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便到南鹰神的院子,夏卿外出不在家中,沈冲天得知暗松一口气。
天赐见沈冲天过来请安,忙到外面将沈冲天迎进来,拉他坐在身边,细细端详着他:“好孩子!身体可有力气了?怎么手还是这样冰凉?”
沈冲天缓缓地回答:“让外婆担心了,冲天已经无碍,就是身上冰凉是自来的。医家说,因我底子太虚之故,却不敢下猛剂,自幼一直服食丸药,从未间断。谁料路过京城,撞上事故,弄丢了药,不得已才停。”
天赐闻言落泪,轻声叹道:“小小年纪就靠药石保养,何时是个尽头啊!犹记你初生时十分白胖,哭声通透响亮,火力极壮。唉……物是人非啊!”
沈冲天低头不语,半日方问道:“敢问外婆一声,当年的事情……”
天赐叹一口气:“想必依容都跟你说了,当日满月宴上的事故。第三日,你外公带人到北鹰神府寻人,谁知人去楼空,再无音信。后来就……”
沈冲天疑惑:“为何是第三日?当日姨母将我抱走时,难道无人阻拦?”
天赐道:“若我说,我们被人阻下,白白耽误两日时机,你信吗?”
沈冲天听外婆说当日事情,竟然暗藏玄机,赶忙问道:“是谁?”
天赐娓娓道来:“当年事发突然,众人闹得乱作一团,事后回想,这件事十分蹊跷。首先,这一切发生在内院,众人都在外面宴饮欢聚,为何独独跑出来一个列依容到后院去,且不早不晚,正在争执不下时出现,仿佛天降一般将你抱走,竟是得了谁的指使?”
“再者,列依容忽然抱走你,一番举动始料未及。这还不算,忽然又杀出你外公的大师兄,带着一群在前面宴饮的诸仙来到后院,说是听到后面吵闹,特来打听。这就更奇怪了,前厅百十仙家欢聚,宴饮之声甚是喧嚣,怎会听到后院四五人说话。又是谁通风报信?”
“事已至此,应当尽快将你带回来,平息争执才是正理。谁料,你外公的大师兄将你外公和非言道长好一顿训斥,还让非言去他师父山门外跪着请罪,又在家中义正辞严地询问情形,训斥你外公,指挥得大家手忙脚乱,直折腾了两天。可问题是,他也好,非言也好,虽是同门,却与你外公一向少往来,并不在宴请的名单之中!非言、列依容、你外公的大师兄,他们都不偏不倚的,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下断言、抱走你、拦阻众人,一气呵成。究竟是谁给他们传递的信息,又是谁在背后搞鬼?孩子,这件事不能回想,越想越后怕。”
沈冲天追问:“外公的大师兄如此有威势,竟能镇住在场的百十仙家?外公那样凶巴巴的,原来只是针对我!”
天赐解释:“此人出身世家,辈分很高,而且他一出生就跟着无尘天尊,落地不足十日便行拜师礼,正式拜入师门。天尊特为他破例,开门收徒,后面才有拜入师门的非言、你外公等诸多弟子,因此这大弟子,名为弟子,犹如半子,说话十分管用。”说完又握紧沈冲天的手,“过去的事,不提了!我只是担你的将来,恐怕不好过啊!”
沈冲天安慰道:“外婆无需为我担心。只是,我父亲为何不在府中,究竟去了哪里,可是与当日事有关?是不是已经……”
天赐黯然道:“你父亲沈辉,自你被抱走之后,他也受了伤,没多久就离开,不知所踪,再没人见过他。”
沈冲天咬牙道:“一语妄断,毁我一家,害我一身,此事不算完。非言道长,你等着!冲天纵使再短命,也必要活到见你魂飞魄散的一刻!”
天赐拉着沈冲天的手,安抚着他的心绪,慢慢开解道:“我知你胸臆难平。这些年,你虽衣食无忧,但宫廷中,为着一个皇位,人人争斗,事事算计,你在其中难免受其影响,只怕抱负难施。等你满心欢喜的回家,却又遇到这般待遇,若还能淡然处之,该是何等无心!”
沈冲天被外婆一语击中心事,登门多日来,首次听到平和宽慰之语,所有委屈一时涌上心头,化作热泪滚落,他忙扭过头,拭去眼泪。
待沈冲天平静下来,天赐慢慢道来:“你外公那人脾气十分暴躁,一向做事鲁莽,非是刻意针对你。你多少担待些,我也时时劝导。说起来,你这脾气倒真是……一脉相承,一样的臭脾气,一样的倔强暴躁!倒是这份孤高自傲,极像你父亲当日模样,那日你站在门外,除了瘦小些,那份气度与你父亲当年如出一辙。”沈冲天见外婆性情随和,遂把往日十分不快抛却五分。
天赐又道:“我知你心中有个结,也知你记恨你母亲。作为女儿,她不能忤逆父亲。作为妻子,她未能留住丈夫。作为母亲,她失了孩子。当年一出事故,害了一家人,而她承担了大半痛苦。如今你也回来,咱们这个家,你们母子,终是望见希冀,慢慢来,一切终会好的。”
沈冲天道:“今日见到外婆,感外婆惦念宽慰,冲天心中舒服多了。时间不早,冲天还要去给母亲和秘神请安,待晚间再来陪外婆说话。”
天赐疑惑:“冲天?这不是你当日的名字啊,谁给你改的?”
沈冲天毕恭毕敬地回答:“是姨母。姨母说她不信天、不信命,要我也别信。天不假我好命,我冲破它便是!”
