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冷月影离开,沈冲天反复咀嚼着他的话,沉思许久,终于有些眉目,遂轻唤外屋的凝香。
凝香忙不迭跑进屋,喜极而泣:“公子,你终于说话了!惜墨小姐一直嚷嚷着,非要闯进来,被我们好说歹说地劝下!”
沈冲天疑惑道:“不是嘱咐你们,不唤不要进来吗?我不过略坐一坐,平复一时心绪而已。”
凝香不无担忧:“公子,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两日了!”
沈冲天这才反应过来冷月影说的“深夜”的话,忙问道:“现在呢,什么时辰了?”
凝香望着外面:“天快亮了。”
沈冲天点点头:“帮我收拾盥洗吧。等天亮我先去给父亲请安。”
沈辉见到儿子,只有一句话:“我还以为这家中又痴傻了一个,没事了?昨晚来的是谁?”
沈冲天据实回答:“劳父亲记挂担心,心思回转过来了。昨晚是冷月影,得到些消息,来告我知晓。”
沈辉鼻孔中“哼”一声:“他对你还真是上心!”
沈冲天岔开话题:“儿子今日来请安,有两件事要告知父亲。一则,多谢父亲赐药,帮我医治好凝香,近半年来,她心思透彻,始终未再发病。”
沈辉不领情:“说重要的。”
沈冲天禀告道:“父亲,儿子想着带全家去京城,见几个故人,做一些事。”
沈辉只问一句:“思虑周全了吗?”
沈冲天摇摇头:“本事有限,眼下好容易来了机会,走一步说一步吧。”
沈辉宽解道:“若有好机会,就别错失,你只管放开手脚。别的为父不敢保证,这一双孩子,我定替你照护周全。”
沈冲天要的就是这话。得到父亲的承诺,他退出父亲住处,找来三个孩子,还有凝香和绛纹,安静道:“将这边事情料理清楚,我带你们上京,住个一年半载再说。”
众人骤听这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皆认定沈冲天是因为龙少枢的死备受打击,头脑不清楚,却也不好违背,只是顺从着答应下来,想着哄哄他就算了。结果,沈冲天认真筹划准备起来,还给京城瑞绮阁总号去信,告诉他们打扫房舍,准备迎接主人。凝香和绛纹始终心存疑惑,倒是惜墨、惜宝和盼儿,三个年轻人以为要出门游玩,十分兴奋。
瑞绮阁经过方家几代人经营,转到沈冲天手上,中间又被文昭买下,兜兜转转百年,算得上一个老号。如今一家总号,五家分号,京中两家,外省三家,所有生意,皆在沈冲天名下。
瑞绮阁总号霸占着主街的一个街角,围下好大一片地。前面是二层商铺,商铺与后面房舍围成一个囫囵圈,中间是一处两进院落。院落不算太大,但有商铺在前,阻隔街上的繁华,后面显得十分僻静宜居,且有大门直通外面,进出往来都极方便。沈冲天带着家眷和下人进京直奔此处,乌泱泱一大群人在院子里安顿好。沈冲天先领上惜宝和惜墨,满心欢喜地去拜见自己的结义二哥,周良。
三十年前,沈冲天因为奸细案受牵连,匆匆与二哥分别之后,再未见面。间或只通过几次书信,本来他有两次机会见到二哥,却都被错失。第一次是奉旨到中原京城迎亲。可当年的沈冲天一心扑在报复文超之事上,等诸事落定,又有一堆琐碎事,今日忙碌、明日懒怠。终于归期到眼前,再抽不出身。第二次是两年前,辞官回中原。沈冲天满心沉浸在离愁别绪之上,又是心气不高,懈怠躲懒,悄悄路过京城,未作任何停留。这一次沈冲天终于有时间,收拾心情,将所有话语积攒到一起,准备对二哥讲述。
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沈冲天还算顺利的找到周府。惜墨扶着父亲在阶下等着,惜宝代义父上前递上拜帖,恭敬道:“我们初到进城,特来拜会周老爷,望通融。”
门房接下拜帖,好奇地问道:“我家有三个周老爷,你们要见哪一个?”
惜宝不做声,扭头疑惑望向义父,寻求答案。
沈冲天自觉好笑:“周家三代单传,哪里出来三个周老爷!”
门房愈加好奇,把三位访客穿戴上下打量,又抬眼看看远处的马车。他寻思着,这三人看起来家世不差,不敢太过轻狂放肆,耐心解释道:“敢问这位公子,你这是哪一年的信息啊?三代单传是指我家老太爷,如今下面三房子息,当家的乃大房大老爷。你们要见哪位?”
沈冲天犹自笑道:“就是你口中的‘老太爷’,周良。进去告诉他,就说姓沈的回来了,让他速速出来迎接我!”
门房顿时敛起神情:“老太爷去岁刚殁了。”
沈冲天站立原地,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转身,自顾自离开。惜宝和惜墨在他身后,快步跟上,搀扶住沈冲天,再看他,嘴角开始抽动。
沈冲天只摆摆手:“走吧。”
门房看着这三人的背影,丢下一句:“莫名其妙!”
