便一直伴随在他的身边,装载了他多少秘密。
众人素日对他的惦记照顾,沈冲天全记在心上,每日到各院中早晚请安问询。沈冲天的房间在南鹰神府的东南角,他带着一个小丫头出了屋子,自东方开始向北轮转一周,依次是东鹰神、北鹰神、西鹰神、南鹰神、秘神五处,最后回到自己的屋子。
第一处是东鹰神何真。何真师承南海之主缈云真仙,她曾随师父入天庭赴宴,在宴席上结识荜衡子,二人芳心互许。后来待圣旨降下,二人在东鹰神府内结为连理,先后生下两子一女,长子无怨,女儿无念、次子无毒。无怨和无念成年后定居西方,只有无毒最年幼,始终跟在父母身边。
沈冲天进入院子,见到东鹰神何真,衣着素雅,面庞干净,不苟言笑,但是言语极温和,永远是慢条斯理的样子。倒是她的丈夫荜衡子,性情活跃,言语诙谐,拉着沈冲天,对着他嘘寒问暖,喋喋不休。
沈冲天还注意到东鹰神身边立着一个男孩,看年纪比自己大,超出自己半头高,身板也比他粗壮,五官干净,一直歪头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注视自己。他又对男孩施礼:“兄长。”
男孩当即反驳:“瞎叫什么!谁是你兄长?”将沈冲天诘问住。
东鹰神忙喝止:“阿毒,不可无礼!”又笑着对沈冲天解释道:“小沈公子,阿毒说话无遮无拦的,你莫入心,都是我平日把他纵坏了。我的其他子女都在西方,阿毒一向在家没有玩伴。如今你归家,可惜南鹰神府中也没有同你年纪相仿的,恐怕你心中也孤单。我倒有个提议,你两个年纪相差最小,倒好做个伴,相互讨论进益,莫要淘气。”
沈冲天忙应诺道“是”。
无毒亦应道:“母亲若无其他事,可否许我俩自在说话去。”何真点头看两个人离开。
无毒将沈冲天拉到自己房中,左右细细打量一番,说道:“哎,你真是天狼国来的?那里人们说话跟这边一样吗?大哥和姐姐在西方,学得同那边人们一样,说话叽里咕噜的,那天我看你俩鸟叫似的说了半天,别人也插不进话去。你是不是在天狼也那样说话?我说的话,你全都能听懂,不吃力吧。”
沈冲天点点头。
无毒又道:“哎,南鹰神为什么一直叫你‘小灾星’?你真是‘灾星’吗?看你长得如此瘦弱,能打得过谁啊,不像个能害人的样子啊。”
沈冲天闻言不说话,只是低头笑笑。
无毒继续絮叨:“终于有你能陪我玩了!这里别看人多,满院子都是老家伙,未老人先衰,一副暮霭沉沉的样子,无趣得很。我跟你说,西湖可好看了,回头等你身体好了,天气回暖,咱俩游湖去,在湖边品酒啖鱼鲜,好不好?嗳,我自说自话半天,你倒是‘嗯’一声啊!”
沈冲天笑着点点头:“嗯。”
无毒又调皮地冲他挤挤眼睛,笑道:“今后我要给你立下规矩,以后玩归玩、闹归闹,记住啊,不许再唤我兄长,乱了辈呢!”
沈冲天无辜地问道:“什么意思?”
无毒一挑眉毛:“怎么,你不知道吗?我来告诉你,你外婆是我母亲师妹的女儿,平日都唤我母亲一声‘姨娘’呢。你算算,你应该叫我什么?”
沈冲天听说,顿时低头红了脸颊。
无毒低头看看沈冲天,一只胳膊搭上他的肩膀,笑道:“那日听你,从日到夜,几番骂架也是出口成章的,好不厉害!谁知你平时竟像个女孩子,一句话不说,光红脸,倒是有趣。没关系,我逗你呢,千万别上心啊!我的话,你回去查证,绝不是虚言。不过大家都是得道之人,寿数极长,曾曾祖祖孙孙的,排起辈分太麻烦,因此对辈分反倒不在意,不过我确实比你大啊!”
沈冲天笑笑,拱手道:“是,毒哥哥!”