天赐笑笑,一指戳在沈冲天脑门上:“也罢,你喜欢就好。只是这名字,确实够离经叛道!天意难违,谁知这不是暗指你的命数呢?”
沈冲天笑笑作辞而出,转身去了母亲房间。
夏云烟在房中坐着没动,看沈冲天进来,方说道:“你身体虽好转,还要多多保养才是,有什么话叫丫头来传即可,不必亲自过来。”
沈冲天碰了一鼻子灰,心灰意冷,忙辞别出去。天赐见状,也无可奈何。
最后一处,就是秘神沁风的院子。
沈冲天大踏步进到屋子里,倒身下拜。
沁风忙命拉起来,依旧让他坐在身边,细细观察沈冲天气色,果然比初来时好了许多,只是面上依旧少血色。沁风问道:“你是自幼如此吗?”
沈冲天点点头:“本就有旧伤,幼时身体极瘦弱,走不出十步,常累常喘,姨母因此不许我出屋子,怕生意外。直到十二三岁后,才得以出门,还要外面不冷、不热、无雨雪、无烈日、无风才行。可惜在天狼,这样的天气实在难得,生生捂成这样。”
沁风笑着叹气:“这个依容,真是本末倒置,也是关心则乱。岂不知人的气血顺畅调达,是靠着运气调息,生生憋闷着,不许活动,哪里使得!你日常都是如何调息的?”
沈冲天摇头。
沁风不相信:“不做调息?那依容给你讲过气机运转之理吗?”
沈冲天又摇头。
沁风又问:“那依容素日如何对你讲授炼气修真的,又如何教授经典的?”
沈冲天疑惑不解地反问:“何为炼气修真,哪家经典?”
沁风惊讶道:“可了不得!你这十六年都学的什么啊?”
沈冲天扳着手指,据实回答:“诗书、文章、资政、韬略、史籍、诸国语言文字,穿插着百家、琴棋书画,百技百艺,想学什么,姨母就找来师傅教什么。略大些,跟着其他皇子一起演习骑驭、弓射、对竞、排兵、布阵,观演朝堂问答。”
沁风苦笑道:“她这是培养皇子,准备竞决皇位呢。我还说你‘没甚修为’,看来‘甚’字可以去掉了!我问你,若是为你的身体好转,寿命延长,你可愿意抛弃之前所学,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沈冲天听出画外音,忙起身施礼:“冲天自幼懵懂,如常行黑夜,不辨方向,误打误撞。若蒙秘神教导,似给冲天一盏指路明灯,冲天今后再不会迷失。还望秘神不嫌弃我愚笨,粗鲁,我亦在秘神教导之下重世再生!您之前于我有收留活命之恩,之后于我有教导开蒙之恩,冲天魂魄不散,恩德不忘!今生惟秘神之命是从,惟秘神之事为大,此言一出,必不反悔!冲天在此立誓,自今日起时时铭记,事事随叫随到,日日供奉长生牌位,一辈子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若说我心不诚,叫我身心俱裂,魂飞魄散!”
沁风忙制止:“小小年纪不可乱起誓!我一句话引出你一番说辞,纵使反悔再不能。你还说自己‘愚笨’,那别人不都成傻子了!我与你也是合该有缘,自你一登门,看着你便心生爱惜之情。也罢,我如今当做一回教书先生,佣金免谈,只要教出的学生,不丢脸就行。”
沈冲天笑着忙答应:“我自当百倍用心,不会令秘神丢脸的。只是……我可以拜您为师,唤一声‘师父’吗?”
沁风正色道:“拜师不是小事!你有家人,他们跟我不是一门所出,不经过他们同意,这事断使不得!何况你是男弟子,我是女师父,说出去惹来非议,你我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只是不忍浪费掉你的才华,并不为一个什么‘师父’的名声。你若诚心拜师,改日待我见到家师,禀明情况再说不迟。”
沈冲天疑惑:“我有何才华?”
沁风笑道:“世间万物皆有可取可用之处,怎么你就没有?毕竟也是我仙门之后,这点根基还是有的。待我将经典书籍变成凡间文字,你先看看,不通之处,我再为你讲解。回头我教你仙家文字,再有如何运气导气,给你服食一些丹药,慢慢你的身体就好了。只是一件你须牢记,你请安便请安、借书便借书,出了我这门,再不许提起。”
沈冲天聪慧之人,一点就透,忙微笑回道:“秘神请放心,我只是闲来无事借几本书打发时间,其余再不知的。”
沁风满意地点点头。
这日之后,沈冲天找外婆要来一只长几,日日除了请安,就是坐在窗下看书写字。过了一段时日,沈冲天观察五处院子里只有沁风处悬挂宝剑,便提起剑法。
沁风笑问:“你想学剑法?”
沈冲天点头:“北鹰神曾送我一柄剑。我按照当日师傅传授的方式演习,却觉得十分别扭。可惜我学艺不精,不知错在何处,还望秘神不吝赐教。”
沁风道:“你将剑取来我看便知。”一时下人将宝剑送来,沁风羡慕道:“真是好宝贝!这个夜流星,定是看在列依容的面子上,才肯将此宝送你,别人再没这机遇!难怪你觉得别扭,凡间的剑法原驭不得仙家宝物。每一件宝物都有自己的脾气秉性,就如人一样,我的招式难配此剑的脾气。这是双剑,经典上自有相应的道理,你自己去悟,能悟出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沈冲天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至朴之言含至真之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遂向沁风道谢。
这个沈冲天,本是有根基的人,又心性灵慧,日日研读经典,真得领悟出一套独特的招式,使双剑互为攻守,相辅相成,步步存杀机,招招直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