世间又少一个亲近的人。也令沈冲又多一份决心。
沈冲天在京城还有一个想念的人,他令盼儿带路,去找无毒。上一次听到有关无毒的消息,还是在西方,盼儿告诉他无毒自婚后远离所有家人,独自居住在京城。沈冲天十分不解,无毒既已成亲,为何要离开小金鹰,也没有去寻他的兄姊,而是选择这样一个繁华之地,筑起一所小院子,静静地守在里面,隔绝着外界的一切。
一路走,盼儿不住地忐忑:“小叔叔,我可提前说下。自从我二叔搬来这里,我一次也没来过,也再没见过他,要是咱们找不到二叔,你可别怪我啊!”
沈冲天不言语,他也有这种担忧,幸好,无毒还在,没有像周良一样消失。
无毒的住处十分窄小,一道平平无奇的小门,没落锁,盼儿轻轻一推,门应势即开,里面十分整洁静谧,一个下人都没有。一道门似隔开一个天地,外面京城的繁华嘈杂一点没有影响到院子的主人。
盼儿扶着沈冲天向里走,叹息道:“二叔怎么住在这样可怜的地方?”
沈冲天接话:“仙家妙法,你还没见识过,想要什么样的地方不成?只在人心罢了。心中有波澜,平地亦如舟;心中窄小,广厦亦如鼠笼。”
盼儿诘问:“那你为何住那样大的院子,身边还有那么多人?”
沈冲天只得回答:“房子是我家人留下的,人多是因为房子太大,打扫不过来!满意了?”他抬头高声唤道:“毒哥哥,出来迎接贵客了!”
无毒循声音迎出来,眼睛望望沈冲天,又望望盼儿,一时竟不知该看谁,满心欢喜道:“一别经年,光顾着长脸皮了!谁封的‘贵客’!你两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沈冲天笑道:“盼儿在我家与一双孩子作伴,我携全家来京城,自然要带上这个‘拖油瓶’!”
无毒指着沈冲天,扭头问盼儿:“你住他家,唤他什么?”
盼儿道:“小叔叔啊!”
无毒扶额:“可了不得!这是什么辈分啊!也罢,既来之则安之,都进来说话吧。我这房子虽窄小些,好在你俩也不胖,还坐得下!”
等三人座定,无毒警觉地打量着沈冲天:“你忽然来京城,可是听到什么消息?”
沈冲天轻描淡写道:“我在京城有一份生计,过来料理照应,也让孩子们出来跟着历练一番。”
无毒好奇:“什么生计?”
沈冲天道:“既在凡间生活,总要有些凡间生计,养活家中人口。京城有一家叫做‘瑞绮阁’的绸缎庄在我名下。”
无毒讥笑:“我当是什么!我这附近就有一家分号,好大的门面。日常从门口经过,里面伙计脸仰得能望见鼻孔!据说里面货物价高难寻,堪比黄金,是专供达官显贵之家的,竟是为你赚钱!”一句话,说的沈冲天脸上有些讪讪。
无毒又问:“听说你在北方做王爷,好好的,怎么忽然改商贾之道了?”
沈冲天道:“王爷也是个辛苦差事!当年姨母带我至天狼,全我性命,与我富贵,我只有拼尽一身报答。如今兄姊相继过世,已到退步抽身时候,就回来了。只可惜姨母隐居,不能与她好好倾诉一番。”
无毒忽反应过来:“列依容?”
沈冲天点头。
无毒笑笑:“你既然想见她,不妨求求我,我与你指一条明路,可好?”
沈冲天故意问:“你知她住处?”
无毒道:“不知。不过大哥知晓,这里面有个缘故。当年四鹰神奉旨隐驻人间,代天执法。后来天帝怜众人辛苦,也是为着仙家血脉绵延,准其可以在凡间成家。于是大哥无怨首当其冲降生人间,其后是北鹰神之女列依容,再后是南鹰神之女,就是令慈夏云烟,最后是姐姐无念。我年纪太小,与他们相差太多,因此一直在父母身边。就是他们四个,年纪相差无几,至少在仙家看来差无多,还有几个仙家子弟,大家聚在颖园中,相互陪伴,一起修行,比亲兄弟姐妹也不差的。就是如今,大哥与他们彼此间还有联络。也是大哥,与三界仙家联系一向最为紧密,其次就是我姐姐无念,只有我,像个局外人。所以我这样说,不管仙家子弟也好,就是海外诸仙,只管问大哥,再不会错的!”
沈冲天恍然大悟:“难怪盼儿曾跟我说,无怨大哥和姨母是结义兄妹!”
盼儿插话道:“我从来不说谎话的,当初是你不信!”
沈冲天故意灰心丧气:“知道也没用,我不可能为这一件事,特地跑到东鹰神府去找他。只能以后看机缘再定吧。”
无毒笑笑,继续言道:“你的机缘就在不远处。可还记得十年一次的中秋大宴?今年中秋,轮到东鹰神府做东。与长辈不同,大哥主持,自然会邀请许多仙家后裔。因此,不论列依容,还是令慈,一定都会赴宴。你哪里都不要去,就留在京城,咱俩一起过中秋,一同赴宴。”
沈冲天不放心地追问:“若是无怨大哥没有邀请,怎么办?”
无毒笑道:“所以说让你好好央求我!大哥可是在我这里置办筵席,我才是真正的东道主呢!邀请谁不邀请谁,一句话的事。大哥和姐姐七月间就会过来,咱们提前商议,一起拟定名单!”
此话验证了冷月影前番所言,沈冲天不免暗自得意,一切正中下怀。