无毒叹口气:“刚才一番话白说了。”
沈冲天见无毒如此有趣,欣喜得到一个好伙伴,自此后两人常伴在一处,也不论辈分了,只以年龄论大小,你一声“毒哥哥”,我一声“冲弟”,十分亲热。
从东鹰神的院子出来,沈冲天便拐入北鹰神夜流星的院子。
夜流星也不客套,也无笑意,上来直接言道:“你今日前来,想必不单为请安罢,也有探听我心意的缘故。当日情形你也看见,我若接下家书,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你年纪尚幼,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今日一切安稳,可以把家书给我吧。”
沈冲天不慌不忙取出家书双手奉上。
夜流星没打开信,只瞟了一眼信笺,就放在一边,继续道:“确是我依容儿的笔迹。这么看来,当日若是夏卿不容你,你会拿着依容儿的家书找到北鹰神府。”
沈冲天据实回答:“没有,我从未想过家人会不认我,不让我进门。家书也是姨母为我准备,非是我求来的。那日也是实在不得已,才拿出姨母的家书。”
夜流星疑惑问道:“这几年的情形不是什么光彩事,我怕依容儿担心,从未提起过。你又没见过我,当日如何知道我也在人群中的?”
沈冲天见问,忙又将前番话对夜流星解释一番。
夜流星低头笑了一下,叹道:“真是难为夏云烟,倒生下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只见你怨怼他父女,还以为你也是个暴躁粗糙之人,倒是我以管窥豹了。”
沈冲天无话可接,只是默默听着。
夜流星又道:“觉得我在嘲讽你是吗?实话实说,我一生最看不上那般懦弱温吞的可怜相,也瞧不起那等粗糙性子!如今看你,外张勇气、内存心机,当得一夸。这样好,你的做法不错!不是我说风凉话,幸亏依容儿,若是你母亲,以她的心性,以夏卿的脾气,教导不出这样的孩子。”
沈冲天只是点头,应道:“是。”
夜流星笑道:“你那姨母,我的依容儿,实在了不得,我都惧怕她!今日初见你,又是你主动过来请安,若是我失了规矩,你那姨母定对我不依不饶。当然,我也看你是个可造之材,不忍浪费。我度你身量体格,别的兵器只怕不顺手,我这里倒有一柄好剑,白搁着可惜。今天送给你,也算一个小小的见面礼吧。”说完,命身边人捧出一柄宝剑递与沈冲天。
沈冲天见剑鞘通体墨绿色,阳雕回龙纹,倒也朴素,忙不迭抽出宝剑,只见剑身一面黑,一面白,待全抽出才发现,竟然是双剑。沈冲天将剑放在手中掂量,轻重正合适,忙送回宝剑,施礼道谢,又讨教宝剑奇妙。
夜流星道:“此剑为阴阳双剑,白色剑生风,黑色剑生水,双剑可分可合,风水拆合变化无穷,所向披靡。当日一个因缘所得,一直珍藏着,此剑当得一个好主人,但愿我没看走眼。这里无事了,你走吧。”
沈冲天还有三处没去,抱着剑来回走,既不方便,又不好看,因此命小丫头带着剑,先抄近路回去,自己去了西鹰神的院子。
西鹰神小金鹰与何真同拜在缈云真仙门下。她本是第九重天的一只金色雀鹰,日日翱翔,俯瞰三界,后被缈云真仙收作弟子,以形为号,就唤做“金鹰”。因她身材娇小,心眼活络,行动机敏灵巧,做事鬼灵,大家便在她的号之前加上一个“小”字,俗唤作“小金鹰”。小金鹰一双圆圆的眼睛似枭一般,不笑的时候,有几分威严阴冷,笑起来眯成一道缝,看着倒也可爱。不过她对沈冲天并未笑过,听说沈冲天来请安,坐在屋中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注视着沈冲天一步步走到面前。
沈冲天施礼道:“连日来,西鹰神时常派人问询,又送东西,顾及冲天寒暖周全。冲天感念西鹰神大恩,今日身体痊愈,特来请安。”
小金鹰依旧没表情:“好。”
沈冲天说不出小金鹰的冷淡,和外公的暴躁,哪种更让人不舒服。幸好他早将众人关系打探清楚,便说道:“冲天早先鲁莽,承蒙诸位长辈不弃,不吝教导。刚刚东鹰神还叮嘱我,以后常伴在无毒公子身边,要我俩共同进益呢。今后冲天再不会如此。”
小金鹰这才提起一丝兴趣,稍缓和道:“也罢。师姐此番安排极妥当,阿毒大你不少,做事成熟稳重,你诸事受他教导,听他吩咐即可,不许使性子忤逆,也不要太纵容他。”
沈冲天心想,这是把我当小厮不成,此番言谈岂非太过轻贱于我?但他此时不好发作,惟有忍着,也实在无话可说,便作辞道:“冲天还要去其他几处请安,恕不能在西鹰神这里久留。”
小金鹰只回复了“嗯”一声。
沈冲天赶紧转身离开,走出院子,才长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